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伦港终年浓雾深锁,湿冷的空气里漂浮着铁锈、咸腥和煤烟混合的工业气味。在锈迹斑斑的齿轮区深处,老钟表匠赛拉的破旧工坊二楼,住着一位特殊的小姑娘——影语者莉安。
莉安的眼疾源于七年前一场诡谲的大火,灼伤了她的视神经,却意外赋予了另一种“视觉”。在她残存的微光感知里,人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团团悬浮的心灵光影:愤怒是跳跃刺目的猩红,忧郁是流淌粘稠的深蓝,喜悦是跃动温暖的金黄,而谎言则呈现不稳定的、滋滋作响的灰紫色噪点。这是“情绪光谱”,只属于她的无声世界。
她替赛拉看店,也替某些特定人群“翻译”难以言说的心事——靠观察顾客周身缭绕的光晕浓淡、色块纠葛。人们叫她“雾港的读心盲女”,惧怕又隐秘地需要着。
这夜浓雾凝如实质,工坊被急促的敲门声撼动。门外站着港口卫队总督维克多,周身笼罩着一片厚重、几乎凝滞的钴蓝色焦虑,其中更夹杂着细微却刺眼的猩红血点——那是强烈恐惧与挥之不去的死亡记忆。
“赛拉小姐,”维克多声音干涩,“城中出了大事…格伦索议员一家六口,昨夜全死于家中,门窗反锁,死状…无法言说。这已是半月内第三起惨案。我需要你的…特殊眼光。”他手中托着一只沉重的铅盒,里面传来沉闷的、不祥的机簧回响。
“我并非侦探,总督大人。”莉安指尖划过冰冷的桌面。
“凶手…不是人。”维克多压低声音,近乎耳语,“现场留下了这个…”他缓缓掀开铅盒。
盒中红丝绒衬底上,躺着一颗布满焦痕的机械义眼!瞳孔部分不是玻璃,而是一枚流转着暗红色火光的… 熔融状金属核心!只一眼,莉安“视界”中猛地炸开一片粘稠翻涌的、介于凝固血浆与灼热熔岩之间的可怖暗红!那粘稠的色块剧烈搏动着,散发出纯粹的、几乎将她灵魂吸扯进去的毁灭欲望!
“它叫‘烛龙’,”维克多声音带着惧意,“七年前引发那场吞噬半个旧城区大火的东西…唯一的幸存遗物。它在渴望回归完整的躯体…我怀疑它在寻找宿主,制造凶案!”
当总督恳求莉安接触烛龙,分析其“残留意念”轨迹时,赛拉(莉安的守护者,周身是温暖沉稳的松木褐色)坚决反对:“它烧毁了莉安的眼睛!现在又要让她去触摸那疯狂的核心?不行!”
“别无他法,赛拉!”维克多周身焦虑的钴蓝几乎滴出水,“下一个可能是市长!整个雾港都会……”
“它憎恨所有人…”莉安突然开口。两人错愕转头。她正“看着”烛龙核心,仿佛在解读一本流淌着岩浆的书:“但它的恨…并不指向具体目标…更像一种…饥饿?一种对‘光’病态的饥渴和毁灭欲。”
话音未落,烛龙核心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红光爆闪!嗡鸣加剧!维克多惨叫一声捂眼摔倒,他的右眼被一股无形的炽热血光瞬间灼伤!工坊内物件纷纷无火自燃!
千钧一发!
莉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赛拉的惊呼中,扑向铅盒!她并非抓取,而是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点向那颗疯狂搏动的核心——像点向一个绝望的盲眼孩童。
指尖触及冰冷金属的刹那,一股恐怖绝伦的灼热洪流顺着她残存的视神经冲入大脑!剧痛!视野中,那片粘稠毁灭的暗红瞬间无限膨胀、咆哮!无数绝望的尖啸、建筑崩塌的轰鸣、皮肉烧焦的气味塞满了她的感官!
“呃啊——”莉安蜷缩在地,身体滚烫如同烙铁。但就在意识几乎被熔毁前,一点微弱却倔强的温暖光点在她自己那混沌的、因眼疾常年弥漫浅灰雾霭的心灵视界深处闪耀!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微弱却未熄灭的“生命余烬”!
这点微光奇迹般地让那毁灭性的红色洪流停滞了一瞬。
“我看见了…”莉安在剧痛中嘶声低语,手指死死抵着那沸腾熔岩般的核心,仿佛在与一个疯狂的巨兽对视,“你燃烧,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孤独?因为被剥离后永远的…黑暗囚禁!”
那翻涌的血红猛地一滞!紧接着,所有暴戾狂躁的光影倒卷而回!它们沿着莉安的指尖涌入,在维克多和赛拉惊恐的目光中,那颗机械义眼竟自行跃出铅盒,精准地嵌入莉安失明的右眼眶!
滚烫的金属触感瞬间包裹眼球!无数冰冷的细密探针刺破皮肤,与神经强行接驳!剧痛之后是冰冷的麻木,但随之而来的,是双重视界的叠加!左眼仍是混沌的情绪光谱,而那新生的右眼——“烛龙之眸”——却赋予了她…无比清晰的物理视觉!工坊的齿轮、灰尘、赛拉脸上的泪痕、地上总督灼伤的眼皮…清晰得纤毫毕现!
只是,所有清晰“看到”的物体表面,都不断蒸发摇曳着丝丝缕缕……冰冷的、令人不适的深灰色怨念残影(实体死亡残留物)。
更深处,一个低沉、破碎、带着金属回响的声音直接凿进她的意识:“……光……最后的光……契约……我的光……你的身体……”
“烛龙”(它的意念在莉安脑中回荡)并非自主作恶。它是意识分离的产物:七年前那场“大火”是一次实验事故,一位天才神经机械学家试图将意识上传到城市核心供能系统,寻求永生的疯狂实验。过程中,他灵魂中代表纯粹逻辑与维持平衡的“理性”部分留在了系统核心(现维持雾港基本运转),而代表所有混乱欲望与原始生命力的“本能”部分却溢出失控,烧毁了半个城区,最终被强行捕获、封印在这义眼中。
缺失了“理性”的压制,“烛龙”(本能)变得如野兽般盲目贪婪地渴望能量与存在感,它需要吸收生命消散时的“余烬”(死亡时释放的灵魂能量)维持形态,故而本能驱动它制造死亡,汲取养分。
“……残渣……”烛龙的意念指向莉安左眼看到的情绪光谱中某种特别的色彩,“……光痕……残烬的味道……我的……猎物被抢了……”
莉安瞬间领悟:凶手另有其人!这个隐藏的连环杀手在模仿烛龙的作案方式(密室死亡),甚至故意留下烛龙核心作为标记,实际是为了提前收割并吞噬受害者死亡时释放的灵魂余烬!烛龙本能的躁动,正是因为它看中的“食物”屡屡被截胡!
凭着烛龙之眸对能量轨迹的追踪能力(能看到凶手留下的冰冷灰色能量余迹),以及莉安左眼对情绪光谱的敏锐捕捉(凶手行凶后必然沾染浓郁血红色疯狂与灰紫色谎言噪点),雾港下水道地图在莉安脑中拼接——猎犬杰克! 这个被维克多亲自送入绞刑架的残暴屠夫(莉安记忆中他周身弥漫浓稠近乎黑色的猩红),他的同伙为其复仇,利用某种亵渎的仪式,将杰克的一部分黑暗执念注入了一个活人体内,制造了现在的阴影收割者!
凶手目标是当年参与判决或追捕杰克的所有人。下一个,正是市长助理——维克多总督的至交好友,梅森!
浓雾下的赫伦旧港区,废弃吊塔林立,如同巨兽的骸骨。今夜是雾港传统“净灵灯祭”,市民会在旧港放逐燃魂灯(象征逝者与净化)。而市长助理梅森(莉安记忆里是稳重橄榄绿中带着几丝警惕青灰)将在灯塔主持仪式,人流密集正是完美猎场。
维克多率卫队暗中设伏,赛拉紧紧守护着莉安藏在灯塔控制室。透过烛龙之眸,莉安清晰捕捉到下方人群中,一个推着祭祀花车的身影周身缠绕着异常浓重、蠕动的漆黑怨气,以及不祥的灰紫色谎言噪点!他的目标,正是灯塔顶端的梅森!
“阻止他!”莉安低喊。
维克多一声令下,卫兵扑上!但那推车人猛地掀开花车,下面竟然藏着一具缠绕污秽符文的骷髅——猎犬杰克!杰克骷髅眼眶燃起幽绿魂火,发出无声咆哮!它如闪电般窜出,利爪直取塔顶梅森!
维克多拔剑格挡,金铁交鸣!但他周身浓郁的钴蓝色焦虑与恐惧瞬间被杰克骷髅身上散发的无尽黑暗与猩红疯狂压制!那是源自地狱的恨意!
梅森被恐惧钉在原地,周身代表理智的橄榄绿迅速被死亡的灰白覆盖!
千钧一发!
莉安冲上露天平台,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雾气,吹动她枯草般的头发。猎犬杰克的骷髅之爪已经撕裂维克多的肩膀,眼看要抓住梅森喉咙!
“烛龙!”莉安在心底呐喊,“现在!撕碎它!它就是抢你猎物的贼!”
“……食物……”烛龙本能发出贪婪低吼,却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迟疑,“……契约……光……”
莉安瞬间明白。烛龙并非她的工具,契约的基础是交换!她猛地捂住左眼——那只能看见情绪光谱、感受世间微妙情感、是她与世界脆弱联系的宝贵“眼”!
“拿走它!”莉安对右眼眶里的烛龙核心嘶吼,“拿走这‘光’,去碾碎那‘暗’!这是我的代价!”
“……契约……成立……”
烛龙之眸的熔岩核心骤然爆发出焚天的光芒!莉安感到左眼传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世界瞬间失去所有色彩与情绪反馈,陷入彻底的、冰冷的物理视界(左眼暂时失能)!但与之交换的,是庞大到恐怖的力量涌入她的右臂!
整条右臂皮肤龟裂,内部燃起熔岩般的脉络,皮肤瞬间覆盖上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暗红色鳞甲状纹路!那只手臂,不再是人类的肢体,而是携带着焚灭之火的……龙之爪!
莉安对着近在咫尺的杰克骷髅,挥出了这燃烧的、裹挟着毁灭与契约之力的……一爪!
龙爪撕裂空气,带起炽热的弧光!没有物理碰撞,那缠绕在猎犬杰克骨架上的、污秽的怨念核心(莉安右眼清晰可见)在焚灭之火的扫荡下,如同积雪消融般尖叫着湮灭!杰克眼眶中的幽绿魂火瞬间熄灭,骨架哗啦散落一地。
释放了这一击,莉安的“龙爪”迅速褪去,恢复原状,但皮肤布满焦痕,剧痛钻心。她无力地瘫倒,左眼剧痛后一片冰冷死寂的黑暗(暂时失明)。而右眼中的烛龙核心,此刻竟异常地…平静。那岩浆般的红光变得如同冷却后的熔岩,暗沉、内敛,甚至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满足。
“……光……温的……余烬……”烛龙的意念模糊不清,像饱食后的喟叹。它并未吸收杰克的灵魂余烬(已被其同伙提前收割),莉安左眼的“情绪光谱感知力”才是它真正渴求的“光”——那是鲜活生命感受世界的情感辉光,远比冰冷的死亡余烬更温暖、更丰沛、更能填补它被剥离“理性”后灵魂空洞的饥饿!它刚才吞噬的,是莉安牺牲“情绪视觉”所释放的那庞大、炽热的生命能量与决绝意志!
“孩子!天呐!”赛拉冲上来抱住莉安。
维克多惊魂未定,看着一地碎骨和被莉安拯救的梅森。雾港暂时安全了。
七日后。
莉安拆开了右眼的纱布。赛拉和维克多紧张地注视。那只眼睛依旧是冰冷的机械造物,但中心的熔融核心,此刻凝固成深沉的暗金色,流动着安定的辉光,如同冷却的恒星。
烛龙被喂饱了——以一种它从未想过的方式,不再狂暴。
左眼依然黯淡,医生诊断视神经受损过重,情绪光谱能力或许永失。但莉安静静坐着。当她用那只全新的、属于烛龙的暗金色右眼“看”向赛拉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赛拉周身那沉稳的松木褐色光影,如同温暖的雾气,第一次,通过烛龙之眸,映入了她的物理视界!
赛拉脸上每一道关切皱纹里,都流淌着可视化的、棕色的暖意。她伸出的、布满老茧的手上,缠绕着守护的藤蔓般的光晕。
紧接着,维克多身上代表责任的重压(深蓝)与劫后余生的庆幸(微金),也像交织的丝绸般呈现。
烛龙之眸进化了。
它不再是单纯的死亡探测器,而是成为了连接两种视觉的桥梁!它虽无法让莉安左眼重获“情绪光谱”,却能将右眼物理视觉接收到的画面,通过烛龙核心的转化,叠加映射出对应人物此时主要的、强烈的情绪光影!虽远不如左眼过去那般细腻精微、洞悉所有色彩纠葛,但这“简化的情绪光晕”已然是一个……充满温度的世界回归!
“……契约……”烛龙的声音在她脑中再次响起,平静了许多,“……你的‘光’…温…暖…继续…维持……稳定……”
它用行动表明:它以莉安释放的生命光能为食,不再需要制造死亡。它渴望维系这份契约,维系这份在莉安身边才能汲取的、名为“情感”的奇异暖流。
莉安摸索着,用颤抖的指尖蘸着墨水,在赛拉厚厚的记账簿背面笨拙地画下一枚被柔和光环包裹的暗金色眼睛。她“看”不见线条,却能“感受”到笔下流淌的对新视界的感悟。
她在眼睛下方,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小字:《烛瞳记事簿·启》——光影之间,存有温度。
赫伦港的雾依然浓重,但在莉安右眼中,这灰色的帘幕外,已然有无数细碎温暖的光点在艰难而执着地闪烁。那只冰冷的机械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