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书记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如同沉睡巨兽的咽喉,从内部的黑暗中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一道瘦长、佝佻、如同融于阴影的剪影,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门缝的幽暗里!
不是李卫国!
那身形轮廓…干瘦…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阴鸷鸷…像一根被岁月风干的、淬了毒的竹签!
陈青禾狂奔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摁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惊骇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塑,僵在距离那扇门不足五步的冰冷走廊里!手中攥着的劣质麦克风和破诺基亚,冰冷滑腻,如同攥着两块即将引爆的炸弹!
门缝里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只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极其缓慢地从黑暗中探出,搭在了门框内侧。指关节突出,皮肤紧绷,在走廊昏黄灯光的边缘,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时间仿佛凝固。死寂的走廊里只剩下陈青禾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那台被他紧攥在手里、屏幕碎裂的破诺基亚,因为电量彻底耗尽而发出的最后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垂死叹息般的——嘀…声。
嗡——!
机箱风扇的呜咽、直播软件的警告蜂鸣、还有楼下隐约传来的喧嚣…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又瞬间被抽离!世界只剩下那道门缝里的阴影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跑?!来不及了!对方显然已经察觉!
拼了?!拿什么拼?!一块破手机?一个塑料麦克风?!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至顶!他甚至能感觉到门缝里那道阴影投来的、如同毒蛇般冰冷黏腻的注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咳咳…”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痰音和疲惫的咳嗽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极其突兀地从办公室内部的黑暗中响起!
是李卫国!!!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门缝内外凝滞的杀机!
门缝里那只枯瘦如同鹰爪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如同受惊的毒蛇般,倏地缩回了浓稠的黑暗里!
紧接着!
办公室内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摩擦地面的脚步声!李卫国那佝佻着腰、穿着洗得发白旧褂子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浮现的礁石,缓缓地走到了门缝透出的那线昏黄光晕的边缘!
他手里,依旧端着那个印着“革命生产”红字、洗得发白的旧搪瓷缸子。浑浊的目光如同深潭,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过门外僵立如雕塑、浑身沾满污秽、脸色惨白如纸的陈青禾。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有事?”李卫国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冻土。
“我…我…”陈青禾的喉咙像是被砂纸堵死,干涩嘶哑,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刚才的生死一线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将攥着麦克风和破手机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李卫国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在他那只试图藏匿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如电光石火。
随即,他仿佛根本没在意陈青禾的狼狈和恐惧,也完全无视了门缝内那片重新归于沉寂的黑暗。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搪瓷缸子,凑到嘴边,轻轻啜啜了一口。热水氤氤氲氲的水汽模糊了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
“进来吧。”李卫国放下缸子,发出轻微的一声“磕”。他没有再看陈青禾,而是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朝着办公室深处那片被厚重窗帘遮挡、光线更加昏暗的区域走去。仿佛只是让开了一条路。
进来?!
陈青禾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进去?!走进那片藏着枯瘦鬼影和深不可测李卫国的黑暗里?!这无异于踏入龙潭虎穴!
可…不进去?直播即将崩溃!雪片般的订单即将化为泡影!王海潮和吴胖子的报复随时可能降临!他还有选择吗?!
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名为“不甘”的火焰在他心中疯狂撕扯!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烈的血腥味!目光扫过李卫国消失在昏暗中的佝佻背影,又扫过那扇如同巨兽咽喉般敞开的门缝…
赌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不再犹豫!如同扑向烛火的飞蛾,攥紧手中冰冷的“武器”,一步!踏进了书记办公室那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暗里!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烟草、旧书纸张霉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草药混合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光线骤然变暗,只有李卫国办公桌上一盏老式绿罩台灯散发着极其微弱、仅能照亮桌面的昏黄光晕。
办公室很大,很空。靠墙是两排顶到天花板的、巨大的、深色木质文件柜,如同沉默的卫士,在黑暗中投下更深的阴影。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旧报纸和文件箱。
李卫国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后那张宽大的旧藤椅里,佝佻着背,整个人几乎融入了台灯光晕之外的黑暗。他那只枯槁槁的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子温热的杯壁。
而那个枯瘦的阴影…不见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蛇类爬行留下的冰冷滑腻感,提醒着陈青禾刚才并非幻觉!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陈青禾的心脏!他僵立在门口,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门板,目光如同雷达般疯狂扫视着办公室内每一个可能藏匿的黑暗角落!文件柜的缝隙?窗帘的褶皱?办公桌下的阴影?
“网线在那边。”李卫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沙哑低沉,打破了死寂。他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只摩挲着杯壁的手,极其随意地、朝着办公桌侧面靠墙的一个位置指了指。
那里!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老式的、四方形电话接口盒静静地固定在墙根踢脚线上!旁边,一根灰扑扑的RJ11电话线接口,正如同救命稻草般裸露在外!
陈青禾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顾不上寻找那个消失的阴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浑然不觉!
他手忙脚乱地将那根劣质麦克风的USb插头从破诺基亚上拔下!又将麦克风自带的、用于连接电脑的USb延长线…颤抖着…插向墙上的电话线接口!
插不进去!
接口制式完全不同!一个是扁平的USb!一个是老式的四针电话接口!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浇头!陈青禾眼前一黑!喉咙深处涌上浓烈的腥甜!
“用这个。”李卫国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无波。一只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从台灯光晕的边缘伸了过来,将一样东西极其随意地放在了陈青禾脚边的水泥地上。
是一个!
极其老旧、边缘磨损得露出铜线、沾满灰尘和油污的——USb转RJ11接口的转接头?!
陈青禾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抓起那个沾满油污的转接头!双手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哆嗦着,将转接头的RJ11接口用力插进墙上的电话线口!再将麦克风的USb线…狠狠怼进了转接头的USb母口!
咔哒!
一声轻微的咬合声!
连接成功!
陈青禾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办公桌上那台同样老旧、屏幕蒙尘的台式电脑!
李卫国依旧佝佻着背,坐在藤椅的阴影里,仿佛对脚下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他那只手,依旧在缓缓摩挲着温热的搪瓷缸壁。
陈青禾不再犹豫!他连滚爬爬地扑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布满油污的鼠标!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用力晃了晃!老旧的滚球鼠标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沾满灰尘的显示器屏幕挣扎着亮了起来!显示出windows98那熟悉的蓝天白云桌面!
他颤抖着手,点开那个简陋的直播软件图标!
绿色的进度条如同垂死的蜗牛,在屏幕上极其缓慢地爬行着…10%…20%…
快!快啊!
陈青禾的呼吸都停滞了!目光死死盯着进度条!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楼下隐约传来的喧嚣似乎减弱了。电脑机箱里风扇的呜咽声和硬盘的刮擦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
就在进度条艰难地爬到85%时!
“东西…处理干净了?”李卫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沙哑低沉,如同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黑暗中的某个存在!
陈青禾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扭头!
只见李卫国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摩挲着搪瓷缸子。但他那只布满老人斑的手,此刻却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用食指的指关节…在搪瓷缸子光滑的杯壁上…敲击着!
咚…咚…咚…咚…咚!
五下!
间隔均匀!力道沉重!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某种古老暗号般的节奏!
敲击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如同重锤砸在陈青禾的心上!
紧接着!
办公室最深处!那排巨大的、如同墓碑般耸立的深色文件柜后面!极其极其轻微地…传来一声…如同金属摩擦地面的…滋啦…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柜子深处…拖了出来?!
嗡——!!!
陈青禾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处理干净?!他们在处理什么?!人?!证据?!还是…林小雅?!
他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文件柜的方向!
“专心。”李卫国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片,瞬间切断了陈青禾的念头!他依旧没有抬头,但摩挲杯壁的手指停了下来。浑浊的目光透过昏黄的光线,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陈青禾惨白的脸上!“你的‘网’…快通了。”
陈青禾一个激灵!猛地看向屏幕!
直播软件的进度条——99%!!!
嗡——!
一声轻微的加载完成音效!
简陋的直播界面!顽强地!跳了出来!!!
屏幕上!赫然是狗剩用手机拍摄的实时画面——虽然依旧卡顿,但已经能看清泥泞的地面上散落的“肯”字包装袋!那头老母猪正嫌弃地用鼻子拱着一堆假菌菇!豁牙老汉高举着“虫啃牌”真货,对着镜头激动地比划着!
聊天框里!信息流如同开闸的洪水!再次开始疯狂滚动!虽然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但依旧汹涌!
“[三队王老汉]:通了!又通了!陈干部牛!”
“[后山郑屠户]:快!接着喊!假菇吃了扶墙走!!”
“[五组马会计]:订单!绿鲜超市追加三吨!!”
……
陈青禾狂喜!顾不上文件柜后的异响!他一把抓起那个劣质麦克风!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麦头嘶吼!声音透过转接头,透过电话线,带着电流的噪音,再次传遍了直播界面!
“乡亲们!接着拍!接着喊!!”
“假菇吃了扶墙走!真货虫啃牌!!”
“订单!管够!!”
楼下的现场瞬间被再次点燃!巨大的声浪透过麦克风隐约传来!
陈青禾看着屏幕上再次活跃起来的订单信息,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他成功了!暂时续命了!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
一阵更加凄厉、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系统警告音!猛地从电脑机箱里爆发出来!
屏幕上!那个简陋的直播界面!再次被刺眼的红色覆盖!
“警告!警告!!”
“网络带宽严重不足!!”
“上行数据流堵塞!!”
“直播即将中断!!”
同时!直播画面开始剧烈地掉帧!卡顿!最终!彻底变成了一片静止的马赛克色块!聊天框的信息流也如同被冻住般,彻底停滞!
“陈…干…部…又…卡…”狗剩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哀鸣,彻底消失。
又断了!
陈青禾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带宽!还是带宽不够!这老旧的电话线根本撑不住!
怎么办?!
他的目光如同困兽般扫过办公室!最终!死死钉在了墙角——那个被灰尘覆盖的、四四方方的黑色广播站旧蓄电池!
还有…散落在地上的、带着铜丝裸露的电线!
蹭网不行…那就…偷电?!给手机充电!用手机流量直播?!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他猛地看向李卫国!
李卫国依旧坐在藤椅的阴影里,如同老僧入定。他那只枯槁槁的手,不知何时又端起了搪瓷缸子,凑到嘴边,极其缓慢地啜啜了一口。浑浊的目光隐藏在杯沿升腾的水汽之后,看不清情绪。
陈青禾不再犹豫!他猛地扑向墙角!抓起那几根裸露的电线!又扑向那个沉重的蓄电池!他颤抖着手,回忆着模糊的物理知识…正极…负极…
他抓起万能充的插头(虽然烧焦了,但线还能用),将正极线头用力按在蓄电池一个锈蚀的铜柱上!然后!颤抖着将负极线头…朝着另一个铜柱…狠狠怼了过去!
就在线头即将接触铜柱的瞬间!
“滋啦——!!!”
一道刺眼的蓝色电弧再次爆闪而出!伴随着更浓烈的焦糊味!
万能充彻底报废!冒出一股青烟!
巨大的短路电流顺着电线猛地反噬!
“呃啊——!!”陈青禾只觉得右手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穿!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再次被弹飞!重重撞在身后那排巨大的文件柜上!
文件柜发出沉闷的巨响!柜门被撞开了一条缝隙!
陈青禾瘫倒在地,右手掌心一片焦黑,皮肉翻卷,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鲜血混合着焦糊味汩汩涌出!他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让他昏厥!
完了…彻底完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看向办公桌后那片阴影。
李卫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搪瓷缸子。
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磕”。
他缓缓抬起眼。
浑浊的目光穿透昏黄的光线与弥漫的焦糊血腥气,如同两柄淬炼了千年寒冰的利刃,精准无比地、毫无温度地——
落在了陈青禾鲜血淋漓的右手上。
更确切地说…
是落在他那被电流灼烧得焦黑、却依旧死死攥在掌心、沾满了鲜血和油污的——
破诺基亚手机上!
那裂开的屏幕缝隙里…
极其极其微弱地…
在鲜血的浸润下…
似乎…隐隐约约…
映出了一个用指甲深深抠刻出的、歪歪扭扭的…
“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