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跟着衙役往衙门走,靴底的陶片硌得脚心生疼。
他垂眼盯着自己粗麻褐衫上的补丁,余光却始终锁着朱捕头腰间的佩刀——那刀柄上缠着的红绳,从昨夜开始就没换过位置。
\"方更夫在看什么?\"朱捕头突然侧身挡住去路,酒糟鼻几乎要蹭上他的鼻尖,\"吴大人要的是口供,不是你逛菜市场的闲心。\"
方仁杰后退半步,让过对方身上的酒气,手却悄悄按在怀里的油纸包上。
玄铁油的刺鼻味透过粗布渗出来,混着朱捕头身上的酒臭,在他鼻腔里搅成一团。
三个月前\"千面毒杀案\"里,左使令牌出现时,老捕头说过\"幽冥七令见血必封喉\",可这右使令牌上的油渍,偏偏和粮仓火场房梁上的痕迹重叠——有人在借幽冥七令的壳,烧自己的局。
\"朱捕头急什么?\"他扯出市井小民的憨笑,指了指街角卖糖人的担子,\"小的每日寅时就要敲更,这会子肚子正唱空城计呢。\"趁朱捕头皱眉分神的刹那,他迅速扫过对街茶楼二楼——柳姑娘的珍珠坠子闪了闪,是\"西市铁匠铺无守卫\"的暗号。
等朱捕头拽着他跨进衙门门槛时,方仁杰的指甲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他任由书吏登记姓名,却在按手印时故意碰翻墨砚,黑糊糊的墨汁溅在朱捕头的官靴上。
趁对方跳脚骂娘的当口,他侧身撞向屏风,借着力道闪进后巷——这里早备了套染着机油的铁匠旧衫,是柳姑娘今早塞在更房梁上的。
西市的月亮像块被踩脏的银饼,挂在废弃铁匠铺的断墙上。
方仁杰贴着斑驳的砖墙猫腰,铜钲在掌心微微发烫——这是祖上传下的\"震音钲\",能探半丈内的地面震动。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三、二、一。
钲面突然泛起细密的波纹,左侧巷口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六扇门的暗桩比他想得还紧。
方仁杰正蹲在铁匠铺后窗的野藤里。
月光透过破损的窗纸,在他脸上割出几道阴影。
他选择夜间潜入铁匠铺。
后窗的木闩是新换的,还带着松油味。
方仁杰摸出更夫铜钲里藏的短刃,沿着门缝挑开榫卯,动作轻得像猫舔爪子。
地窖入口在锻铁台下方,青石板的缝隙里结着暗褐色的油痂,和包裹上的污渍分毫不差。
他点燃火折子,光晕刚亮起,就照见墙上歪歪扭扭的刻痕:\"替罪羊已就位,火种归于幽冥。\"
方仁杰看到机关装置后,选择拆解机关核心。
齿轮组拆到第三层时,火折子突然明灭两下。
方仁杰的呼吸骤然一滞——铜齿内侧的凹痕里,竟嵌着半枚\"大乾兵部\"的印记。
他想起半月前北境急报说军粮被劫,当时吴大人拍着桌子骂\"江湖鼠辈\",可眼前这枚齿轮,分明是军器监特供的\"玄铁九转机\"。
\"有人要拿幽冥七令当刀,砍向朝堂的替罪羊。\"他低声呢喃,把齿轮塞进怀里。
地窖外突然传来瓦砾滚落的声响,震音钲在掌心剧烈震动——是巡逻队的皮靴声,正从地道另一头逼近。
方仁杰最后看了眼墙上的刻痕,短刃在\"幽冥\"二字上划了道深口。
等他翻出后窗时,西市的更鼓刚敲过三更。
他裹紧铁匠旧衫,油渍味混着夜露渗进衣领,却比怀里的齿轮还烫。
更房的木门在黎明前的薄雾里泛着青灰。
方仁杰刚把短刃藏回铜钲,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扯下铁匠旧衫,套上自己的粗麻褐衫,指尖刚碰到床头的油纸包,就听见朱捕头的大嗓门撞破晨雾:\"方更夫!
吴大人说有新证据,让你立刻跟我回衙门!\"
窗纸外的人影晃动着,方仁杰望着怀里的齿轮,突然笑了——这把火,该烧到那些以为能操控棋局的人脚边了。
晨雾未散时,更房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响。
方仁杰正就着冷粥啃硬馍,听见朱捕头那公鸭嗓裹着寒气撞进来:\"方更夫!
吴大人说昨夜在城西破庙寻着新证物了,跟我走!\"
他指尖微顿,粥碗在粗木桌上压出个水痕。
怀里的齿轮组隔着粗麻布料硌得肋骨生疼——这是昨夜从铁匠铺地窖抠出来的玄铁九转机残件,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方仁杰垂眼扫过案头的铜钲,那枚藏着短刃的夹层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光。
\"朱捕头急得连早膳都没用?\"他扯出抹憨笑,起身时故意踉跄,借势将齿轮组塞进铜钲夹层。
木钲表面的青漆蹭掉一块,露出底下刻着的\"震音\"二字——这是祖上传下的老物件,夹层机关连六扇门的锁匠都未必能识破。
朱捕头的刀尖已经戳到他后心:\"少废话!\"
方仁杰突然停步,转身时袖口扫过案头的更漏。
铜壶里的水\"叮咚\"溅出,他望着满地碎银似的晨露,声音里带了几分市井小民的怯懦:\"捕头行行好,小的每日寅时三刻要敲钟楼晨钟,这是洛宁城三十年的规矩。
要是误了钟点,街坊该戳我脊梁骨了。\"
朱捕头的酒糟鼻皱成颗紫葡萄。
他盯着方仁杰泛白的指节——这更夫的手比寻常匠人粗糙,指腹却有常年握笔杆磨出的薄茧。
但吴大人交代过要速战速决,他挥了挥刀:\"速去速回!\"
钟楼的木梯年久失修,每踏一步都发出\"吱呀\"轻响。
方仁杰攥着铜钲登上顶层,晨风吹得他褐衫猎猎作响。
洛宁城的青瓦鳞次栉比铺向远方,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与他掌心的铜钲产生细微共振。
\"就是现在。\"他默念着,将铜钲抵在钟楼的青铜巨钟上。
系统提示曾说过\"震音钲可引万器共鸣\",此刻钲面与钟体的震颤频率重叠,震得他虎口发麻。
齿轮组在夹层里突然发烫,\"咔嗒\"一声弹出个芝麻大的小孔——一粒裹着蜡的丸子\"叮\"地落在他手心里。
方仁杰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用短刃挑开蜡封,泛黄的纸页在晨风中展开,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他瞳孔收缩:\"目标:方仁杰;任务:清除;执行人:朱捕头。\"
楼下传来朱捕头的喝骂:\"方更夫!磨蹭什么?\"
方仁杰将纸条揉成碎屑咽进肚里,指尖在铜钲上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这是和柳姑娘约好的\"有险\"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提着铜钲走下木梯,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割出冷硬的棱角。
\"朱捕头急着送我去六扇门?\"他站定在青石板上,声音突然清亮如钟,\"不如先看看你袖里藏的是什么。\"
围观的百姓\"嗡\"地炸开。
卖菜的王婶攥着葱,卖豆腐的张二麻子踮着脚,连跟着朱捕头来的两个衙役都下意识后退半步。
朱捕头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胡说什么!\"
方仁杰的右手突然抬起,食中二指如电般点向朱捕头右肩。
这是\"九音断魂指\"的起手式,他在\"千面毒杀案\"里从毒王手记里偷学的——指尖带起的气劲震得朱捕头袖口翻卷,一柄三寸长的淬毒短刃\"当啷\"掉在地上,刀刃泛着幽蓝的光。
\"这是要送我上路的见面礼?\"方仁杰弯腰拾起短刃,凑到鼻端嗅了嗅,\"乌头加鹤顶红,好毒的方子。\"
百姓群里炸开惊呼。
王婶的葱\"啪\"地掉在地上:\"怪不得前日朱捕头踹了我家菜担子,原是要干这等事!\"张二麻子的豆腐筐晃了晃,白花花的豆腐撒了一地:\"我就说他总盯着方更夫,敢情是要下黑手!\"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其中年纪稍长的小吴伸手按住刀柄,却没再往方仁杰跟前凑。
朱捕头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他突然暴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佩刀:\"臭更夫!
老子今天就送你去见阎王!\"
刀光劈来的刹那,方仁杰原地旋身避开。
但朱捕头这一刀用了十足十的狠劲,刀锋擦着他耳侧划过,割下一缕碎发。
就在刀刃要再次落下时,半空中传来\"嗤\"的破空声——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刺入朱捕头喉管。
他瞪圆双眼,手中的刀\"当啷\"坠地。
鲜血从喉间涌出,他踉跄两步,手指死死抠住方仁杰的衣袖:\"吴...吴大人...不...不会...放...过你...\"话音未落,整个人重重栽倒在青石板上,死不瞑目。
人群瞬间死寂。
方仁杰低头看着染血的衣袖,耳边传来细碎的抽气声。
他抬眼望向街角的茶楼二楼——柳姑娘的珍珠坠子闪了闪,隐入窗后。
\"出人命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百姓们哄然散开。
那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年纪小的那个颤抖着去探朱捕头的鼻息,抬头时脸色煞白:\"死...死了!\"
更房外的青石板上,朱捕头的血正缓缓渗入砖缝,在晨光里泛着暗褐。
方仁杰望着远处六扇门的飞檐,忽然笑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个藏在幕后的吴大人,该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