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生命的栽赃通稿如同病毒般在全球网络蔓延,将童童的科研心血扭曲成刺向星野遥和顾氏的毒刃。舆论的狂风暴雨中,“异常者复苏”的恐慌论调甚嚣尘上,为索恩推动的“科学疗愈标准化”提供了绝佳的弹药。顾氏公关团队疲于奔命,陈默在总部应对着股东和媒体的双重绞杀,林晚在巴黎为星野遥斡旋……而风暴的另一个源头,正安静地躺在剑桥实验室冰冷的分析台上。
那个装着黏土断指碎片和染血工牌的包裹,像一个来自深渊的潘多拉魔盒,被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童童的左手伤痕在接触证物后持续传来微弱的灼痛感,提醒着他这份“证词”的分量。他召集了自己最信任的跨学科小组——神经科学家、材料学家、法证分析师、历史档案专家——围绕着这份沉默的泥土,展开了无声的战斗。
“成分分析出来了,顾博士。”材料学家艾米莉指着光谱仪屏幕,眉头紧锁,“黏土基体是常见的陶土,但混杂的微粒……非常特殊。除了之前发现的、带有年代标记的工业粉尘和放射性矿物(确证来自元老院旧址深层),我们还发现了大量**碳化的植物纤维微粒**,以及……**微量的、特定型号的旧式火药残留物**。这与新历37年霜月17日,元老院西翼3号仓库记录在案的‘意外火灾’报告中的残留物特征高度吻合。”
火灾?童童心中一凛。官方记录中,那场火灾被定性为电路老化引发的意外,造成了包括几名“待转移人员”在内的伤亡。但玛拉工牌背面的荧光字迹,明确指向了“清除”指令!
“工牌上的血迹,”法证分析师戴维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掩不住一丝凝重,“dNA降解严重,无法提取完整序列,但蛋白质组学分析显示,**血迹来自至少三个不同的个体**。血型分别为A、o、Ab。结合黏土中检测到的火药残留和碳化物……这更像是……屠杀现场的遗留物。”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屠杀。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每个人心上。五十年前,那个阴冷的霜月夜晚,西翼3号仓库里发生的,绝非一场简单的意外火灾!
“历史档案检索有突破!”负责档案的年轻研究员马克声音激动,调出一份尘封的、扫描件都模糊不清的元老院内部通讯记录,“新历37年霜月17日傍晚,元老院高层签发了一份‘西翼3号仓库物资紧急清理’的电子指令,**签署授权码……经破译,属于时任元老院后勤安全顾问——顾震霆(顾淮深的父亲)**!指令要求‘确保不留任何可能引发公众误解的痕迹’!”
顾父!指令的签署者!童童感到一阵眩晕,左手伤痕的灼痛感骤然加剧,仿佛被无形的荆棘狠狠勒紧。洛璃展示的清漪受虐照片中,荆棘王座浮雕映出的那个模糊身影……陈默叔叔记忆深处可能被遗忘的碎片……此刻,历史的拼图正在一块块拼合,指向那个冰冷、残酷的真相——顾家的原罪,远比洛璃指控的“侵占遗产”更血腥、更沉重!
“还有这个,”艾米莉拿起一块黏土断指碎片,在特殊的偏振光下观察,“你们看断面这里,微观结构显示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应力模式**。不像是干燥后掰断的,更像是……在黏土还处于高度可塑状态时,被某种巨大的、瞬间的力量……**强行扯断**的。”
她的话音刚落,实验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安保主管带着一位穿着朴素清洁工制服、身形佝偂的老妇人站在门口。
“顾博士,这位玛拉·科斯塔女士坚持要亲自见您。她说……东西收到了,她来……‘完成证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的老妇人身上。
玛拉·科斯塔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推算超过七十岁)更苍老、更瘦小。岁月在她脸上刻满了深重的沟壑,背脊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弯成一张弓。她的双手,那双本该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变形的手,此刻却吸引了童童全部的注意——它们布满了老人斑和皱纹,指关节肿大变形,但指尖却异乎寻常地……**灵活而稳定**。此刻,那双手正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衰老,更像是因为某种压抑了半个世纪、即将喷薄而出的巨大能量。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清洁工制服,头发花白稀疏,用一根最简单的黑色发卡别在脑后。她的眼神浑浊,仿佛蒙着一层阴翳,但当她的目光扫过实验台上那些黏土碎片和染血的工牌时,浑浊的眼底骤然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痛苦光芒。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实验台,仿佛周围精密的仪器和注视着她的科学家们都不存在。她的目光只锁定在那些暗红色的黏土碎片上。
“女士……”童童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玛拉没有回应。她伸出那双颤抖却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散落的黏土碎片拢在一起。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她开始……**揉捏**。
没有使用任何工具,仅凭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干燥的陶土碎块在她掌心和指腹的揉搓、按压、推挤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迅速变得柔软、湿润,重新融为一体。她的手指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近乎魔性的韵律和精准。粗糙的碎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均匀、湿润、透着暗红光泽的黏土。
但这仅仅是开始。
玛拉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手中的黏土,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她不再揉捏,而是开始**塑形**。她的手指像最灵巧的刻刀,又像最敏感的探针,在黏土上快速地点、压、划、挑……
一个场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开始在她手下以惊人的速度具象化:
首先出现的,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纹理。
接着,是几根扭曲、断裂、散落在地上的……金属椅子腿。
然后,是角落堆积的、印着模糊荆棘徽记的木箱。
再然后,是墙壁上,一个巨大的、边缘焦黑的……**通风口栅栏**!栅栏扭曲变形,仿佛被高温灼烧过!
最后,她的手指颤抖着,在靠近通风口下方的地面上,极其精细地塑出了几个小小的、蜷缩着的……**人形轮廓**!轮廓模糊,姿态扭曲,带着濒死的绝望。
整个“仓库角落”的微缩场景,在不到五分钟内完成!其细节之精准、氛围之压抑,令人窒息!尤其是那个扭曲的通风口栅栏,与历史档案中火灾后现场照片里被烧毁的通风口位置和形态惊人一致!
玛拉的呼吸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的手指停在那几个蜷缩的人形轮廓上,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触摸着滚烫的烙铁。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她深陷的眼眶中涌出,混着汗水,滴落在暗红色的黏土上。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饱含了五十年血泪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童童。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呕出来的:
“他们……在……我……身体里……说话……” 她的手指用力地戳着自己的胸口,又猛地指向黏土上那几个蜷缩的人形,“每一天……每一夜……仓库……火……烟……喊不出……顾……命令……清……除……”
她说不下去了,剧烈的咳嗽让她瘦小的身体佝偂得更厉害。但那双眼睛里的痛苦和控诉,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更沉重。
童童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明白了。玛拉·科斯塔,她不是普通的幸存者。她是那场屠杀的亲历者,是那些逝去灵魂最后的、活着的容器!她的双手,能复刻的不仅是场景,更是深植于她血肉骨髓中的、那份无法言说的恐怖记忆!那份记忆,就是她的证词!这黏土雕塑,就是她沉默五十年后,用生命刻下的血书!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没有试图安慰,只是将那份在紫外光下显现出顾父签署指令的工牌扫描图,轻轻递到玛拉面前。
玛拉浑浊的目光落在扫描图上,落在“顾震霆”那个模糊的授权码上。她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刻骨仇恨和巨大悲怆的光芒。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猛地抓起实验台上刚刚塑好的黏土仓库场景,高高举起!
“不!” 艾米莉惊呼。
但玛拉没有砸下。她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将那块承载着无尽痛苦的黏土,狠狠按在了扫描图——顾父的名字上!
暗红色的黏土,覆盖了冰冷的电子签名。历史血腥的证物,与冰冷的罪证,在这一刻,以一种沉默而惊心动魄的方式,融为一体。
实验室里,只剩下玛拉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声,和那团被用力按在罪证扫描图上的、无声控诉着的暗红黏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