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女子见颜淏初一人难以压制群情,眼中燃起的一丝希望迅速黯淡。
她闭了闭眼,指尖的幽光再次亮起,谋划着下一次释放。
混乱即将升级。
“笃!笃!笃!”
三道细微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围攻蓝衣女子的几个打手只觉得手腕、膝盖处骤然剧痛,被毒蜂狠狠蜇中一般。惨叫声中,他们手中的棍棒“哐当”落地,人也踉跄着跪倒或扑倒。
而滚落在地板上被瞬间踩碎的,不过是三粒登天阁自家出品、指头大小的酥糖。
出手之人快准狠,令人瞠目结舌。
人群的喧哗也为之一静。
众人惊愕地循声望去,只见隔了几丈的一间雅间窗户完全打开。
一位藏青袍服身材瘦得过分的少年郎君正凭栏而立,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混乱。
纪绿沉身旁,一个灰衣高手的手刚从窗边收回。方才出手的,显然是他。
颜淏初抬头看向纪绿沉,她的眸子始终只有沉静与了然,令他颓丧。
但他还是立刻明白了纪绿沉的意图——武力压制混乱,为律法介入创造空间。
他们处理公务,素来冰冷又默契。
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后,舒窈拉开了门,纪绿沉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所过之处,躁动的人群下意识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
纪绿沉走到蓝衣女子和颜淏初身边,透亮的眸子落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打手身上,声音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大理寺颜司直在此,尔等还敢行凶?此事,自有颜司直按律处置。尔等若不情愿,孤便让绣衣卫来办!”
人群齐齐瑟缩。
随着先太子案的重查,绣衣卫的臭名再次席卷东都,这时拿出来正合吓唬人。
纪绿沉微侧头,对紧随其后的季平安吩咐道:“平安,护住这位娘子和颜司直。再有妄动者,便拿出你绣衣卫副使的看家本领。”
“姜齐再厉害,终究是个死的,你可莫堕了绣衣卫的名声。”
她的语调温柔,总是在闲话家常。
可人人都听出其中浓重的杀伐之气,这也浇灭了他们最后一点蠢动的火苗。
季平安无声踏前一步,手按在腰间刀柄,一股无形的煞气弥漫开来,让那些还想叫嚣的人噤若寒蝉。
颜淏初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秩序空隙,对着登天阁的管事和大小人物,恢复大理寺司直的冷硬:“此女本官要带走讯问。地上伤者,速去延医诊治,若有性命之虞,登天阁难辞其咎!此间发生之事,本官自会详查,尔等若有隐瞒或阻挠,按律严惩不贷!”
登天阁几位管事面如土色,看着地上诡异的伤者,再看看眼前虽不知来头但位高权重的“郎君”以及杀气腾腾的绣衣卫副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绣衣卫由九公主兼领,底下副使跟着的少年,又称孤道寡,可不就是就差给脑门刻上“皇孙”的广陵王殿下么。
他们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只能连连称是。
纪绿沉这才将目光投向被护在中间的蓝衣女子。
那女子也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切的警惕。
纪绿沉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这位娘子,你没事吧?”
蓝衣女子看着纪绿沉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手持鱼符、气质清冷的颜淏初,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这两位贵人的身份昭然若揭,距她所求只差一步之遥。
她深吸一口气,用生硬却异常清晰的官话,急切说道:
“我……没事。多谢……两位郎君救命!但……请你们……带我去见一个人!立刻!马上!”她喘息着,眼神充满了急迫和一种奇异的恳求,“带我去见……大衍的九公主!只有她……只有她能救我!”
此言一出,纪绿沉眸光骤然一凝!颜淏初也瞬间蹙紧了眉头。
而漂浮在混乱之上的迎春,猛地一震,这女子……竟指名道姓要见纪绿沉?
迎春想着别个,自己却在这混乱中遭了殃。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腐朽腥气的力量,如无形巨蟒,猝然从登天阁最高处、琉璃珠子灯光芒照亮的穹顶缠绕而下,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入“腹”中。
一时五感消失殆尽。
迎春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水声滴答滴答,不是宫廷里的铜漏,更像上古蛮荒未开化时期的洞窟。
她被泡在一滩又湿又粘、又酸又臭的鼻涕里。
“她到底是真的假的?”
“管她真的假的,能为咱们的盐晶玉集聚怨气吞并大衍不就行了!”
疑似两个看守低低的讨论声。
“另一个假公主什么时候抓来?两个一起炼了……”
“抓不来,一点也抓不来……不是咱们长老法力不够,而是那位九公主实在太狡猾……就算大衍皇孙合作,稠桑驿那样的好机会……”
这人气恨地砸了捧着的琉璃器。
迎春本是不懂乌斯语的,不知道此时为何忽然就懂得他们在说什么。
“九妹,不要怕,我一直都在陪着你。”
纪弘温若和风的音质正好传进迎春的意识里,雾蒙蒙下了一场连绵细雨。
迎春舒适了不少,在自己臆想中伸胳膊伸腿儿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二哥哥也被乌斯旋教的长老抓来了吗?
她还不能说话,只想了一息,令她安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没有,是九妹将我收在的灵台里,这些年……也一直在用‘故纸堆’修复我的残魂。”
“九妹离魂寻阿绿,与我形态相近,所以能听到我说话。”
纪弘的轻笑盖过了洞窟里两个乌斯死士的怨愤。
迎春往下沉了沉,想多听一点儿机密。
“九妹不可!”
纪弘声音微促,迎春看到了石台上躺着的一个双颊涂红的女子——这是乌斯贵族之间盛行的面妆,不论男女。
涂得越红,越是尊贵。
迎春一点点倾斜,她离体实在太久了,不知道过去了几世几劫,行了几万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