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百万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嘴角是带着笑的。他这辈子,从蹬三轮收废品起家,到坐拥数亿身家,靠的就是一个“精”字。买地皮永远在规划出台前,卖股票永远在最高点,就连死,都算准了时辰——选在儿子刚签下十亿大单,心情最舒畅的时候,遗嘱执行人费都省了。
他的葬礼极尽奢华。纯金的骨灰盒(虽然最后烧完也没剩多少灰)、汉白玉的墓碑,最扎眼的是那一卡车一卡车烧过来的“阴钞”。面额从百万到万亿不等,印刷精美,堆成了几座小山。儿子王总红着眼眶(熬夜打游戏熬的),对着镜头哽咽:“爸,您一辈子节俭,舍不得花。到了那边,别省着了,使劲花!不够儿子再给您烧!”
纸灰飞扬,迷了围观群众的眼。王百万的魂儿飘飘荡荡,看着这场面,心里那叫一个熨帖。生前他就爱囤钱看数字涨,死了还能这么风光,值了!
黑白无常来接引时,态度都格外客气。黑无常掂量着手里厚厚一沓崭新的大额阴钞“路引”(王总塞的),破天荒没甩锁链,只用一根哭丧棒虚虚引着:“王老板,这边请,手续都给您加急办妥了。”
穿过幽暗的黄泉路,眼前豁然开朗。酆都城!比王百万想象的繁华百倍!高楼林立,鬼影幢幢,霓虹闪烁的竟是“幽冥银行”、“忘川置业”、“轮回投胎一条龙”的招牌。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纸钱和…一种类似新楼盘开盘的油漆味?
王百万被直接带到了“酆都新城”的售楼处——一座用巨大惨白兽骨搭建的宏伟殿堂。水晶(或许是某种鬼火凝结的)吊灯下,穿着笔挺西装(但脸色青灰)的鬼中介热情地迎了上来。
“王老板!久仰久仰!您阳间的事迹我们这儿都传遍了!真正的成功人士!”鬼中介递上名片,头衔是“酆都新城首席置业顾问——钱通幽”。“您这身份,这财力,必须得住在‘幽冥福邸’啊!那可是咱们酆都的顶级富人区,毗邻奈何桥头堡cbd,背靠望乡台风景区,绝对的阴间核心资产!”
沙盘做得比阳间还精致。亭台楼阁,鬼雾缭绕,还有模拟的“忘川河景”。钱通幽唾沫横飞(如果有的话):
“您看这位置!离‘孽镜台政务中心’就三炷香的功夫,办事方便!”
“再看这学区!隔壁就是‘地藏菩萨开光加持’的顶级阴间私塾!孟婆汤都喝得比别人家孩子香!”
“最关键的是!”钱通幽压低声音,鬼祟地说:“‘幽冥福邸’属于‘枉死城免税特区内’!阎王爷特批的!免收‘怨气滞留税’、‘阴寿损耗费’!您省下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的阴德啊!”
王百万生前就对“核心地段”、“学区房”、“免税区”这些词毫无抵抗力。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阳间炒房翻倍赚的辉煌重现。他矜持地指了指沙盘中央最大、最气派的那栋“阎罗殿”风格的独栋大宅:“这栋…什么价?”
钱通幽脸上的笑容更盛,伸出三根青白的手指:“不贵!才这个数!”
“三亿阴钞?”王百万心里盘算着儿子烧的那几座山。
“哎哟我的王老板!”钱通幽夸张地摆手,“阳间的钱,到了这边得‘过忘川’!有损耗的!还得按‘阴间汇率’折算!现在阳间烧过来的钱太多,阴间通胀厉害,冥府为了稳定金融秩序,早就实行‘货币紧缩’政策了!您那几卡车,也就…也就够付个首付零头吧。”
王百万魂体都晃了一下:“那…那总价是?”
“三百万阴德!”钱通幽笑眯眯地报出数字。
阴德?!王百万懵了。他生前是赚了不少钱,但缺德事也没少干啊!克扣工人工资、以次充好、贿赂官员…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己魂体胸口那若隐若现的“功德簿”,显示的数字可怜巴巴,还带着点灰黑色。
“这…这也太贵了!”王百万习惯性地砍价。
“贵?”钱通幽一脸“您不识货”的表情,“王老板!这可是稀缺资源!整个酆都新城就剩这一套楼王了!刚有个宋朝的贪官,生前攒的阴德不够,还在那排队摇号呢!您想想,住在这里,邻居都是谁?秦广王的远房表亲!转轮王的老部下!这圈层!这资源!您子孙后代轮回投胎都能沾光!下辈子直接生在罗马!这不比您那点阳间的钱值钱?”
王百万的心被狠狠戳中了。子孙!圈层!下辈子!他仿佛看到自己穿着阎罗殿同款豪宅,在阴间富豪榜上名列前茅,儿子下辈子直接当王子的画面。
“买!”王百万一咬牙,“可我阴德不够…”
“哎!这就对了!”钱通幽一拍大腿,“我们有‘幽冥银行’独家合作的‘鬼寿贷’!最高可贷九成!年化利息只要您剩余阴德的百分之十五!用您未来的阴寿和…嗯…下辈子的一部分气运作抵押就行!手续快得很!黑白无常两位爷都是我们的VIp客户经理,熟门熟路!”
在钱通幽天花乱坠的推销和黑白无常“专业”的贷款担保下,王百万签下了一沓厚厚的、闪烁着幽绿鬼火的“鬼契”。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栋“阎罗殿”豪宅的钥匙——一把用冻僵的怨魂手指骨打磨成的骨钥。
搬进新家的头几天,王百万是得意的。巨大的宅邸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纸扎的、行动迟缓的仆人。他躺在冰冷的寒玉床上,想象着邀请其他富鬼来开“阴间趴体”的场景。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他冰冷的一击。
首先是“物业费”。穿着判官袍的物业经理(据说是某殿阎罗的小舅子)上门了,递上账单:
“王老板,您这宅子占地广,享受的是‘特级鬼域聚阴阵’服务,每月需缴纳‘阴气维护费’:1000阴德。”
“‘枉死城免税特区’虽然免税,但‘特区管理费’:500阴德。”
“还有‘学区配套费’(虽然您还没孩子):300阴德。”
“安保费(防恶鬼骚扰):200阴德。”
“垃圾清运费(主要是香烛灰和纸钱屑):50阴德。”
“合计:2050阴德\/月。”
王百万看着自己那本就稀薄的功德簿,眼前一黑。
然后是“鬼寿贷”的月供来了。幽冥银行的催收员是个穿着清朝官服的吊死鬼,舌头拖得老长,说话带着“嗬嗬”的回音:“王…王老板…首期…月供…五万…阴德…嗬嗬…逾期…罚息…翻倍…下辈子…做猪…嗬嗬…”
王百万慌了。他那点阴德,连物业费都快付不起了,更别说月供!他想起儿子,赶紧托梦。
“爸!您说啥?要钱?”阳间的王总在梦里揉着惺忪睡眼,“您不是才下去吗?儿子烧的那些钱,够您花几百年了吧?最近公司资金链有点紧,几个项目垫资呢…对了爸,您在那边的豪宅,风水怎么样?能旺我吗?…”
王百万气得差点魂飞魄散。
没办法,为了还贷和交物业费,王百万这位曾经的亿万富翁,不得不在阴间“再就业”。可他生前除了赚钱和压榨,啥正经技能都没有。
他试过去“孽镜台”当临时档案录入员,结果看到自己生前干的那些龌龊事清晰地映在孽镜里,臊得他差点当场自爆。
他试过去“忘川河”摆渡,结果被那些哭哭啼啼、怨气冲天的落水鬼吓得差点自己跳河。
他甚至想去“拔舌地狱”当个行刑小工,结果人家嫌他阴德太低,怕他扛不住怨气反噬。
最后,在钱通幽的“介绍”下(又收了一笔“中介费”),王百万找到了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在“幽冥福邸”富人区的垃圾焚烧站,当“阴钞分拣工”。
工作内容就是把那些富鬼们随手丢弃的、烧得半透不透的阴钞,从混杂着香灰、纸钱屑和不明粘稠物的垃圾堆里分拣出来,重新压平、整理,按残值卖给专门回收的“阴间再生资源公司”。工作环境恶劣,气味刺鼻(混杂着腐烂和香烛味),还要忍受焚烧炉的高温炙烤(对魂体伤害很大)。
曾经挥金如土的王老板,如今穿着破破烂烂的“工魂服”,佝偻着腰,在垃圾堆里翻找着别人丢弃的“钱”。他那栋气派的“阎罗殿”豪宅,因为长期拖欠巨额物业费和贷款,已经被幽冥银行贴上了用怨血写成的“封”字。他只能蜷缩在豪宅旁边一个废弃的、漏风的纸扎岗亭里。
发“薪”的日子(其实就是几沓品相最差的残破阴钞和几根劣质香烛),王百万会小心翼翼地计算着:
“这点…够交这个月的‘鬼域聚阴阵’基础费了…剩下的…再攒三个月,或许能还上这个月的贷款利息…物业费…唉,只能再拖拖了…”
他啃着冰冷的、用劣质香烛和纸灰压成的“阴粮饼”,望着不远处自己那栋被查封的、鬼气森森的豪宅,再想想阳间儿子可能正在哪个会所挥霍,悲从中来。
“活着当房奴,死了还是房奴…”王百万浑浊的鬼眼里流不出泪,只有两缕带着纸灰的黑烟飘出,“这阴间的学区房…免税区…都是他娘的坑啊!早知道…还不如在忘川河边搭个棚…”
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地上残破的阴钞,打着旋儿飞向那高不可攀的“幽冥福邸”。王百万佝偻的身影在巨大的、冰冷的豪宅阴影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那栋用他所有阴德和未来换来的“阎罗殿”,此刻更像一座压在他魂魄上的、永远无法翻身的巨坟。阴间房奴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比十八层地狱的油锅还要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