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燕子矶高耸的崖壁染成一片肃杀的金红。百丈危崖之下,长江怒涛拍岸,轰鸣如雷,仿佛在为这场暗藏杀机的“英雄宴”擂响战鼓。漕帮总坛前的巨大石坪上,七十二张沉重的紫檀木桌,竟被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北斗七星阵势。每张桌上虽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但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却远比酒肉香气更令人窒息。
萧清漓紧攥着那张触感诡异的请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强忍着胃里的翻腾——那请柬上烫金的繁复纹路,凑近细看,纹理竟与揉碎鞣制过的人皮极其相似!这哪里是请柬,分明是催命符!她知道,踏入此宴,步步皆是刀山火海。
“阿姐阿姐!快看快看!” 萧小墨像只顽皮的小猴子,攀着旗杆顶端,努力探出小半个身子,好奇地四处张望。“那个大胡子和尚在‘吃火’玩!好厉害!” 他兴奋地指着昆仑派席位方向。
只见昆仑派那位虬髯头陀正立于场中,须发皆张,显然在运功。他双掌掌心相对,快速摩擦,掌间竟隐隐腾起淡蓝色的火苗!更令人咋舌的是,他竟将一只沉重的铜酒樽置于掌火之上!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那铜樽底部竟真的开始融化,化作滚烫的金红色铜汁滴落!
头陀低喝一声,双掌运劲猛地一抖,那灼热的铜汁竟被他以精妙的内力控制着,在半空中短暂凝聚成了“诛邪”两个大字!虽然字迹歪扭且瞬间流淌变形,但这手控火融铜的内力修为,已足以引得满场江湖客爆发出震天喝彩。昆仑弟子们个个挺直腰板,面露得色。
“哼,哗众取宠,雕虫小技。” 峨眉派首座的老尼姑冷嗤一声,手中拂尘看似随意地朝空中那尚未完全冷却的铜字一扬。一股阴柔却沛然的寒冰真气无声无息地拂过。刹那间,灼热的铜字仿佛被瞬间投入冰窟,“滋滋”作响,白气升腾,竟在眨眼间凝固成冰疙瘩,随即“簌簌”碎裂,化作一地冰晶碎屑!
头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同猪肝。他怒吼一声,身上宽大的袈裟无风自动,鼓胀如帆!昆仑绝学“寒玉罡”全力运转,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从他周身喷薄而出,在他身前一丈处凝成一道厚实的、不断旋转的冰寒气墙!显然是被峨眉老尼这一手气得动了真火。
就在这时,萧清漓忽觉腕间一沉,腰间的蒹葭剑竟微微震颤起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锁定了自己。她猛地转头,只见点苍派席位中,那位面色阴鸷的少主正斜睨着她,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冷笑。他手中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扇骨末端寒光闪烁,竟弹出了十八根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光泽的毒针!
“哟,这不是沧溟剑派的余孽吗?何时沦落到与丐帮的叫花子……” 点苍少主尖刻的嘲讽刚起个头,一个稚嫩的声音和一道破空之声同时打断了他!
“坏蛋!看弹!”
是萧小墨!小家伙不知何时从旗杆上溜了下来,见那少主对姐姐不怀好意,小手中早已扣着一颗硬邦邦的铁莲子(老乞丐给他玩的)。他小手一甩,铁莲子带着孩童的力道直射点苍少主面门!
点苍少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手腕一抖,折扇急旋如盾,精准地挡向铁莲子。然而,就在扇面即将磕飞莲子的瞬间,“啪”的一声轻响,那颗铁莲子竟在半空中自行爆开!里面藏的并非火药,而是一大蓬极其细密、色泽刺目的朱砂粉!红雾瞬间弥漫!
“咳咳!该死!” 点苍少主猝不及防,虽及时闭眼后撤,但雪白的衣衫上已沾满了点点红斑,如同开了朵朵红梅,狼狈不堪。
“哈哈哈!点苍派的‘灵蛇扇’耍得再花,看来也不及我丐帮娃儿‘打雀儿’的把式好使啊!” 老乞丐拄着打狗棒,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腰间七个破布袋随着他的步伐叮当作响,语气里的戏谑引得周围不少豪客哄堂大笑。
笑声未歇,一阵古朴雄浑的编钟声骤然响起,压过了场中喧嚣。只见漕帮帮主身形如电,竟踏着江边翻涌的浪头疾驰而来!他足下仅踩着一块薄薄的木板,身法轻盈到了极致,木板过处,水面竟只留下极浅的涟漪,几乎不沾水渍!
“喝!” 漕帮帮主一声暴喝,双臂如大鹏展翅般猛地向两侧江面一振!雄浑无匹的“叠浪劲”内力轰然爆发!平静的江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炸起三十六道粗壮的水柱,冲天而起!更令人震撼的是,那升腾到最高点的水柱顶端,竟被其精妙绝伦的内力操控着,水花凝结不散,在半空中清晰地显现出“诛邪灭祟”四个由水珠构成的、晶莹剔透的琉璃大字!江水被这沛然巨力搅动,波涛更加汹涌澎湃,整个燕子矶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上——菜——!” 随着司仪一声洪亮的唱喏,七十二名精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漕帮壮汉,扛着沉重鎏金食盒,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鱼贯入场。每踏一步,石坪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颤动。
萧清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锁定在正被端上他们那张桌的“西湖醋鱼”上。青花瓷盘中,浇着琥珀色酱汁的鲤鱼仰面朝天。就在盘子落桌的瞬间,萧清漓敏锐地捕捉到——那鱼眼珠在酱汁的包裹下,竟泛着一丝极其细微、不自然的诡谲紫芒!
她强压心头悸动,不动声色地拿起银筷,装作要品尝,筷尖却精准地、轻轻地挑向那只泛紫的鱼眼珠。触感坚硬!她手腕微一用力,那“鱼眼”竟被挑了出来,滚落在盘中!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鱼眼,分明是一颗打磨光滑、镶嵌在鱼眼眶里的紫色琉璃珠!更骇人的是,随着鱼眼被挑出,一小卷裹在油纸里的东西从鱼腹的豁口滑了出来!
萧清漓迅速用筷子夹起,指尖一捻展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枚冰冷沉重的玄铁令牌!令牌中央,阴刻着一个狰狞扭曲的图腾:九幽阁!
“小心!” 老乞丐的厉喝与破空之声同时响起!打狗棒化作一道乌光横扫,“叮叮叮”三声脆响,将三枚无声无息射向正探头看鱼的萧小墨后心的透骨钉击飞!
袭击者赫然是那昆仑头陀!他此刻双目赤红如血,状若疯虎,狂吼道:“九幽妖人!拿命来!” 双掌齐出,左掌赤红如火,焚天诀热浪灼人;右掌惨白如霜,寒玉罡寒气刺骨!冰火两重极端的气劲,如同咆哮的怒龙,直扑姐弟二人!
生死关头!萧清漓不及细想,本能地将萧小墨护在身后,蒹葭剑出鞘如龙吟!她没有硬接,剑尖以一种极其玄妙的轨迹划出,竟似带着某种粘稠的牵引力,精准地点在冰火气劲交汇的薄弱之处。这一招并非沧溟剑谱所载,而是她危急关头,福至心灵,想起了幼时娘亲在河边浣洗衣物时,那种揉搓衣物、借力打力的柔和手法!
剑招流转,圆转如意!那狂暴的冰火气旋,竟被她精妙绝伦的剑势牵引着,在身前急速旋转,化成了一个半红半白、不断流转的太极图形!虬髯头陀显然没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化解之道,全力发出的掌劲如同泥牛入海,更被那旋转的力道猛地一带!
“噗——!” 头陀收势不及,被自己失控的掌力反噬,胸口如遭重锤,踉跄着连退七八步,一屁股跌坐在地,面如金纸,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沧溟派‘叠浪千堆雪’?!!” 峨眉派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老尼姑,此刻竟霍然起身,失声惊呼!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萧清漓尚未完全收回的剑势,手中的拂尘银丝无风自动,根根绷直如针!“丫头!萧远山……是你什么人?!”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老尼姑的惊呼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满场瞬间哗然!无数道或惊疑、或贪婪、或仇恨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场中的萧清漓姐弟!
就在这全场哗然、人心浮动的一刹那!
“咻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撕裂空气!密集如飞蝗般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石坪四周的阴影处、崖壁的缝隙中暴射而出!目标直指场中所有武林人士!九幽阁的杀手,终于发动了蓄谋已久的突袭!
“呀!坏蛋放箭!” 萧小墨吓得小脸煞白,但孩童的急智却在瞬间爆发!他正站在桌边,一眼瞥见桌上那道荷叶鸡的鸡骨头。小家伙想也不想,一把抓起几根尖利的鸡腿骨,顺手就塞进了旁边一个用来插竹签的空竹筒里!然后双手举起竹筒,闭着眼就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胡乱挥舞,嘴里还大喊着:“打你!打你!看我的……冲天炮!”
说来也巧,萧清漓此时正回剑格挡几支射向弟弟的弩箭。蒹葭剑锋利的剑刃,无意中“当”的一声,正正磕在了萧小墨胡乱挥舞的竹筒底部!
这一磕力道不小!
“噗噗噗噗——!”
竹筒里的鸡骨头被这股力道猛地挤压喷射而出!虽然毫无章法,但胜在数量不少,骨片四散激射,如同天女散花!更巧的是,竟有十几根骨片歪打正着,撞在了射向姐弟附近区域的弩箭上!虽然力量不足以击落所有箭矢,但也打偏了数支,化解了部分危机!
“哈哈!打中了!墨儿厉害!” 萧小墨看到有箭被自己“打”歪了,顿时忘了害怕,得意地拍手跳起来。
“鼠辈敢尔!” 漕帮帮主须发怒张,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他双足猛地一踏地面,雄浑无匹的“叠浪劲”毫无保留地轰向脚下的石坪边缘!
“轰隆——!!!”
石坪边缘临江的岩石,竟被他这含怒一击硬生生震塌了一大片!碎石纷飞坠入江中!
随着巨石的崩塌,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只见崩塌处的水面下,竟隐藏着数艘用粗大铁索紧紧相连的黑色快船!船上人影憧憧,飘扬的旗帜上,赫然是九幽阁那狰狞的图腾!为首一艘大船的桅杆顶端,一抹刺目的红影傲然而立,脸上带着一张遮住上半张脸、雕刻着繁复金丝纹路的冰冷面具。夕阳的余晖映在面具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呵呵呵呵……” 面具下传来一阵冰冷刺骨、带着无尽嘲讽的尖锐笑声,清晰地传遍全场,“今日这英雄宴的‘厚礼’,本座便代九幽阁,笑纳了!”
就在这红影现身、狂笑出声的瞬间,萧清漓手中的蒹葭剑,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并非灵异感应,而是——一股极其强横、带着熟悉气息的吸力,正从那红影的方向传来!仿佛她身上佩戴着强力的磁石!
萧清漓猝不及防,五指一麻!
“铮——!”
蒹葭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凄冷的流光,朝着桅杆顶端的红影疾射而去!
恰在此时,一股强劲的江风猛地从江心卷来,呼啸着吹过桅杆顶端!那红影脸上的金丝面具被风掀起了一角!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面具下露出的那点下颌线条和紧抿的唇……竟与萧清漓记忆深处,娘亲阿沅的容颜……有着惊人的八分相似!
“娘……?!” 萧清漓如遭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失声惊呼!难道这九幽阁主红影……竟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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