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撞击玉地的闷响余韵未散。
江无羡死死捂住丹田，撑在地面的手背青筋毕露，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嶙峋发白。撕裂般的剧痛从生命本源处炸开，席卷四肢百骸！每一次剧烈的抽搐痉挛，都仿佛有万千冰锥在骨缝间攒刺、撕扯！冷汗不是渗出，而是如同冰河决堤，瞬间浸透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脊背上。眼前景象灰白扭曲，视野边缘是锐利刺目的黑色锯齿在疯狂切割光晕。意识在无边的剧痛与冰冷的窒息感中摇摇欲坠，被强行引爆的冰魄华光如同一颗失控的星辰在气海核心狂暴旋转、释放！毁灭与新生的力量粗暴地冲撞着他脆弱的肉体凡胎！
轰隆——！！
并非来自体内！
一声沉闷压抑到极致的巨响，如同远古蛮兽在厚重的云层深处疯狂撞击天穹壁垒！整个梦华殿骤然一暗！
悬于殿宇深处、如同亘古灯塔的青黑古剑“寒螭”剑身之上，万古沉寂的符纹如同瞬间烧熔的铁网，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炽白光芒！无数道细密的银白色电蛇从剑尖、剑格、剑脊的符纹深处疯狂窜出，相互缠绕、撕咬，最终凝结成一道粗壮到令人心神俱裂的纯白光柱，撕裂殿内凝固的冰雾，悍然冲天而起！
剑光所指，那梦华殿高耸不知几许、由混沌光华凝聚而成的穹顶壁障，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水面，剧烈地扭曲、震荡起来！穹壁深处原本流转的柔和混沌光华瞬间变得躁动不安，亿万点如同星辰碎屑的光芒疯狂闪烁、游走、汇聚、碰撞！
咔嚓嚓——！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巨大碎裂声响起！坚固到足以抵御大乘修士全力轰击的古老穹壁，竟被那道凝练着无上剑意和“寒螭”积蓄不知多少岁月杀伐气息的白炽光柱，硬生生撕裂开一道狭长狰狞的巨大缝隙！
就在那狰狞裂隙显露的瞬间——
“轰！轰！轰——！！！”
不再是压抑的撞击，而是毁灭一切的怒吼！数道如同狂龙般粗细、纯粹由规则具现化的紫色神雷！它们挤破那道临时开辟的缝隙，带着撕裂空间、湮灭一切生命痕迹的恐怖威压，瞬间贯穿而下！目标，直指下方玉殿之中那个蜷缩在地、丹田正经历脱胎换骨剧变的渺小身影——江无羡！
天道反噬！灭杀金丹！
雷光未至，那纯粹毁灭意志带来的恐怖威压，便已将下方空间彻底凝固、剥离！江无羡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威压下如同风中烛火，随时会被吹散、碾灭！丹田中狂暴奔流的新生力量在这更高级别的绝对压制下，几乎瞬间冻结！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思绪都无法转动的刹那——
“聒噪。”
一道冰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意念，如同万载寒冰核心滴落的冰水，瞬间刺透江无羡被剧痛和死亡恐惧撕裂的识海。
同时。
一道匹练般的冰蓝剑光，仿佛凭空而生！它细若游丝，却凝聚着令人窒息的纯粹寒意与破灭万法的绝对锋芒！速度快到超越了感知的极限！后发先至！在那数道撕裂长空的毁灭紫雷即将吞噬江无羡渺小身躯的前一瞬——
铮——！！！
一道清越到撕裂神魂的剑鸣响彻整座梦华殿！
那细丝般的冰蓝剑光，悍然斩在了当先一道、最为粗壮的紫雷核心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狂暴的能量对冲！
只有一道轻微得仿佛冰刀切开琉璃般的“嗤”声！
那道蕴含着一丝天道毁灭规则、威能足以瞬间将元婴修士轰成渣滓的粗壮紫雷，竟被那道细微到极致的冰蓝剑光……无声无息地剖成了两半！
冰蓝剑光余势未绝，如同拥有了生命的灵蛇，极其流畅地一折，一绕！嗤！嗤！嗤嗤嗤！连响！
如同精准的庖丁解牛！
另外数道紧随而至的狰狞紫雷，甚至来不及爆发出真正的灭世之力，便在那游丝般的剑光切割下，瞬间被分解成了无数道细碎的、跳跃的紫色电弧！
被切割开的紫雷核心，那恐怖的毁灭规则之力如同无根浮萍，又如同失去引信的炸弹，骤然失控！爆裂！
轰隆隆——！！！
无数细小的紫色电蛇在梦华殿的穹顶之下疯狂游窜、炸裂！映照得整座冰晶宫殿光怪陆离，如同炼狱！狂暴的雷霆冲击波混合着破碎的规则碎片，猛烈地冲击着殿内的冰雾壁垒和坚固的四壁！空气中弥漫着烧灼灵魂的焦糊气息和粉碎的规则波动！
然而。
所有被切割分解的雷霆，以及它们失控爆炸的冲击波，在靠近下方那个单膝跪地、依旧被丹田剧变折磨的身影方圆丈许范围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冰墙！狂暴的能量被硬生生排开、隔绝！形成一圈圈猛烈震荡又无可奈何散去的能量乱流！
江无羡身处这灭世雷霆肆虐的恐怖景象中心，反而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一丝外界毁灭风暴的冲击！唯有丹田核心，那因外力引爆而狂暴奔涌、几乎要将他从内部撕碎的新生力量洪流，在失去了外界毁灭威胁的瞬间，如同脱缰的野马，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束缚！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江无羡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剧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仿佛灵魂都要被那股失控的力量撕开！
但同时——
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浩瀚的生命气息，终于在极致的毁灭痛苦与新生狂潮的交界处，轰然爆发！
噗！
一声低沉浑厚的、仿佛从亘古大地深处传来的奇异共鸣，自他丹田最核心响起！
瞬间，丹田气海中那狂暴旋转的、如同即将爆炸的冰魄华光猛地向内塌缩！所有的狂暴、所有的锐气、所有的冰寒光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归拢、凝练！
一方比羊脂美玉更加剔透、闪烁着纯净无瑕冰蓝色微光的微小玉台，在坍塌的绝对中心点悄然凝聚、成型！
玉台之上，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金色锋芒，如同初生的太阳核心，缓缓点亮、灼烧！蕴含着破灭一切的先天剑意！
丹田玉台成！
神府识海开！
冰魄真元蜕变为更加精纯凝练、带着纯粹剑息与冰寒本质的金丹真元，如江河决堤，汹涌奔流于被拓宽了不知多少倍的、如同星河般浩渺坚韧的经脉之中！那股力量不再是难以驾驭的洪流，而是如臂指使的生命本源！浑厚！凝练！带着生杀予夺、睥睨苍穹的磅礴伟力！
金！丹！成！
一股强大、清晰、属于金丹修士的生命波动与威压，如同苏醒的雄狮，以江无羡为中心，不可抑制地、带着初生者的锐利与霸道，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冲破了殿内肆虐的雷霆余波和混乱的气息！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前所未有的空旷、强大与掌控感！
梦华殿穹顶上被强行撕裂的巨大裂隙悄然弥合，失控的雷霆电弧如失去凭依，迅速消散于无形。只留下空气中依旧细微跳动的酥麻感，和弥漫的规则破碎气息。阳光重新透过高远的穹顶，映照下，冰雾弥漫中，一个狼狈却又蜕变重生的身影，颤抖着，缓缓地……
从冰冷的地面上支起了身体！
墨蓝的衣袍早已被汗水血污浸染得斑驳不堪，长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脖颈。但他站起来了！
身形摇摇晃晃，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软倒。然而那双刚刚从剧痛中苏醒的、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眸子，却在站定的瞬间，骤然睁开！
眼瞳深处，不再是痛苦、茫然或屈辱！而是两簇如同在万载寒冰中淬炼过、纯粹锋利到极点的金色火焰！冰与火在眼底交融淬炼，化作一种足以洞穿金石的锐利眸光！周身气血如烘炉燃烧，新生的金丹真元在宽阔坚韧的经脉中奔腾咆哮，发出龙吟虎啸般的低沉轰鸣！一种源自生命本质蜕变升华带来的磅礴力量感，鼓荡充盈四肢百骸！那点残留的虚弱如同朝阳下的薄雾，瞬间被驱散！
不再是筑基！而是脱胎换骨、凝聚了天地道则于一炉的……
金丹真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空气钻入肺腑，如同点燃生命力的薪柴！他猛地抬起头！
目光不再是下意识的闪躲，不再是屈辱的回避！而是如同两柄新发于硎的绝世名锋，带着初入金丹的锋锐意气、带着破灭雷劫淬炼后残留的不屈意志，笔直地、毫不退缩地刺破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如同壁垒般的距离！
撞向玉棋坪旁——
那不知何时，姿态早已不再是慵懒闲适对弈时模样，而是微微侧过身来、墨色长发流淌在雪色袍袖之上、正“望”向他的那道清冷身影！
紫卿月依旧端坐于冰玉道台边缘的那方精致玉墩。只是身体不再是完全朝着棋坪。
她微微侧对着江无羡的方向。墨发如瀑，垂落肩头袖畔，在殿内光线流转下泛着清冷光泽。一手随意地搁在身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冰凉的玉墩边缘。另一手……
并没有执子。
阳光从高处斜斜切入，在她冰雪雕琢般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轮廓。她眼帘微垂，浓密如蝶翼的睫羽覆盖下来，在眼下形成一小片柔和的阴影。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波动，但那深潭般的眼眸，不再是完全的内敛，而是隔着一段冰冷的空气距离，“望”着那个刚刚从地上挣扎起身、周身还残留着血腥汗水污迹、眼中却燃烧着如同实质化金色火焰的身影。
如同一个无悲无喜、掌控一切的造物主，平静地审视着自己刚刚完成重塑的作品。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穿透了他残破的衣衫，穿透了新生金丹奔腾的真元力场，直接落在了他刚刚凝聚成型的丹田玉台、落在那点初生纯粹的金色锋芒核心之上！
锐利！清晰！洞察一切！
江无羡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眼睛里的穿透力！如同冰锥刺入骨髓！刚刚因破境而升腾起的、夹杂着力量与不屈、混杂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摆脱工具定位妄念的复杂心绪，在这无声的洞察目光下，瞬间暴露无遗！仿佛刚刚褪去蒙昧的幼兽，赤着身站在北风呼啸的冰原之上，被那双俯视万古的眼睛看得通透无比！
心脏不受控制地一紧！仿佛被无形的冰手攥住！刚刚燃起的傲气如同遇水的烈焰，嗤嗤作响！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摆脱控制、想要拥有话语权、想要……让她正视自己是一个“人”而不仅仅是“工具胚子”的那些念头……如此清晰赤裸地暴露在那冰封千尺的眼眸之下，显得分外幼稚可笑！
就在那股被看透的强烈不适感再次攫住他，让他金丹初成的锐气都微微一滞之时——
那一直微垂着的、覆盖在浓密睫羽之下的眼眸，倏然向上掀起！
深不见底的黑色寒潭被眸光拨开一角。
不再是绝对的平静！
一缕极其细微、极其迅速的笑意，如同沉寂深渊中刹那跃动的冰蓝磷火，在那墨色深瞳的最底层，骤然闪过！
快得让江无羡几乎以为是刹那的幻觉！
紧接着。
一直维持着淡漠的唇角，终于不是微抿！
那线条优美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向上挑起了一个……真正的弧度！
不再是之前面对宋怀安时的清浅舒缓，亦非对着棋局时因专注思考而自然流露的一丝柔和松弛。这一次的弧度，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况味——
三分清冷依旧如同万载寒冰的底色。两分难以言喻的玩味探究，如同顽童看到蝼蚁努力攀爬高耸的冰柱。还有，一丝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意外勾起一丝活气的……盎然兴味？
如同极地冰川深处，被风无意吹开一丝缝隙，窥见了一点千年沉眠下未曾完全冻结的水光。
这笑容极其短暂！短暂到如同冰莲刹那绽放随即凋零于雪原！但江无羡捕捉到了！那不同于冰雕雪塑的生动真实感，那眼底瞬息掠过的冰蓝磷火般的笑意……像是一根烧红的细针，毫无预兆地刺进了他看到那抹笑容后剧烈搏动的心脏核心！
不同于此前对弈时无意窥见那抹柔和的酸涩茫然。不同于被点破工具本质的冰冷刺痛。这次，是一种混杂了惊悸、被审视的羞恼、还有一丝隐秘而不愿承认的被某种绝美吸引的眩晕感！极其复杂！极其陌生！
他猛地偏过头！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仓促地逃离那片能将他所有心思冰封又点燃的目光漩涡！盯着自己尚沾着污迹和一丝血迹的指尖，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燥热。
而就在江无羡移开视线、心神剧震的下一瞬——
玉棋坪旁那道清冷的身影已然收回了那道复杂的目光，连同那昙花一现的奇异笑容一起，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依旧保持着那微微侧坐的姿态，墨发流泻，指尖随意地轻叩着玉墩冰冷的边缘，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凌质地，清冽、淡漠、不带任何情绪，如同檐下滴落的冰珠：
“丹初成，根基不稳，虚浮之气浮于神庭。” 她甚至没有看向江无羡，目光落在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语气平淡如同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沉心，敛气，固丹藏锋。此殿冰息可助打磨内蕴。”
“若有滞碍不通之处……”她话语微微一顿，清冷的视线终于重新扫了过来，但那目光已然冰封一片，再无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命令，“自可来问。”
“无事，自行参悟。”
话音落下，那双深潭寒眸已经越过他，重新落回了搁置在棋坪边缘那枚孤零零的白玉棋子上。仿佛刚刚那场险些令他形神俱灭的雷劫，那脱胎换骨的突破，还有那个短暂到令人心悸的复杂注视……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她伸出两根玉白的指尖，将那枚棋子拈起，在指腹间极其轻微地捻转，阳光落在棋子表面，折射出她指尖冰冷的微光。不再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话语。
逐客之意，不言自明。
江无羡僵硬地立在原地。丹田中金丹真元依旧在澎湃奔流，带来强大的力量感。然而心口，却仿佛多了一个被那道短暂笑容和冰冷话语共同蚀出的空洞。
沉心？敛气？固丹藏锋？自行参悟？
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万年玄冰的钢针，精准地钉入他因突破而沸腾、因窥见那丝奇异笑容而波澜起伏的心湖。将那些不该有的激越、那些隐秘的悸动、那些微弱的抗争念头，一起死死冻结。
一股比膝盖撞击玉地时更深的冰冷，无声无息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对着那道重新专注于棋子的背影，僵硬地、深深地躬下身，做了一个无可挑剔、却冰冷得如同仪式般的弟子礼。
然后，转身。
脚步踏在青玉地面上，发出清晰冰冷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浓雾笼罩的月洞门方向。墨蓝的身影很快被翻滚的冰雾吞没，消失不见。
殿心那方被阳光眷顾的圆形棋坪区域，重归寂静。
棋子落定，发出清脆冰冷的撞击声。
宋怀安的目光从江无羡消失的方向收回，转向对面重新拾起棋子、似乎准备继续方才被打断对局的紫卿月。
他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指间一枚温润的墨玉棋子，温润沉静的眼眸里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看着紫卿月那依旧如霜雪玉雕般的侧影，看着她重新沉入棋局的、平静无波的面容，看着她拈起棋子时那指尖流转的、足以让任何珍宝黯然失色的清辉。
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丝，带着一种老朋友特有的随意，却也掺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
“冰魄真元打熬过的骨血，破开九霄雷劫的剑意……这般年纪的金丹……便是放在上界古族中，也算是一等一的锋芒了。”
紫卿月拈着白子的指尖微微一顿，悬在棋坪上空半寸。
宋怀安的目光扫过先前江无羡站立的地方，又回到挚友的脸上，语气中带着温和的调侃，眼底却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探究：“五百载枯寂冰殿，倒让你养出这等……冷硬的铁石心肠了？”他话语微顿，摇了摇头，那探究终是化作了坦然的陈述，“如此苗子，换作旁人，怕是捧在手心怕化了，养在玉莲上怕冻了。卿月，你这当师尊的……未免也太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