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城外,哀鸿遍野。
城主鹿行舟把倾尽家财换来的粮米,投入这无底洞般的灾民潮中,不过扬起几粒尘土,转瞬便被吞没。
城门下的冲撞愈发猛烈,守城兵卒长矛染血,震杀不轨之人,他们甲胄疲惫,城内亦是人心浮动。
米价一日三涨,富户闭门不出。绝望如瘟疫无声蔓延。
浸月已往璇玑谷求道,江羡璃低头看着手里的糖纸,妹妹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晕开在纸上:“我们的旅程才开始呢……”
\"是啊!我们的旅程才开始呢。\"
她轻声念着,紫瞳深处亮起明光。
脑海中闪过离开不羡仙时,路边村落那易子而食的木牌。
还有那个眼神空洞的孩子,他说:“人活着好艰难……”。
江羡璃攥紧了手里的糖纸,指尖微微发白。
不走了,至少现在,她不能走。
城主府房内灯火摇曳。鹿行舟端坐于书案之后,他面色沉静,唯有眉宇间那道箭疤下的肌肉微微抽动。
几名衣着华贵的商人被亲兵粗暴地押解进来.
“你们可知罪,如今大难当头,竟还敢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发这灾难财?”
鹿行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历沙场的寒意。
“拉下去!立刻抄没家产,所有粮食即刻充公!”他没有丝毫犹豫。
亲兵拖拽着哭天喊地的富商离开,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绝望的气息。
待房内只剩下心腹,鹿行舟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摊开一张陈旧的地图,他手指落在白鹿城的位置。
烛火跳动着映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光靠守……是守不住的……”他低声自语。
难民营地,污浊的空气中混杂着病气与令人作呕的恶臭。
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江羡璃迟疑了一下,分出一缕微弱的灵力渡入老人体内。
老人干瘪的胸口起伏了一下,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感激地望着她。
江羡璃心头微松,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递过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旁边几个饿得双眼发红的难民如同野兽般猛扑上来,目标正是那块能救命的干粮!
他们疯狂地撕扯着,扭打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
刚刚醒的老人被推倒在地,可怜的老人被无数双脚践踏而过,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他的脑浆迸裂。
几滴温热的血,溅落在江羡璃的红裙上,那殷红的鲜血刺目。
她怔在原地,看着眼前为了食物而疯狂扭打的人群,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头颅碎裂的尸体。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感到整个人如坠冰窟,。
失去理智的难民开始注意到这个衣着干净,容貌美丽的少女,她就像一朵花在浊世中醒目。
那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疯狂,渐渐向她围拢过来。
“滚!”
一声冰冷的呵斥响起。
墨予尘不知何时出现,玄铁剑已然出鞘,森然冥火如墙,将围拢过来的难民逼退数步。
他看也未看地上老人的尸体,那双墨色的眸子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指尖只有冥火跳跃。
“啊——!”凄厉的惨叫撕破夜空。
那是魂魄被幽冥之火灼烧的极致痛苦,周围的难民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畏惧。
墨予尘收剑,拉住还在发怔的江羡璃,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看清了吗?这就是你想救的人。”
江羡璃身子一颤,想起墨予尘送别浸月时的话,那句话何尝不也是对她所说。“做好人不会长寿,做活着的好人,极难。”
此刻如重锤敲在心上,她看着墨予尘冰冷的侧脸,又看向那些麻木、贪婪、恐惧的一张张脸。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然:“我明白……在我足够强大之前,不会再滥发善心。就算救,也只救……值得之人。”
墨予尘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救一人易,救百人难,救天下……更是痴人说梦。”
“可总要做点什么。”江羡璃望着远处的城墙。
“就这样看着他们这样死去,我做不到。”
“那就看清谁该死,谁……或许还有救。”墨予尘语气平淡。
“而且这双手,不该只用来救人,还应该要做,更多做的事。”
城主府内灯火通明,鹿行舟一夜未眠,城外流民的冲击愈发猛烈,已成心腹大患。
城内那几个世代盘踞的大家族又派人送来了联名信,言辞恳切,实则逼迫,要他放弃城外那些贱民。
紧守城池,保全他们家族的基业。
他枯坐灯下,看着墙上悬挂的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北方一处被标记的地点,那是他长子战死的地方。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鬓角不知何时染上的霜白,眉宇间那道深深的箭疤在光影下,更显沧桑。
“一群只知内斗的蠢货……”
墨予尘站在暗处,望着灯下那个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他将一枚寻回的珠钗轻轻放在门边的桌上,目光扫过鹿行舟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他们有个好城主,可惜,大多数人不配。”
夜空中,一只纸鹤携着微光悄然飞落江羡璃肩头,化作苏渺清冷的嗓音:“白鹿城上空死气凝如实质,饿殍遍地,疫病将起,比我预想的更快,恐有大祸临头。你二人……多加小心。”
话音落下,纸鹤便化为点点飞灰,消散在夜风里。
江羡璃抬头望天,星月无光,只有浓重的死气沉沉压下。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发间的那串银铃,铃声却未能像往日一样响起。
昔日清澈明亮的紫瞳中,天真烂漫已褪去了不少,多了几分洞悉世事的沉重。
她开始明白,仅凭一腔热血和单纯善意,在这乱世之中,不过是螳臂当车,何其渺小。
仙道飘渺,红尘却如此滚烫而残酷。她的道,或许不只在云端。
道之一字,竟是如此沉重。
仙路漫漫,远不止是吐纳练气,更有这红尘万丈的业火淬炼。
城外,最后的理智被饥饿与绝望彻底点燃。
难民们发起了最疯狂的一次冲击,如同黑色的潮水,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悍不畏死地撞向城门。
箭矢如雨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城墙下很快堆叠起一层层新的尸体,鲜血浸染了干裂的土地。
江羡璃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下方宛如炼狱般的景象。她想要出手,想要阻止这无意义的杀戮与死亡,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如此深刻,如此清晰。
她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墨予尘不知何时又站到了她身侧,同样沉默地看着城下的惨状。
“走吧。”
他忽然开口,“这里已是死局,非你我之力可解。”
江羡璃没有说话,只是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在血与火中挣扎的人间炼狱,她目光复杂,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是该离开了,白鹿城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前路漫漫,不知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