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夜风卷着草屑拍打在金帐的厚毡上,帐内却暖得让人冒汗。几十盏牛油巨烛高悬,将这座可容纳百人的巨大穹庐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奶酒的醇厚,还有无数道视线汇聚的灼热。
萧小墨像只被架上烤架的小羊羔,整个人陷在铺着雪白狼皮的宽大座椅里。座椅太高,他两条小短腿悬在半空,够不着地,只能无措地晃荡着。面前矮几上,堆着小山般的食物:整只油亮焦黄的烤羊腿、大盆奶白的酸奶疙瘩、金黄油亮的馕饼……食物的香气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
“咕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帐里格外清晰。
萧小墨小脸“唰”地红了,赶紧捂住肚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却黏在羊腿上撕不下来。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咄苾。这位草原雄主换上了一身更显威仪的金线绣狼纹锦袍,此刻正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审视着他,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袍。
“圣童。”阿史那咄苾低沉浑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既得狼神眷顾,掌凡火而救圣火,通达天意。本汗有一惑,望圣童解惑。”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刚硬的轮廓上投下深重的阴影,“今岁草原狼群躁动,不守其域,纷纷向南迁徙,袭扰我部族牛羊,甚至伤及牧民。此乃何兆?长生天对我突厥,可有警示?”
大帐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贵族、萨满、武士的目光都紧紧钉在萧小墨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屏息等待“神谕”。
萧小墨茫然地眨巴着眼睛。狼群搬家?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以前在萧府花园见过的情景:蚂蚁搬家是因为要下雨了,小狗追着骨头跑是因为饿了……狼?他想起在昆仑山下远远望见过的那种长着尖牙、跑得飞快的灰影子。它们为什么要搬家?
他歪着小脑袋,努力思索着。忽然,他想起刚才进来时,看到好多突厥人愁眉苦脸地聚在一起说话,隐隐约约听到“草少了”、“羊瘦了”之类的话。对了!厨娘张大娘说过,鸡要是吃不饱,就会跑到别人家菜园子里偷菜!
小脑瓜豁然开朗!
萧小墨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又下意识地舔了下刚才偷偷摸过羊腿、还沾着点油星的小手指头,这才抬起头,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帐,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笃定:
“狼搬家?那肯定是饿坏了呀!”他伸出小手指了指帐外,“就像墨儿饿了要找阿姐要糖葫芦!你们刚才都说啦,草变少了,羊就少了,狼没羊吃,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就只能换个地方找吃的嘛!”他皱着小眉头,一脸“这么简单你们大人怎么都不懂”的表情,最后还用力点了点头,加强语气,“嗯!就是饿的!没别的原因!”
短暂的死寂。
“噗嗤——”
不知是哪个角落先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随即如同点燃了引线,整个金帐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饿的!圣童说得妙啊!”
“可不是嘛!草场枯了,羊少了,狼可不就得挪窝!”
“长生天在上!圣童一语道破天机!简单!通透!”
狂放的笑声几乎掀翻了金帐的顶棚。贵族们拍着大腿,萨满们笑得胡须乱颤,连那些面容刚硬的武士也咧开了嘴。阿史那咄苾紧绷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愕然,随即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有啼笑皆非,也有一丝微妙的释然。这孩童的回答,剥去了所有神秘莫测的外衣,直指最朴素的生存本质,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力量,将萦绕在众人心头的阴霾驱散了不少。先前因圣火将熄而引发的沉重压抑,竟在这童言稚语带来的哄笑中悄然化解。
萧小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弄得莫名其妙,小脸涨得更红,小手不安地绞着过大的皮袍袖子。他茫然地看向坐在他右下首、一直沉默如冰的引路人姐姐,又求助般地望向坐在左下首的师父无涯子。
无涯子雪白的长眉下,眼神沉静依旧,对着萧小墨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然而,他拢在宽大道袍袖中的左手食指与中指间,一枚细如牛毛、三寸来长的金针,却在无人察觉地微微颤动着。那细微的震颤并非来自他的手,而是源自金针本身对某种极其锐利、极其凝聚的杀气的感应!
无涯子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大帐左侧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首图腾的屏风。屏风厚重,遮挡了后方的空间。烛光将屏风上狼首的投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毡壁上,如同蛰伏的凶兽。
就在那屏风的阴影缝隙之后,一点比烛光幽暗百倍的寒星,正稳稳地锁定着“圣童”座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弓弦已被拉至满月,绷紧的杀意如同毒蛇的獠牙,冰冷地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