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吃饭时间,长长的餐桌旁,高雯和她的母亲还在,但高老头和陆臣却不见踪影。
珠珠环视一圈,随口问了句:“陆爸爸去哪了?”
坐在主位的颜嫣闻言,嘴角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抹冰冷的、带着讥讽的弧度,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优雅地拿起餐巾。
这一幕落在陆少安眼里,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一股无名火混着憋屈直冲脑门。
他也顾不得什么用餐礼仪和长辈在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高雯旁边的空位上,身体微微倾向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问道:
“你猜,你外祖父和我父亲,现在干什么去了?”
高雯被他突然的靠近和灼热的气息弄得一愣,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主位上的林老爷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见陆少安那副快要吃人的样子,怕真吓着高家母女,便用筷子虚点了点桌上的几个年轻男孩:
“雯雯啊,别拘束。你看桌上这几个小子,有一个算一个,你看上哪个都行!随便挑!爷爷给你做主!”
她眼睛瞬间亮晶晶的,像是得到了什么特许,真的抬起头,带着好奇和审视的目光,开始认真地环视桌上的每一个年轻男性,从儒雅的谨文看到沉稳的昀儿,最后目光又在俊朗不羁的霁儿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陆少安气得差点当场厥过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摆在货架上还惨遭顾客比价的商品!眼看高雯的目光就要黏在霁儿身上拔不下来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猛地凑近高雯耳边,几乎是用了这辈子最温柔实则暗藏威胁的语调,低声细语,却又字字清晰:
“喂……你看清楚,谁、才、是、你、的、相、亲、对、象!”
齐司礼看着陆少安那副围着高雯转的没出息样子,心头火起,忍不住凑到身边女儿珠珠耳边,低声埋汰:
“看到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昨天还对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珠珠轻声截断了。
珠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有些手忙脚乱的陆少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和冷静。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齐司礼耳中:
“爸爸,那不是你不同意吗。”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要是你们点了头,他绝不敢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她转过头,看向自己脸色不虞的父亲,眼神清澈,甚至带上了一点安抚的意味: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让他重新选择。现在他只是在做你们期望他做的事而已,你也别太苛刻他了。”
最后,她轻轻放下汤匙,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软刀子:
“再说了,少安哥哥在我心里,和昀儿、霁儿、谨文他们一样的,甚至更亲近一些!”
齐司礼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侧脸,那句“甚至更亲近一些”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陆臣父子俩,在珠珠成长过程中留下的印记太深了,那种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可能超越了血脉亲情,超越了他们这些日日陪伴在侧的家人。
这种认知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不甘。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萦绕不去,以至于午休,齐司礼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又无比扎心的梦。
梦里,时光仿佛被改写。颜嫣和陆臣没有分开,他们组成了一个家庭,带着年幼的陆少安和更小的、笑得像个小太阳的珠珠,一家四口住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大房子里。
画面温馨而刺眼,陆臣看着颜嫣的眼神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深情与满足,而珠珠则甜甜地喊着陆臣“爸爸”,被陆少安牵着跑来跑去……那幸福圆满的画面,衬得他齐司礼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他从梦中惊醒,胸口堵得发慌,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想立刻找到陆臣谈一谈。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想确认些什么,或者说,是想打破那个让他不安的梦境。
他驱车来到陆氏集团,找到助理指的陆臣所在的会议室。推开厚重的门,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律师和助理,长桌上铺满了各种文件。陆臣和高老头正凑在一起,神情专注,手指不停地在文件上点划,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语速飞快。
他们谈论的内容隐约传来——“……两个孩子……第二个姓高……继承权必须明确……股权置换……”
看到他进来,陆臣只是匆匆抬头,说了句“司礼?你先在旁边等会儿,我这边有点急事。” 便又立刻投入与高老头的讨论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为儿子铺路的急切。
齐司礼僵在原地。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满心都是家庭、情感、女儿那微妙的心思归属,而陆臣,早已经跳出了这个层面,在为下一代的商业版图、为家族的联姻利益,进行着实质性的规划和谈判。
他都快要忙死了,忙着联姻,讨论生几个孩子,姓什么,怎么继承家业呢,哪有空理会他这点关于“谁跟女儿更亲”的更年期式小情绪?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自嘲涌上心头。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什么也没说,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车窗外的霓虹闪烁,齐司礼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意识到,在某些现实的洪流面前,个人那点细腻的情感纠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齐司礼回想陆家父子和珠珠三人对待这类事情的态度,确实体现出一种惊人的相似性,这不仅仅是相处久了的影响,更是一种根植于性格深处的现实主义者的“心心相惜”。
所以,他们是“心心相惜”吗?
他们能互相理解彼此行为背后的逻辑,因为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思维模式。
陆臣看得懂陆少安的挣扎和计算,陆少安也明白珠珠的清醒和决绝,珠珠同样理解陆臣和陆少安在利益与情感间的摇摆。
这是一种建立在相同生存法则上的默契。他们是一类人,在由权力、利益和现实规则构筑的丛林里,他们是能互相辨认出的同类。
这种联结,比单纯的亲情或爱情更为牢固,也更为冰冷。
它让齐司礼感到不安,正是因为他是那个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还试图纯粹地用情感去衡量关系的人,因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无力。他总觉得女儿大了,要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