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名义上鹰扬军所属的“朝廷”,作为关襄会盟的“盟主”,在鹰扬军遭遇如此困境之时,西夏竟然没有出现在援助名单上,哪怕一粒米、一两银子的象征性支持都没有!
“奇怪,怎么会没有西夏?是不是漏了?”
“不可能漏!你看连捐了五两银子的老百姓都写上了,怎么可能把朝廷忘了?”
“那就是……朝廷没给?”
“我的天,当初会盟说得天花乱坠,魏大人还是盟主呢!感情是光让咱们鹰扬军顶在前面,他们一毛不拔啊?”
“嘿,这下有意思了。看来这朝廷,也没把咱们当自己人呐……”
民间议论纷纷,各种猜测不胫而走。
各方势力的大佬们则心知肚明,鹰扬军这是故意的。如此重要的文书,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疏忽”。
唯一的解释就是,西夏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这就是公布名单前,鹰扬军内部争执的核心焦点之一。
最终,严星楚力排众议,选择了公开。
有些裂痕,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早点摆在明面上,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这是为未来可能与西夏发生的冲突,提前进行舆论布局,让鹰扬军的百姓和将士,在心理上逐渐与西夏进行切割。
当然,鹰扬军也保持了克制。
谢援书通篇只提谁帮了忙,绝口不提谁没帮忙,更没有一句指责西夏的话。但这种沉默的对比,比任何直接的抨击都更有力量。
实际上,据鹰扬军行人司掌握的情报,魏若白在得知粮荒严重时,曾上书吴太后,建议无论如何也要象征性地支援一些,哪怕几千石粮食,也能维系表面上的盟主威严和君臣名分。
但深居宫中的吴太后,或许是基于对严星楚根深蒂固的忌惮,或许是想借此削弱鹰扬军的实力,或许只是单纯的吝啬和短视,最终驳回了魏若白的建议。
在她看来,鹰扬军的困境正是西夏重新确立权威的好时机,如果鹰扬军倒下了,她西夏就有机会把鹰扬军完全掌控,此时岂能再去资敌!
这个决定,让魏若白扼腕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鹰扬军凭借自身能力和外部援助渡过难关,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鹰扬军会突然反手一招“谢援书”,将西夏置于天下人审视和鄙夷的目光之下。
这一手,不仅让西夏在道义上陷入了被动,更可能带来实际的地缘政治影响。
当然,鹰扬军与西夏关系的恶化,无疑给了其他势力插手的机会。
归宁城帅府,严星楚站在窗前,望着开始泛绿的新芽。
“名单公布了,接下来的风,要刮得更猛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却带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冷峻,“陈彦,你还能在背后站多久!”
鹰扬军的风格,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被东牟和伪周敲的这一记闷棍,要开始算了,那就从北边开始算。
归宁城帅府深处,一场规格极高的密谈正在进行。
经略边护使袁弼风尘仆仆地赶到,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帅府。
这位在鹰扬军体系内地位特殊,曾是能与严星楚平起平坐的寒影军大帅,如今虽已融入鹰扬军,但其资历和功勋,无人敢小觑。
书房内,严星楚、张全、涂顺、邵经、洛天术、周兴礼等核心人物齐聚。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洛青依也在场。这既是对袁弼身份的尊重,也是对他这四年来,为稳定北境、维系与金方南汗庭关系所立下汗马功劳的肯定。
“袁帅,一路辛苦。”严星楚率先开口,语气带着老友重逢的熟稔。
袁弼拱手还礼,笑容爽朗,草原的风沙似乎将他原本内敛的性格磨砺得更加粗犷直接:“大帅相召,岂敢言苦。”
洛青依上前一步,温声道:“袁帅,近来身体可好?草原苦寒,旧伤最忌反复。”
她指的是当年关襄城外,袁弼与陈彦部激战,身受几乎致命的重伤,虽被抢救回来,却也落下了病根。
袁弼摆摆手:“劳夫人挂心,老毛病了,还撑得住。”
洛青依却坚持道:“袁帅莫要逞强。医者父母心,请让我为您把把脉。”
她神色坦然,毫无避讳。在洛青依眼中,年长她近二十岁的袁弼是值得尊敬的长者,更是需要关照的病人。
袁弼微微一愣,见严星楚等人皆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便也笑着伸出手:“那就有劳夫人了。”
洛青依凝神诊脉片刻,秀眉微蹙:“袁帅,旧伤郁结,寒气入体,若再不精心调理,恐成沉疴。稍后我与父亲商议,给您开个方子,再安排书院一名得力医学生,随您一同返回草原,专门负责您的调理。此事不可再拖。”
袁弼感受到那份真诚的关切,心中微暖,也不再推辞,爽快道:“好!那就全听夫人安排。这把老骨头,还得留着给大帅多效几年力呢。”
洛青依展颜一笑:“袁帅言重了。今晚我在府中设了家宴,为袁帅接风。你们先谈正事,但切记不可太久,袁帅需要休息。”
她又叮嘱了严星楚一句,这才转身离去,亲自去厨房张罗。
洛青依一走,书房内的气氛立刻变得更加凝重和专注。
严星楚直接切入主题,目光锐利地看向袁弼:“袁兄,此次紧急请你回来,所为只有一事——彻底解决北境之忧。”
袁弼毫不意外,他收到密信时就已猜到大半。
他沉声道:“大帅,我们这次,是要亲自下场,对须达动手了?”
严星楚哈哈一笑,看向旁边的邵经:“老邵,你看,我就说袁帅肯定懂我们的心思。”
邵经一脸纳闷,看向袁弼:“袁帅,你怎么猜到的?我们还没透露风声呢。”
袁弼笑了笑,指着桌上那份《告天下谢援书》抄本:“这份谢援书,将金方南汗庭置于首位,大张旗鼓地宣扬盟友之谊,固然是为了酬功和凝聚人心,但何尝不是为了下一步我们联合金方,共同出兵北伐,预先铺路?此乃堂堂正正的阳谋,既是感谢,也是宣告。”
严星楚笑道:“袁兄果然人在北境,心在归宁,所思所想,与我们不谋而合。”
他收敛笑容,语气转冷,“据王生(鹰扬军在北境的密探头子)传回的确切消息,须达的北汗庭刚经历了一个酷寒的冬天,牲畜冻毙无数,部众生计艰难,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我意已决,必须趁他病,要他命!绝不能让他熬到夏天水草丰美之时恢复元气。同时,东牟陈彦一直在背后支持须达,给我们和金方找了不少麻烦,这次就先断他这条臂膀!”
袁弼重重点头:“大帅所言极是!须达不除,北境永无宁日。这四年来,我们往北境投入了大量资源,协助金方稳固根基,如今也到了该收获的时候。只有彻底扫平北境,我们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腾出手来,全力向南,应对西夏和伪周。”
邵经兴奋地接口:“袁帅看得透彻!我们商议过了,战略就是先北后南。集中力量,以雷霆之势解决须达,将东牟的影响力彻底逐出草原,把他锁死在黑云关内。届时,我们甚至可以从北面抽调精锐,连同金方的骑兵一起南下。无论是西面的西夏,还是南面的伪周,我们都能从容应对,掌握主动!”
严星楚接话道:“因此,请袁兄回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对于如何以最快速度、最小代价,攻灭须达的北汗庭,你可有成熟的方略?”
袁弼闻言,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悬挂的巨大北境地图前。
书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大帅,诸位,”袁弼手指点在地图上代表北汗庭的位置,“我与金方大汗,还有李章将军,近年来多次推演。若想一战功成,彻底剿灭须达,非四路大军并进不可!”
“四路大军?”众人闻言,大家都是一惊,纷纷起身围拢到地图前。
张全下意识地摸了摸胡须,眉头紧锁,心中已经开始飞速计算这四路大军需要动员多少民夫,消耗多少粮草辎重。
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而邵经则是瞬间热血上涌,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
四路大军齐出,征伐草原!这是何等浩大的阵仗!
若是能参与其中,独领一路,那可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战功!他眼神灼灼地看着袁弼,心中盘算着自己能捞到哪一路的指挥权。
袁弼无视了众人各异的神色,继续沉稳地阐述他的计划,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四道箭头:
“第一路,中路军。以此路为主力,自金方南汗庭核心区域出发,携带精锐兵力,配备足够的火炮,直插须达北汗庭的王庭所在!此路目标明确,就是寻找须达主力决战,捣毁其指挥中枢。”
“第二路,东路军。从原左贤王的领地出发,其主要任务是切断须达部向东逃窜,流窜至更北方或与东牟残余势力汇合的路径,同时策应中路军侧翼,分担压力。”
“第三路,西路军。自我们新建的安北新城出发,目的是封堵须达部西逃的道路,防止其窜入西部荒漠或与其他摇摆部落勾结。”
“第四路,嗯,算是右翼军。同样从南汗庭出发,负责扫荡主力右侧广袤区域,清剿分散的须达部落,牵制其部分兵力,保障中路军主力的右翼安全,同时,要密切监视黑云关外方向的东牟军动向,防止其狗急跳墙,出兵干预。”
他顿了顿,总结道:“此策的核心,便是利用我们兵力、盟友和后勤上的绝对优势,对分散的须达部落进行分割包围,阻止其向王庭集结。同时,四路大军如同四把铁钳,不断压缩须达主力的活动空间,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无法有效组织抵抗或进行大规模战略转移,最终被我中路主力一举歼灭!”
严星楚目光紧随着袁弼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频频点头:“袁兄此略甚好,正合我意。四面张网,中心开花,让须达无处可逃!”
邵经见严星楚已经首肯了这个宏大的战略,立刻按捺不住,抢着问道:“袁帅,既然方略已定,那对于这四路大军的主将人选,您和金方、李章可有过商议?”
他心跳加速,满怀期待地看着袁弼,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最好是中路军,次一点东路军也行。
袁弼看了邵经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关于主将,我们确实讨论过。首先便是这中路军主帅……金方大汗的意思,他想亲自挂帅。”
邵经心里咯噔一下。
金方要当中路军主帅?这……草原是他家,好像并无不妥……
没等邵经和其他人发表意见,袁弼自己就摇了摇头:“不过,这个提议被我和李章将军当场否决了。”
洛天术好奇地问:“哦?为何?金方这几年越来越成熟,近几年几次草原大战他都有领兵,也打的不错,同时也熟悉草原,为何不行?”
袁弼解释道:“中路军需要的是极强的战场调度能力、严格的军纪以及对火炮等新式战法的熟练运用。金方大汗勇则勇矣,但更擅长骑兵冲阵,对于指挥如此复杂的步、炮、骑协同大军团作战,并非其长处。况且,此战关乎我鹰扬军未来战略,中路主将必须由我方大将担任,方能如臂使指。”
邵经一听,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眼巴巴地看着袁弼:“那……袁帅和李将军的意思是?”
袁弼目光转向严星楚,郑重道:“我与李章一致认为,中路军主帅,非田进将军莫属!”
“田进?”邵经一愣,随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喃喃道,“我就知道……肯定是老田。中路奔袭,直捣黄龙,这种活,确实是他最拿手。”
他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得不服气。
田进用兵奇正相合,尤其擅长长途奔袭和关键决战,当年奔袭东牟近千里,紫金堡“火猴破城”都是神来之笔,由他担任中路军主将,确实是最佳选择。
众人也都纷纷点头,显然对田进担任中路军主帅没有异议。
邵经不甘心,再次争取道:“袁帅,中路军我是不想了。那东路军呢?你看我老邵行不行?我保证完成任务,把须达东逃的路堵得死死的!”
袁弼看着邵经那急切的样子,不由笑了:“邵指挥使愿意亲临前线,自然是好事。东路军也确实需要一员大将坐镇。不过……”
他话锋一转,“金方大汗说了,如果他当不了中路军主帅,那东路军必须由他来指挥。他的理由很充分——东路军的主力,是原左贤王的旧部,由他和托术指挥更能得心应手。”
邵经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反驳的话,旁边的周兴礼已经慢悠悠地开口了:“邵大人,东路军看来也没戏了。那西路军呢?我看也悬。李章将军坐镇安北新城多年,对西路情况最熟悉,他绝不会同意将西路军交给别人的。”
邵经这下真有点急了,脸都憋红了:“袁帅!这……这吃肉轮不到我,连口汤都不给喝吗?中路、东路、西路都没份,难道让我去领那个扫荡侧翼的右翼军?这也太……”
袁弼忍着笑,摊手道:“邵指挥使,即便是这右翼军,也不好安排啊。金方大汗还在为他麾下的右贤王忽纳争取呢。”
邵经一听,差点跳起来:“不行!绝对不行!右翼军必须由我来领!”
他转向严星楚,几乎是用吼的:“大帅!您给评评理!这右翼军,我老邵要定了!”
严星楚看着邵经那急赤白脸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老邵,瞧你这点出息!你好歹也是我鹰扬军的指挥使,统管全军军务,怎么跟个争糖吃的孩子似的。”
邵经梗着脖子:“大帅,这不是争功!这是争口气!四路伐草原,这是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大战!以后我老了,儿孙问我,‘老爷子,当年鹰扬军四路大军北征草原,您老人家在哪儿高就啊?’我总不能说,你爷爷我就在归宁城里站着看了个热闹吧?那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他这话引得书房内众人都忍俊不禁。
严星楚止住笑,拍了拍邵经的肩膀,对袁弼道:“袁兄,我看老邵领右翼军,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右翼军责任重大,不仅要扫荡侧翼,更要密切监视东牟。东牟若得知我们大举北伐,很难说不会有所动作。由老邵领兵,他能更好地与黑云关我军守将陈漆协调,及时应对可能来自东牟的威胁。这一点,金方的将领确实不如老邵方便。另外也可以再加一路,成为左翼军,这部让忽纳部来负责。”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戏谑又几分认真地对邵经说:“本来嘛,我是打算让你坐镇归宁,统筹全局粮草军械,我自己亲自去草原走一遭,过过领兵打仗的瘾。现在看来,也得让给你老邵了。”
邵经一听,大喜过望,连忙躬身抱拳:“多谢大帅!大帅放心,邵经必定不负重托,把右翼军带好,绝不让一个须达残部从我的防区溜走,也绝不让东牟的一兵一卒踏入草原!”
战略方向与主将人选就在这看似争吵实则默契的氛围中初步定了下来。
主将人选尘埃落定,接下来便是决定各路人马的具体配置。这直接关系到北伐的成败,书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