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见状，放下文件，笑着朝她招了招，“二丫，做完了？过来歇会儿。”
二丫闻声抬起头，看到许正叫她，连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过去。
“阿正哥，我做完了，刚才那道题终于想明白了。”
“不错，有股钻研劲儿。”
许正赞许地点点头，示意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打量了一下二丫，这丫头穿着朴素但干净，眼神清澈，带着一股农家孩子的淳朴和韧劲。
“二丫，最近家里一切都还好吧？你爸妈身体怎么样？”
许正语气温和地拉起了家常。
二丫听到问起家里，眼神微微黯了一下，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点头。
“都挺好的，谢谢阿正哥关心。就是……就是前段时间镇上的橡胶厂倒了，我爸他……”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
“他刚托关系在那个厂里找了个活，这还没干几天呢就要下岗了，我妈又身体不便，日子过的有点紧巴。”
许正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意外地看着二丫。
“你爸……他也在那个橡胶厂上班？”
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位亲舅舅李海江，和他弟弟李海河，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懒汉兄弟”。
这两人好逸恶劳，游手好闲，总想着天上掉馅饼，以前没少来他家打秋风，而且三番五次的来借钱，还是有借无还的那种。
不仅如此，他们还利用许正母亲这一层关系来压着许正，给他们安排进渔具厂“吃闲饭”的轻松活儿。
被许正明确拒绝后，这两兄弟对他意见很大，逢人便说他不念亲情，发达了就看不起穷亲戚。
因为这个，许正过年都没敢去两个舅舅家拜年，就怕被缠上。
他实在没想到，李海江这样的人，居然会老老实实进厂打工？虽然厂子现在倒闭了，但这行为本身就很反常。
二丫看到许正惊讶的表情，似乎生怕他误会自己是来“打秋风”或者替父亲求情的，脸蛋一下子涨红了，急忙摆手解释，语气带着急切和一丝窘迫。
“阿正哥！你……你别误会！我……我就是跟你说说家里的情况，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来求你帮忙的！我知道我爸和我叔他们以前……以前做得不对，给你添麻烦了……我……”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手指不安地揪着衣角。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家里情况再难，她也不想被人看轻，更不想让许正觉得她和她的家人一样，是那种只想占便宜、不思进取的人。
许正看着二丫这副急于撇清、生怕被误会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软，同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多好的孩子啊！
懂事、上进、自尊自强，知道体谅人。可惜，偏偏摊上了那么一个好吃懒做、名声不好的爹。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歹竹出好笋。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沉重。
李海江是他的亲舅舅，二丫是他的亲表妹。从血缘亲情上讲，舅舅家遇到这么大的难处，母亲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着急上火。他这个做外甥的，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可是……怎么帮呢？
许正陷入了沉默，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不是没帮过。以前舅舅家日子紧巴，他没少接济。母亲也时常偷偷塞钱塞物给他们。
可结果呢？
那兄弟俩非但不感恩，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胃口越来越大，甚至想直接插手他的厂子，安排亲戚进来“享福”，被他拒绝后更是翻脸不认人，到处说他的坏话。
这样的人，你帮他一次，他就会赖上你十次。你给他一条鱼，他不会想着自己去钓鱼，反而会嫌你给的鱼不够大、不够肥。
渔具厂是他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基业，里面的每一个岗位都需要创造价值。他不可能，也绝不会把舅舅那样的人安排进去。那不仅是对其他辛勤工作的员工不公平，更是对自己事业的不负责任。
可是，不帮？
看着眼前低着头、手指揪着衣角、显得格外无助的二丫，再想到家里可能为此愁眉不展的母亲，许正心里又确实有些不落忍。
舅舅再不堪，表妹是无辜的。家里断了生计，最受苦的还是女人和孩子。总不能真看着他们饿肚子吧？
尤其是二丫，正处在高考的关键时期。如果家里因为经济问题产生矛盾，或者父亲逼她辍学去打工，那岂不是毁了她的大好前程？
一边是过往的恩怨和理智的考量，一边是剪不断的血缘亲情和一丝不忍，许正感到前所未有的为难。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直接给钱？
最简单，但也最可能养出惰性，而且舅舅那种人，给了钱也未必会用在正道上，说不定转头就去喝酒赌钱了，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介绍工作？镇上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还有合适的工作？就算有，以舅舅那好高骛远、怕苦怕累的性子，能干得长吗？别干两天就嫌累跑回来，反而更丢人。
让他们来自家厂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许正坚决地否定了。绝对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患无穷。
王成福之前提的那些下岗乡亲，至少是肯干活、能吃苦的老实人，只是时运不济。
帮他们，许正心里有底，知道是雪中送炭，将来也能成为助力。可帮舅舅……他感觉更像是在填一个无底洞。
可是……唉……
许正心里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终究是亲戚，母亲那边……总不能真的一点不管吧？眼睁睁看着表妹可能被耽误，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二丫见许正久久不说话，脸色凝重，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
“阿正哥，你……你别为难。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家里……家里总能熬过去的。我……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不想再给许正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