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西边有座石髓村,离县城足有百里地。村里有座破败的三官庙,泥塑的天地君亲师像早已褪了金漆,香案上积着三寸厚的灰。村里富户赵金牙常在酒肆吹嘘:\"这泥胎菩萨最是势利,见我赵某日进斗金,都不敢收我香火钱!\"他腰间总挂着把鎏金匕首,据说是当年从县太爷库房顺出来的。
这年开春,赵金牙带着二十来个泼皮喝了顿花酒,晃晃悠悠闯进三官庙。泥胎土地爷的眼珠子被顽童塞了泥巴,赵金牙却指着骂:\"睁眼瞎!没见老子要拆庙盖戏楼?\"说罢抡起铁锤砸向供桌,供果滚了满地。供果里有个裂开的石榴,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蚂蚁,转眼间黑压压爬满众人的裤腿。
当夜村西头炸了雷,闪电劈在祠堂残破的飞檐上。更夫老吴头缩在窝棚里打盹,忽见供桌底下钻出个穿红袄的小丫头,辫梢系着五色线,冲他喊:\"吴爷爷快跑!\"话音未落,赵金牙家的看门狗突然发了疯,把铁链挣得哗啦响,眼珠子瞪得铜铃大,直勾勾盯着东南方。
次日鸡叫头遍,赵金牙带着人马来拆庙。斧头砍在梁柱上火星四溅,有个后生突然腿肚子转筋,扑通跪倒在地。赵金牙冷笑:\"装什么蒜!\"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却见青砖缝里钻出条花斑蛇,毒牙擦着他靴尖掠过。众人吓得屁滚尿流,赵金牙却抽出匕首:\"晦气!今儿谁要敢怂,老子就把他填进灶王爷肚子里!\"
正午时分,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赵金牙指挥着把神像拖到村口,泥胎在毒日头下渐渐发软。有个泼皮用树枝戳神像肚子,竟戳出个窟窿,里头掉出卷泛黄的经书。赵金牙夺过来撕得粉碎:\"什么狗屁经文,净教人当冤大头!\"纸屑纷飞中,有片残页飘到井台边,被路过的货郎捡去,当晚就发了癔症,对着月亮手舞足蹈地唱戏。
三更天村里起了大雾,雾里飘着纸钱灰。赵金牙在废墟上摆了酒宴,二十个泼皮围着火堆吃喝。酒过三巡,货郎突然指着东南方尖叫:\"那...那不是赵老爷吗?\"众人回头,只见赵金牙端着酒碗的手直抖,碗里酒水泛着血光。他身后站着个穿戏服的女人,水袖上绣着九头蛇,正冲他笑。
\"见鬼了!\"泼皮们连滚带爬逃出庙门。赵金牙抄起酒坛砸过去,坛子却在半空炸开,飞溅的酒液像毒蛇般缠住他脚踝。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祠堂残存的半堵墙轰然倒塌,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尸骸——全是这些年失踪的货郎、乞丐和流民。
次日村里炸开了锅。有人说半夜看见赵金牙家的宅院冒黑烟,烟柱里裹着无数挣扎的人形;有人说在乱葬岗看见二十具尸体摆成莲花阵,心口插着赵家的金匕首。最奇的是货郎,整个人肿得像发面馒头,嘴里不断往外冒纸灰,最后生生憋死了。
这事惊动了县太爷。师爷在赵家搜出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这些年卖官鬻爵的勾当。县太爷刚要派人去拿人,忽听得后堂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赵金牙不知何时出现在县衙,七窍流血跪在堂前,十指深深抠进青砖缝:\"大人救命!我愿献出全部家产...\"话音未落,房梁上垂下千百条红绳,把赵金牙捆成个粽子吊在梁上。更骇人的是,每根绳子上都拴着个纸扎人,正是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
三日后,村口老槐树下聚满村民。货郎的弟弟举着火把,把赵家祖宅烧成白地。火光中,有人看见赵金牙穿着戏服在火里跳,身后跟着二十个纸人,正是那晚酒宴上的泼皮。烧到后半夜,忽听得天上打了个响雷,火堆里蹦出个金光闪闪的物件——正是当年从神像肚里掉出的经书残页,此刻在火中完好如初。
这事传到邻县,有个云游老僧路过石髓村。见村民在废墟上烧纸钱,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从怀里掏出串佛珠往火堆里一扔,火焰立时变成青绿色。老僧念念有词,地底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二十具骷髅破土而出,朝着东南方叩拜。村民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赵家祖坟方向升起滚滚黑烟,隐约有个穿官服的人影在火中打滚。
从此石髓村风调雨顺。有人在废墟上种了棵柏树,不出三年长得三人合抱粗,树皮上天然生出\"天地良心\"四个字。货郎的弟弟后来中了举人,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重修三官庙。新塑的神像开光那日,天降甘霖,旱了三年的田地一夜之间冒出青苗。
【按】天道好还,人心生一念,天地尽皆知。昔者赵氏毁庙求财,岂知神佛不在泥胎,而在人心善念间。今人但求不敬鬼神,却不知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观此故事,当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独阳间有王法,阴司亦有生死簿。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