话说大明嘉靖年间,雷州半岛有个手艺奇绝的糖画师傅,姓张名福生,人都唤他“糖画张”。这张福生生得瘦长脸,一双眼睛亮得跟星子似的,祖传三代熬糖画糖,手艺那是没得挑。寻常糖画师傅不过画些花鸟鱼虫、吉祥物件,偏他张福生能以糖为墨,以勺为笔,在石板上画出活灵活现的龙凤麒麟,甚至能画出“引雷图”——这引雷图可了不得,每逢大旱之年,他往高处一挂,天雷就会顺着糖龙的身子劈下来,轰隆隆一场甘霖,救得庄稼人哭天喊地谢恩情。
这一年,雷州又遭大旱。日头毒得像火盆,田里的禾苗晒得卷了叶,连村口老槐树的叶子都蔫成了卷儿。张福生蹲在自家糖坊里,盯着熬得金黄透亮的糖浆,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婆娘翠花端来碗凉茶,叹气道:“当家的,今年这旱得邪乎,怕是连雷公都懒得打雷哩。”张福生舀起一勺糖浆,在石板上画了条龙,龙鳞片片分明,龙须根根飘逸,末了在龙尾巴上点了点,道:“雷公再懒,也架不住糖龙引路。明儿我就爬到雷公岭上挂图去。”
第二日大清早,张福生背着糖画架子上了雷公岭。这雷公岭是半岛最高的山,传说雷公在此歇脚,故而常年云雾缭绕。张福生选了块向阳的巨石,将糖龙稳稳摆好,又从怀里掏出三柱香,插在糖龙前头,口中念念有词:“雷公爷爷,糖龙在此,求您降场甘霖,救救百姓吧!”话音刚落,天边果然涌起乌云,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可怪就怪在这雨——雨点子落进土里竟腾起白烟,像是滚油浇了火炭,田里的裂缝“咔咔”裂得更大了。
张福生正纳闷,忽听得头顶一声炸雷,震得山摇地动。他抬头一看,只见乌云中金蛇狂舞,那雷光竟不偏不倚劈向糖龙!糖龙在雷火中“滋滋”作响,龙鳞一片片剥落,糖浆化作金雨泼洒而下,溅得张福生满头满脸都是。他躲闪不及,被一道雷光扫中肩膀,当场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山脚下焦土一片,糖龙早化成了糖渣,可奇怪的是,那些被金雨浇过的地方,泥土竟泛着晶亮的光泽,像撒了层碎金子。张福生挣扎着爬起来,抓起把土一闻,甜丝丝的香气直冲脑门。他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糖浆渗进土里,变了乾坤?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被金雨浇过的田地里,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头,稻粒儿竟是半透明的琥珀色,阳光下闪着蜜糖般的光泽。张福生割下一穗,在手里搓了搓,放进嘴里一嚼,甜得他舌头都打颤,更奇的是,腹中竟泛起一股轻飘飘的暖意,整个人离地三尺,悬在了半空!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摔下来,再看那稻子,却好好的立在田里,仿佛方才的异象只是错觉。
消息传开,整个雷州都轰动了。百姓们涌到张福生的田头,抢着割稻尝鲜。那稻米煮成的饭,香甜软糯,吃一口舌尖生津,连挑食的孩子都捧着碗不肯撒手。更神的是,几个年轻后生偷吃了几大碗,竟也学张福生般离地飘起,吓得众人以为中了邪,赶紧把剩下的稻子全藏进了谷仓。
可这“糖晶稻”有个古怪脾气——成熟之后,植株便迅速干枯,化作齑粉飘散,来年若不重新播种,地里连根草都不长。张福生蹲在地头,望着金灿灿的稻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想起雷公劈糖龙那日,天雷暴烈得反常,莫非是老天爷怪他多管闲事?可若不画引雷图,百姓又哪来的活路?
这年冬天,张福生病了。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忽然听见院子里“咔嚓”一声响。他挣扎着爬起来,推开门一看,只见院角的糖画架子上,不知何时结了层薄霜,霜下竟隐约透出糖龙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那糖龙竟在霜下缓缓游动,龙须一摆,天空中飘起细碎的雪粒,落地即化,渗进土里竟腾起糖香。
“原来如此……”张福生喃喃道,“雷公劈的不是糖龙,是老天爷借我的手,在雷州种下场仙缘哩。”他挣扎着摸出块糖渣,在石板上画了道符。说来也怪,那符刚画完,院子里“轰隆”一声闷响,竟真的落下一颗糖晶稻!
翌年开春,张福生将最后一把糖晶稻种撒在雷公岭下。这一次,稻子长得更壮实,稻穗沉得直往下坠。收获那天,满山遍野都是金晃晃的稻浪,百姓们挑着担子来帮忙,欢声笑语惊飞了林间的山雀。张福生站在田埂上,望着这丰收景象,忽然觉得肩头不那么疼了——许是雷公终于消了气,许是糖龙在天上保佑着。
可谁也没料到,这竟成了最后一季糖晶稻。秋收过后,张福生将剩下的稻种分给乡亲们,自己却背着糖画架子上了雷公岭。他在岭顶支起石板,熬了锅最浓的糖浆,画了条比往年更威风的糖龙。糖龙画成时,天边恰好涌起乌云,雷声隆隆而来。这一次,张福生没躲,反而仰天大笑:“雷公爷爷,糖龙在此,求您再降场甘霖吧!”
金蛇般的闪电劈下时,张福生化作了一尊糖像。可奇怪的是,那糖像竟在雨中慢慢融化,渗进土里的糖浆生出满坡的糖晶稻。从此以后,雷州半岛每逢大旱,总有人能在山巅望见条糖龙游走云端,而那些被金雨浇过的地方,总会生出甘甜如蜜的稻子——只是再没人能像张福生那样,吃一口就飘上半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