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眉正用指腹沾着最后一点泥水,试图润湿他干裂出血的嘴唇。闻言,指尖猛地顿住。那双被白绫覆盖的眼窝处,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沉默片刻,将沾湿的指尖在他唇上轻轻抹过,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湿痕。随即起身,在附近潮湿的岩壁上摸索。指尖拂过滑腻的青苔和冰冷的石棱,终于触到几丛紧贴石缝生长的、叶片肥厚带刺的不知名野草。她掐下几片嫩茎,挤出微带辛辣气味的草汁,小心地滴在陈默滚烫的额头和太阳穴处。
草汁清凉,刺鼻的气味让陈默混沌的脑子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地捕捉到沈轻眉蒙着白绫的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
就在这时!
“呜——噜噜……”
一声极其低沉、带着威胁和烦躁的野兽低吼!如同贴着地面滚动的闷雷!毫无征兆地从矿洞更深处的黑暗岩缝里传来!
那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带着浓烈的腥臊气息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狂暴怒意!
沈轻眉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她猛地侧身,将陈默挡在身后!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柄细窄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悄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剑锋在昏暗光线下划过一道凝练的寒芒!
陈默被那声近在咫尺的兽吼惊得浑身一激灵!后背剧痛都被压下去几分!他挣扎着抬眼望去!
只见前方矿洞拐角处那片更浓的黑暗里!
两点幽绿的光点如同鬼火般骤然亮起!
绿光在黑暗中缓缓移动!越来越近!
伴随着沉重的、肉垫踩踏碎石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野兽体味和血腥的腥臊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一头体型硕大的母豹!
缓缓从阴影里踱了出来!
它肩高几乎及人腰!一身油亮的棕黄色皮毛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流动的阴影,上面布满深褐色的梅花状斑点。强健的肌肉在皮毛下偾张起伏,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幽绿如同深潭鬼火,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两条极细的竖线,死死锁定着岩壁下的两人!喉咙深处发出持续不断的、充满警告和杀意的低沉咆哮!尖锐的獠牙在微光下闪烁着森白的寒芒!
更让陈默头皮发麻的是——那母豹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两只毛茸茸、走路还有些蹒跚的幼崽!小家伙显然被陌生的气息和母亲的低吼吓住了,紧紧贴着母豹的后腿,发出细弱惊恐的“咪呜”声。
护崽的母兽!最凶残!最不计后果!
母豹前肢微伏,强健的肩胛肌肉如同弹簧般压缩!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在身后焦躁地甩动!碎石被扫得飞溅!它喉咙里的咆哮声陡然拔高!后腿肌肉猛地绷紧!眼看就要扑击!
死亡的腥风几乎已经扑到脸上!
陈默心脏骤停!脑子里的混沌和剧痛被这生死一线的危机瞬间冲散!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左手还死死按着肋下剧痛的伤处,右手却如同溺水者抓救命稻草般,疯狂地探进自己怀中!
不是摸刀!
不是摸暗器!
他摸到了那个贴身藏着的、巴掌大小、用硬木和薄铜片铆合的扁方盒子!——是离庄前,他特意让新来的巧匠鲁小班赶制的玩意儿!里面塞满了鲁小班捣鼓的稀奇古怪小簧片和小铜片!
陈默的手指在冰冷光滑的木盒表面飞快摸索!指尖猛地抠住盒侧一个凸起的小铜钮!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拨!
“咔哒……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金属簧片震动声从木盒内部响起!紧接着!一连串极其逼真、带着惊恐无助颤音的“啾啾!啾啾啾!”鸟鸣声!如同受惊的雏鸟在巢中哀鸣!猛地从木盒侧面的镂空音孔里爆发出来!
声音在封闭的矿洞里被放大了数倍!尖利!凄惶!带着雏鸟特有的无助和惊惧!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空间!
正要扑出的母豹动作猛地一僵!
那双幽绿残暴的兽瞳里,凶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晃动!它前肢伏地的动作顿在半空,耳朵警惕地竖起,飞快地转动着!喉咙里威胁的低吼声也卡在了半截!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就在咫尺之遥的雏鸟哀鸣弄懵了!本能地侧头,疑惑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陈默手中那个还在持续发出“啾啾”哀鸣的古怪木盒!
那两只原本缩在母豹腿后瑟瑟发抖的幼崽,更是被这近在耳边的雏鸟叫声刺激得焦躁不安!一只胆子稍大的幼崽甚至试探性地往前探了探头,小鼻子翕动着,发出细弱的“咪咪”声,似乎想寻找声音的来源!
母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困惑的低呜。它看看木盒,又警惕地扫视着岩壁下两个气息陌生的人类,再看看身边躁动的幼崽。护崽的本能和突如其来的干扰让它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迟疑。那庞大的身躯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两步,尾巴甩得更急,却终究没有再向前扑击。
时间仿佛凝固。
矿洞里只剩下木盒簧片持续模拟的、凄惶无助的雏鸟哀鸣。
“啾啾……啾啾啾……”
沈轻眉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她保持着绝对的静止,蒙眼的白绫下,鼻翼几不可查地翕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母豹粗重的喘息,幼崽不安的抓挠声,还有……陈默手中那个不断发出诡异鸟鸣的木盒。
许久。
母豹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它最后警告般地瞪了一眼木盒的方向,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随即,它猛地一甩头,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两只幼崽,低吼一声,带着幼崽缓缓转身,重新没入矿洞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沉重的脚步声和幼崽细碎的叫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岩石缝隙深处。
矿洞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木盒簧片还在不知疲倦地“啾啾”作响,在空旷的岩壁间撞出空洞的回音。
沈轻眉紧绷的身体如同抽去了筋骨般,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她缓缓还剑入鞘,金属摩擦的轻吟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转过身,面向陈默的方向。
黑暗中,她“望”着陈默手中那个仍在鸣叫的木盒。白绫下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颌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绷得如同刀削。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那单调重复的雏鸟哀鸣,还在固执地回荡。
“咔哒。”
陈默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按下了盒侧另一个小钮。
簧片震动声戛然而止。
雏鸟的哀鸣瞬间消失。
矿洞彻底死寂。
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冰冷的岩壁间交织、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