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义长老自爆后的第三日,洛宁城的雪停了,屋檐下的冰棱却还挂着,在晨光里折射出冷冽的光。
方仁杰蜷在自家矮凳上,指腹反复碾过羊脂玉牌的边缘,染血的部分已经被他用酒渍擦净,\"断义\"二字却像生了根,在掌心烙出一片红痕。
\"系统。\"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紧闭的木门,\"分析玉牌材质、刻字风格。\"
耳畔响起机械音的瞬间,他后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
\"检测完成。
材质为极北寒渊羊脂玉,刻痕手法属玄冥宗'隐锋刻'——与二十年前神判门灭门案现场遗留的断刀纹路吻合。\"
方仁杰将玉牌翻转过来,仔细端详着背面的阴文,虽不明白其含义,但阴文的走势却刻在了他的心里。
玉牌\"当啷\"坠地。
方仁杰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时,奶娘临终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老妇枯瘦的手攥着他的手腕,喉间血沫直涌,\"小...小仁杰,莫要碰玄冥宗的东西...他们的刀,专剜神判的魂...\"
他猛地掐了下虎口,疼意顺着神经窜上来,才将那团混沌的恐惧压下去。
神判门灭门那晚,他被奶娘裹在襁褓里塞进地窖,只记得头顶传来无数闷响,还有夹杂在血雾里的冷笑:\"神判?
不过是九局棋盘上的弃子罢了。\"
现在这块玉牌,竟成了连接两个血案的线。
方仁杰将玉牌塞进怀里,摸到腰间神判木牌的温度,突然站起——他得找个能接触金属器物的地方,二十年前灭门案里,凶手用的是玄铁重刀,而张铁匠铺,是洛宁城唯一能锻造玄铁的老铺子。
城东的青石板路结着薄冰,方仁杰裹紧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打,推开铁匠铺的木门时,带起一阵风。
张铁匠正抡着八斤重的铁锤砸铁砧,火星子溅得老羊皮袄上都是洞,抬头看见他时,铁锤悬在半空:\"寻活计?\"
\"想跟您学打铁。\"方仁杰弯腰捡起脚边的断铁,手指在缺口处一蹭,\"您这炉子火候足,打出的铁器不容易崩口。\"
张铁匠的眼睛亮了。
他放下铁锤,用沾着铁屑的手背抹了把汗:\"成!
这年头肯学打铁的小子少,我也不讲究,管饭,月钱五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方仁杰藏在袖中的指节——那是长期握更夫铜钲磨出的茧,\"这年头,谁没点难言之隐?\"
接下来三日,方仁杰成了铁匠铺最勤快的学徒。
天不亮就起来拉风箱,晌午替张铁匠擦汗递水,夜里帮着收捡工具。
老铁匠总说他\"手稳心细\",却没注意到,每回他收拾废铁时,指尖都会在金属表面快速划过——那是系统的\"探物\"功能在扫描。
月上中天的夜里,张铁匠的鼾声透过隔板传来,像拉风箱似的。
方仁杰摸黑翻出白天收的废铁堆,系统提示音在脑海炸响:\"检测到特殊金属反应。\"他指尖停在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片上,借着月光,隐约能看见铜片边缘的纹路——和他之前记住的玉牌背面的阴文走势几乎重合。
\"是否尝试熔炼铜片\/比对玉牌铭文?\"
方仁杰喉结动了动。
熔炼铜片能看出材质,但比对铭文...他想起二十年前奶娘塞进他襁褓的半块神判木牌,上面的纹路也是这种若有若无的隐刻。
他咬了咬牙,抄起张铁匠的小锉刀,轻手轻脚磨去铜片表面的锈层。
第一刀下去,铜屑簌簌落在案上。
第二刀,第三刀...当\"九局开\"三个字在月光下显形时,方仁杰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赶紧捂住嘴,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铜片上的刻痕比玉牌更深,下半句被锈迹覆盖的部分,隐约能看出\"命门启\"的轮廓。
\"九局开,命门启...\"他低声重复,心中一阵迷茫,这“九局开,命门启”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正陷入沉思,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响。
寒芒!
方仁杰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他见过这种光——是淬了毒的柳叶刀,在月光下才会泛出的幽蓝。
他猛地吹灭案头的油灯,整个人顺着墙根滑进阴影里,同时扯过破布盖住铜片和玉牌。
呼吸放得极轻,只听见自己血液在耳中轰鸣。
窗外的动静停了。
方仁杰摸到藏在裤管里的更夫铜钲,那里面裹着奶娘留下的神判短刃。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到第十下时,听见瓦片轻响——有人翻上了屋顶。
\"呼——\"
隔板后传来张铁匠的翻身声,鼾声顿了顿又接上。
方仁杰闭了闭眼,装作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把铜钲往怀里拢了拢。
他能感觉到,窗外的窥视者还没走,像条毒蛇般吐着信子,在等他露出破绽。
后半夜的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方仁杰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听见屋顶传来轻跳落地的声音。
他摸黑摸出怀里的玉牌,触手一片温热——不知是被体温焐的,还是被某种更危险的东西盯上了。
\"小方?\"
张铁匠的声音从灶间传来。
方仁杰迅速把铜片和玉牌塞进稻草铺下,翻身坐起时,正看见老铁匠端着粗瓷碗进来,碗里的热粥飘着白汽。
但张铁匠没递碗,他粗糙的手捏着封染了雪水的信,指节泛着青白:\"昨儿后半夜...有个蒙面人翻后墙进来,把这信塞在门墩底下。\"
方仁杰接过信,触感冰凉。
信封上没写名字,只画了朵墨梅——和二十年前灭门案现场,留在奶娘尸身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晨雾未散时,方仁杰蹲在铁匠铺的灶前添柴,灶膛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
张铁匠递来的信就攥在他掌心,八个墨字浸着寒气,像八根细针往手心里扎——\"午时三刻,北门外庙\"。
\"小方?\"张铁匠搓着冻红的手凑近,铁砧上的铁锤还挂着未擦净的铁屑,\"要我陪你去?\"
方仁杰垂眼盯着信角那朵墨梅,奶娘尸身上的血痕突然浮现在视网膜上。
他捏信的指节发白,喉结动了动:\"您守着铺子。\"话音未落已转身走向后巷,袖口擦过门框时,袖中铜钲轻轻撞出一声闷响——那是给柳姑娘传递信号的暗号。
洛宁城的北门外庙藏在枯树林里,青瓦上落着薄雪,门楣\"慈云寺\"三个字被风刮得只剩半块\"云\"。
方仁杰踩着冻硬的荒草走近,鞋底碾碎冰晶的脆响惊飞了几只麻雀。
庙门虚掩,门后站着道黑袍人影,背对着他,肩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
\"你不是方家血脉。\"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锅底,\"你不配掌握判官印。\"
方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见过太多江湖人的伪装,但这声音里的怨毒太真——真到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地窖里,那些踩着血沫说\"神判余孽\"的冷笑。
黑袍人转身的刹那,罡风裹着雪粒劈面而来!
方仁杰本能地矮身翻滚,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立。
对方掌风扫过他刚才站的位置,青石板\"咔\"地裂开蛛网纹——这是六品武师的\"裂石手\"!
\"系统!\"方仁杰在翻滚中摸出袖中短刃,系统提示音立刻炸响:\"检测到敌方武学'裂石三叠掌',当前选项:1.使用《铁壁诀》硬抗第一掌;2.施展《风雷腿》反制下盘;3.向庙内佛龛方向闪避。\"
他咬碎舌尖逼自己冷静。
《铁壁诀》是前日系统奖励的下品武学,虽只能护住心口,但佛龛后有半人高的供桌——赌一把!
\"选1!\"
方仁杰就地旋身,脊背重重撞在庙墙上。
短刃横在胸前,《铁壁诀》的劲气顺着经脉窜起,皮肤下浮起青黑色纹路。
周岳的掌力已至,他闷哼一声,左肩传来碎骨般的痛,却借这股力道弹向佛龛,供桌上的铜烛台被他扫落,\"当啷\"砸在周岳脚边。
\"好胆!\"周岳瞳孔骤缩,第二掌紧跟着劈来。
方仁杰却在此时咬破指尖,在供桌暗纹上快速点按——那是系统新解锁的\"判官录·断命簿\",需以血为引读取对方因果。
血珠渗进木纹的瞬间,画面在他脑海炸开:二十年前冬夜,青衫男子提着玄铁刀冲进神判门,刀光过处,奶娘的血溅在他绣着梅纹的袖口上......
\"是你!\"方仁杰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痛,是因为恨。
他抄起供桌下的断香案,断口处的木刺扎进掌心,\"当年砍我奶娘的,是你这双手!\"
周岳的攻势顿了顿。
方仁杰趁机跃起,《风雷腿》的劲气顺着右腿炸开,裹着雪粒的踢击正中对方胸口。
周岳踉跄后退,撞翻了香案,供果滚得满地都是。
\"噗!\"周岳吐出一口黑血,显然受了内伤。
方仁杰正要补刀,庙后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是柳姑娘的暗号!
他心下一定,虚晃一刀逼得周岳抱头后退,随即旋身锁住对方咽喉:\"现在,告诉我九局的......\"
\"你们......逃不出九局......\"周岳突然笑了,血沫沾在花白的胡子上,\"神判门的余孽......都得死......\"
话音未落,他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柳姑娘从庙后屋檐跃下,腰间短刃还滴着血——显然解决了周岳的暗桩。
她扯下蒙面黑巾,发梢沾着雪粒:\"你伤得重么?\"
\"左肩骨裂,死不了。\"方仁杰扯下衣襟缠住伤口,指腹蹭过周岳袖口的暗纹——和奶娘尸身上的墨梅一模一样。
他蹲下身,将周岳扛上肩:\"带回去,审。\"
回铁匠铺的路上,雪又开始下。
方仁杰的鞋印里渗着血,在雪地上拖出红痕。
柳姑娘走在前面探路,忽然回头:\"你看张叔——\"
方仁杰注意到,这几日张铁匠看着他的眼神里,除了欣赏,似乎还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铁匠铺的门半开着,张铁匠站在门槛前,手里攥着块发黑的铁牌。
他原本总挂着笑的脸此刻白得像雪,眼眶通红,盯着周岳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
\"我原是神判门外门弟子。\"张铁匠的声音发颤,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周岳脸上的刀疤,\"当年我负责看山门,他们来的时候......我躲在柴房里,听见你们奶娘喊'小仁杰'......\"
方仁杰的脚步顿住。
他突然想起这三日打铁时,张铁匠总在深夜对着废铁叹气;想起他第一次进门时,老铁匠扫过他指节的眼神——不是怀疑,是审视。
\"我本想忘了一切。\"张铁匠从怀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边缘刻着神判门的云纹,\"可你们来了......\"
铁盒在他掌心泛着冷光,雪粒子落上去,很快融成水,顺着盒缝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