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灼热,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萧小墨的小脚丫早已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咬着牙,紧紧搀扶着阿姝姐姐的右臂,一声不吭。阿姝的脸色比沙砾还要苍白,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又被热风吹干,留下盐渍。左肩伤口在骆驼刺汁液的清凉下,那钻心的阴寒麻痹感稍减,但每一次挪动带来的剧痛,都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腰间的“水囊”(湿皮袍布包)越来越轻,那份微薄的清凉感也越发珍贵。
“阿姝姐姐…你看!绿色!”萧小墨突然惊喜地叫出声,小手指着前方沙丘的背阴处。在那里,一片比之前看到的骆驼刺更加浓密的灰绿色顽强地铺展开,甚至隐约可见几棵低矮、扭曲的胡杨树影!
是绿洲!或者说,是这片死寂沙海中难得的一片较大植被带!
希望如同甘泉,瞬间滋润了两人干渴的心田。
“太好了!有水!一定有水!”萧小墨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忘记了脚底的疼痛。
阿姝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被更深的警惕取代。有水的地方,往往也意味着…危险。尤其是在这被追杀的境地。她凝神倾听,风中似乎没有异常的动静,只有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和几声不知名沙虫的鸣叫。
“小墨,慢点。”阿姝拉住迫不及待想冲过去的小家伙,声音凝重,“跟紧姐姐,别乱跑。”她示意萧小墨躲在自己身后,右手按在了腰间那柄古铜色细剑的剑柄上。虽然左臂几乎无法用力,但右手剑仍在。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植被带。果然,在几块风化的巨大岩石环绕下,形成了一小片难得的阴凉。岩石缝隙里,甚至能看到湿润的沙土!几丛茂密的芨芨草顽强生长,几棵扭曲的胡杨投下斑驳的树影。最令人惊喜的是,岩石底部,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浅浅石窝,里面蓄着浑浊但清澈见底的积水!
“水!真的有水!”萧小墨欢呼一声,就要扑过去。
“等等!”阿姝猛地一把将他拽回身后,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汪水潭周围松软的沙地。
只见水潭边缘的沙地上,赫然印着几枚杂乱的、深深的脚印!不是野兽的爪印,分明是人的靴印!而且不止一人!脚印一直延伸到岩石后方茂密的芨芨草丛中,消失不见。
有人!而且刚离开不久,或者…就埋伏在附近!
阿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是阿史那云的人?还是其他觊觎绿洲的沙匪?
“躲到那块石头后面!别出声!”阿姝压低声音,急促地对萧小墨下令,同时将他推向最近的一块巨岩后。
萧小墨被阿姝凝重的语气吓住了,小脸煞白,连忙听话地缩到岩石后面,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
阿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肩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眩晕,右手缓缓抽出古铜细剑。剑身温润的光泽在树影下显得有些暗淡,但剑尖却稳如磐石。她背靠岩石,侧耳倾听,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手,扫视着每一处可疑的阴影。
死寂。
只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顺着阿姝的鬓角滑落,滴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发。左肩的麻痹感如同毒蛇般缠绕,让她握剑的手腕微微发沉。岩石后的萧小墨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突然!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块巨岩的上方响起!
一支淬毒的短弩箭,如同毒蝎之刺,带着刺骨的杀意,快如闪电般射向阿姝的咽喉!
埋伏果然在!
阿姝瞳孔骤缩!她虽早有防备,但中毒之下,反应终究慢了半拍!她竭力拧身闪避!
“噗嗤!”
毒箭擦着她的右肩外侧掠过,带起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痛和瞬间传来的细微麻痹感让她心头一凛!箭上有毒!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
“杀!”
几声低沉的怒吼从岩石后和茂密的芨芨草丛中响起!三道身影如同扑食的饿狼,猛地窜出!两人手持弯刀,一人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从三个方向,带着凶狠的气势,直扑阿姝!他们穿着破烂的皮袄,蒙着脸,眼神凶狠贪婪,显然不是训练有素的追兵,更像是盘踞在此、杀人越货的沙匪!
“阿姝姐姐!”岩石后的萧小墨吓得失声尖叫!
面对三方夹击,阿姝眼神冰冷!她强忍右肩新伤和左肩剧毒的侵蚀,足下步伐玄妙一错!身形如同风中弱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当头砸下的狼牙棒!同时,古铜细剑化作一道迅疾的铜光,精准无比地点在左侧劈来弯刀的刀脊之上!
“叮!”
一声脆响!弯刀被点得微微偏斜!
但右侧另一把弯刀已经带着腥风拦腰斩到!角度刁钻,封死了她闪避的空间!
阿姝旧力刚去,新力难生!右肩的麻痹感让她动作迟滞!眼看刀锋及体!
千钧一发!
她眼中厉色一闪,竟不闪不避!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险险让刀锋贴着腹部掠过!同时,左手(受伤的左臂)拼着剧痛,灌注残余内力,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一把死死扣住了那沙匪持刀的手腕!如同铁钳!
“啊!”那沙匪手腕剧痛,弯刀险些脱手!
阿姝借着他前冲的力道,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右手古铜细剑划出一道致命的弧光!
“嗤啦!”
剑锋精准地抹过那沙匪的咽喉!
鲜血喷溅!
沙匪捂着脖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嗬嗬作响地栽倒在地!
一击毙敌!但阿姝也因强行爆发和剧痛牵动左肩伤口,身形踉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臭娘们!找死!”使狼牙棒的沙匪和另一个持刀沙匪又惊又怒,狂吼着再次扑上!狼牙棒带着恶风横扫下盘,弯刀则直劈面门!攻势更加疯狂!
阿姝气息紊乱,毒素和伤势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志。她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古铜细剑再次扬起,剑光化作一片铜墙铁壁,勉力格挡!
“叮!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阿姝被狼牙棒巨大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持刀沙匪的弯刀更是趁机在她左臂上又添了一道血口!
形势岌岌可危!
“坏蛋!不许打我阿姝姐姐!”就在这危急关头,岩石后响起萧小墨带着哭腔却无比愤怒的尖叫!
只见小家伙不知何时捡起了一块拳头大小、棱角锋利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正疯狂劈砍阿姝的持刀沙匪的后脑勺狠狠砸了过去!
石头带着风声呼啸而至!
那沙匪正全神贯注攻击阿姝,哪里料到背后偷袭?听到风声时已然晚了!
“砰!”
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后脑勺上!虽然力道不大,但棱角尖锐,砸得他眼前一黑,剧痛钻心,动作顿时一滞!
“啊!”沙匪痛呼一声,下意识地回头。
就是这刹那的分神!
阿姝眼中寒光爆射!强提最后一口真气,古铜细剑如同毒龙出洞,快如闪电!
“噗嗤!”
剑锋精准无比地从那沙匪因回头而暴露的颈侧刺入,透颈而出!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沙匪身体猛地僵直,手中的弯刀当啷落地,眼中充满了惊愕和茫然,缓缓软倒。
只剩最后那个使狼牙棒的沙匪!他眼见两个同伴瞬间毙命,又惊又怕,再看阿姝虽然摇摇欲坠、浑身浴血,但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索命的厉鬼,手中细剑还在滴血,顿时胆气尽丧!
“妈呀!妖怪!”他怪叫一声,再也顾不上什么财物,丢下沉重的狼牙棒,连滚带爬地朝着沙海深处没命地逃去,转眼就消失在沙丘之后。
强敌退去,阿姝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一口逆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沙地。她眼前阵阵发黑,左肩的剧毒如同燎原之火疯狂反噬,右肩的麻痹感也迅速蔓延。她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古铜细剑脱手掉落沙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阿姝姐姐!”萧小墨哭喊着扑过来,用小小的身体拼命顶住阿姝倒下的身躯,两人一起跌坐在浑浊的水潭边。看着阿姝惨白如纸、气息奄奄的脸,还有身上不断渗出的鲜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再次将小小的身影吞没。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又要熄灭在这片残酷的绿洲之中。
* * *
**昆仑线:剑挽天倾**
昆仑山麓,寒风如刀。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嶙峋的怪石和终年不化的雪线上,仿佛触手可及。凛冽的罡风卷着雪沫和碎石,发出鬼哭般的呼啸,刮在脸上如同刀割。空气稀薄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萧清漓背靠着一块被风侵蚀出无数孔洞的巨大黑色山岩,身形如同冰雪雕琢的塑像。素白的衣裙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浸染,破烂不堪。左臂外侧的弩箭擦伤已经凝结成暗红的血痂,但真正致命的,是小腿上那道被毒针划破的伤口。原本只是青紫发黑,此刻却已肿胀起来,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麻痹感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虫,疯狂地向上蔓延,侵蚀着她的左腿,甚至开始向腰腹蔓延!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更强烈的眩晕和刺骨的寒意。
她强行运转冰魄真气压制,但真气运行到伤腿附近便如同陷入泥沼,艰涩无比,反而加速了毒素的扩散。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凄艳与脆弱。蒹葭剑依旧紧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剑身流淌的寒光却显得有些黯淡,仿佛主人衰竭的生命力。
追兵并未因她逃入险峻的山麓而放弃。十余名蒙面骑士散开成扇形,如同围捕受伤雪豹的狼群,一步步从下方逼了上来。他们舍弃了马匹,徒步攀爬,动作矫健,显然都是擅长山地追踪的好手。冰冷的刀锋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为首大汉手持斩马刀,眼神如同秃鹫般锁定着岩石后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嘴角噙着残忍的狞笑。
“跑啊!怎么不跑了?昆仑山的风雪,正好给你这冰美人送葬!”他声音粗嘎,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中了‘跗骨针’,还敢强催内力逃到这里,真是嫌命长!把东西交出来,老子给你个痛快!”
萧清漓没有回应。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在积蓄最后的力量,也在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呼啸的寒风,脚下松动的碎石,头顶低垂的铅云…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对弟弟的牵挂。
小墨…你现在在哪里?可还安好?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超越生死的力量,如同微弱的火星,在她冰冷的心底顽强地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
“上!抓活的!注意她手里的剑!”为首大汉厉声下令!
数名蒙面人如同离弦之箭,从不同方向猛扑而上!刀光闪烁,锁链横飞,封死了萧清漓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攻势凌厉狠辣,显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耗尽她最后的气力!
岩石后的萧清漓,骤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不再仅仅是寒潭深水,而是化作了极地冰原深处燃烧的幽蓝火焰!绝望与伤痛被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所取代!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扑来的敌人,一步踏出!
这一步,踏在嶙峋的山石上,踏在刺骨的寒风中,也踏在体内疯狂肆虐的剧毒之上!左腿的麻痹感让她身形一个趔趄,但她手中的蒹葭剑,却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破苍穹的寒芒!
“冰魄…绝渊!”
清叱声响彻风雪!
蒹葭剑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剑招,而是一种意境的爆发!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环形剑气,以她的身体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冻结的“咔咔”声!扑在最前面的两名蒙面人首当其冲!他们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极寒瞬间侵入骨髓,血液似乎都要凝固!动作瞬间僵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噗!噗!”
蒹葭剑冰冷的剑锋,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凝固的空气中划出两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掠过两人的咽喉!
鲜血尚未喷出,便被剑气冻结成妖异的红色冰晶!
两名蒙面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保持着前扑的姿势,轰然栽倒在冰冷的山石上,生机断绝!
这惊世骇俗的一剑,瞬间震慑住了所有追兵!剩下的蒙面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脚步僵在原地,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那环形的冰寒剑气虽然消散,但残留的刺骨寒意依旧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萧清漓一剑毙敌,身体却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强行催动超越极限的冰魄绝招,如同在油尽灯枯的躯体上点燃了最后的火焰!小腿的剧毒如同被引爆的火山,疯狂反噬!紫黑色的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一口滚烫的逆血猛地涌上喉头!
“噗——!”
鲜血喷溅在身前黑色的山岩上,如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蒹葭剑脱手坠地,发出清脆的悲鸣。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一声急促的、带着异族口音的惊呼从更高处的山崖传来,还有弓弦震动的嗡鸣…
风雪更急了,铅云低垂,仿佛要吞噬这山巅最后一点光亮。那道素白染血的身影,静静伏倒在冰冷的昆仑山石之上,如同折翼的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