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崖和儋耳两郡,刘徽调动起来,一年的时间,有之前的基础,刘徽领着人再改进了粮种,而且连肥料也一并改进,一年三季的水稻,当真种出来了。
所以,如何南北调动,从此成为刘徽主要考虑的方向。
船只,水运,那又将是一个大工程,刘彻想到了吗?
刘徽在丰收之后,寻着霍去病去了。
霍去病要找她不容易,百越各地,刘徽到处跑,刚得知她在那儿,收到消息时可能她都跑远了。
霍去病听到各种关于她的消息,亦知她是何意,没有再寻着她。
偶尔,刘徽会间隔一两个月寻他,会陪着他两三日,两人不说话,更多是抵死缠绵。
有时候霍去病都在想,他如今成了什么?
他不敢问。
不敢问的只能一次一次的在刘徽出现时,想要证明他们还像以前一样。
但,他们分明都清楚,不一样了。无论他们再怎么不想承认,周五就像一根刺横在他们之间。
刘徽人变得不一样,对人的态度也更不一样。
大抵唯有在床榻之间,霍去病才能确定,刘徽还是刘徽。情动时的刘徽面若桃花,连眉眼都染尽春意,娇喘之余,轻轻颤抖,额间的朱砂痣显得分外的妖娆。
那样的时候,刘徽想要退,霍去病强势的不许她有任何退离的机会,越发肆意。
纵然两人闹到最后都筋疲力尽,霍去病帮着刘徽清理身体,自是注意到,刘徽的头发似乎又黑了一些。抚过她的发丝,霍去病吻在她的发间。
刘徽注意到他的动作,一眼瞥过他的头发,似在想着什么,终是没有说话。
“一年三季的水稻,可以让两位郡守高升了呢。”两人这些年都默契的不在榻间多言。眼瞅着刘徽准备要走,霍去病才开口。
自在百越再见,每每刘徽身上穿的都是灰白相间的纱衣,饶是霍去病为刘徽准备了别的衣裳,刘徽从来不碰。
刘徽所喜,霍去病不问刘徽,却让人去打听了,知这叫道袍。
道之一字,透着玄妙,于霍去病而言,他瞧着刘徽如同置身于梦中,捉不住,握不着。
刘徽应一声,浑然不在意。
这样淡淡的刘徽,不是霍去病所熟悉的刘徽。
粮种的事,自幼时刘徽已然关注,可惜改进改进了不少,无奈那都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以至于刘徽来了百越之后,立刻让人开始专门研究。
基于别人的研究之上,再想仔细的做些什么,相对是要容易得多。
粮种重要,肥料也重要。
百越的百姓们,连怎么使用肥料都不太懂,只放任着粮食自行生长。
刘徽到来之后教他们制肥,利用肥料提高产量,甚至借用肥料缩短作物的生长周期,而且还能够让粮食作物长得更好。
不怪百越的人都愿意听刘徽的。
刘徽那么多年无论怎么忙碌都没有间断学习。中科院研制出来的东西,在刘徽那儿过一遍,基本上刘徽全都记在脑子里。可能在细节上刘徽不一定清楚,大方向掌握,都不是蠢人,不过是花一些时间再研究出来罢了,不算难事。
瞧,刘徽就把需要用上的东西研制出来。
不同的地理位置,不同的土壤,孕育出的是不同的果实,但在有一些细节上,其实是一样的。
“百越诸夷有意前往长安朝拜,道是要感谢陛下。”霍去病提及此事。
刘徽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微笑,“恭喜。”
“徽徽。”霍去病再唤。
刘徽迎视霍去病,霍去病压下心中的恐惧,询问刘徽道:“你不想再回长安?”
嗤笑一声,刘徽道:“不回又如何?我在这里过得不好吗?”
问得霍去病无言以对,刘徽过得好不好,看她眉宇间的舒展可知。
没有他们,刘徽照样可以做得很好。
“徽徽,陛下已经放软,你在百越功绩卓越,只要你给陛下写一封奏本,陛下会顺势让你回长安的。徽徽,你不想见陛下,难道不想姨母吗?”霍去病压低声音劝着刘徽,希望刘徽可以念念卫子夫。她为了刘徽的事没少操心,当真刘徽不希望回去看看卫子夫吗?
刘徽的眼神在瞬间冷了下来,“写了奏本,说了软话,证明我错了,证明周五该死?我不会。表哥如果再执意和我提这些事,你我不必再见。”
一句不必再见,让霍去病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霍去病扣住刘徽的手,逼视刘徽,霍去病控制不住的问:“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在表哥心里,我又是什么?”有些疑问,不是只有霍去病有。刘徽同样也有。
霍去病直言道:“陛下已然因周五对你而不喜,她不死,只会让你和陛下父女反目。”
刘徽犀利的道:“让表哥一番心血白费了。周五是死了,我也和陛下反目了。”
一句陛下唤来,却是连父皇都不唤了吗?
霍去病大惊。
“看,你们不是想让我变成一个和你们一样冷血的人。我在努力变成你们想要我变成的那个人,你们可欢喜?表哥高兴吗?”刘徽笑问。她如今的身侧,没有一个人跟着,难道是刘徽连收用几个人的本事都没有吗?
不是刘徽收用不了人,而是此时的她不想。
刘徽眼中的嘲讽如利刃扎入霍去病的心口,痛得霍去病险些喘不过气。
“徽徽。”霍去病唤着。他怎么忘记了,仁慈博爱的刘徽才是刘徽。他竟然,他竟然试图让刘徽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伸手显得踟蹰,最后又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将刘徽抱在怀里,刘徽没有推开霍去病。霍去病哽咽的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救我?”
刘徽没有犹豫的道:“我不后悔。这才是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明明知道你做得不对,我竟然不能为了周五对你做些什么。周五,她死得是真冤。我刘徽这辈子注定对不起她了,我还不了她,如果有下辈子,那就下辈子再还,若没有,那就让我一直欠着。”
说到底,刘徽从来最怪的人都是自己。
“她处理不好这件事。这样的一个人,徽徽,你我比谁都更清楚,她早晚都要死于朝堂之上。”霍去病尽可能的说服刘徽,想要告诉她,她没有欠周五的。
刘徽迎视霍去病,霍去病道:“你我一直明白一个道理,能者上,庸者下。”
“对,能者上,庸者下。周五之死,但凡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她不会是那样饱受折磨的死。况且,她本不该死不是吗?但凡陛下早将刘端这个烂人下狱,早许她和离,早让她行使一个朝廷命官的权力。她都不会死。说到底,她不过是因我而死。甚至,她将朝堂上最丑陋的一面撕开在我的面前。我如果放任不管,敢问表哥,那么律法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拼尽全力想要维护的公理,公道都是什么?”刘徽质问于霍去病,等着霍去病的下文。
霍去病压低声音同刘徽道:“强者生存,从来如此。徽徽想给世间的人们多争一个公道,可是徽徽,你改变不了整个世道,也不可能护得整个世界的弱者,你很清楚。”
是的,刘徽很清楚,也一直明白有些事,无论她有多少的不甘,不愿,她都做不到。
“你如今不是长公主,不是尚书令,就不曾看到诸多的不公?无法自救者,不能自强者,注定是一死。周五她最大的错在于她不懂得借势。”霍去病继续凌厉的逼迫刘徽认清一个现实。
“不。周五不曾自救吗?她不曾自强吗?她拼尽全力的逃出来,她用自己的本事立足于大汉朝廷。到最后为何她死了?因为皇帝的冷酷,因为我为了权衡的退让,因为你的取舍。”刘徽提醒霍去病,周五不是没有自救自强的人,可她终究死了。
“周五想活,她挣扎了那么多年,她只是想像一个人一样的活着而已,不必受人打骂,不用受人侮辱,她的要求高吗?她已经站在朝堂之上,她是大汉的中尉,为何她连像一个一样人活着都讨不来?这样对吗?”刘徽的目光随着她丢出的问题越多,也越发的清晰且坚定。
“这个世道有太多的不公,而以一己之喜怒,不在意所谓的公与不公的那个人,你我都清楚是谁。你不愿意去质疑他,可是我已经提出质疑,我也明白,错到底在谁那里, 我就不可能再装作不知道。我们终是不同的表哥。”刘徽道出一个残酷无比的现实,一个她其实早已经接受的现实。
霍去病听出刘徽言外之意,嘴唇颤动道:“徽徽,你不可以。陛下容不得。”
刘徽冷笑高傲的昂首道:“他容得也好,容不得也好,我会让他都要容。我也曾告诉自己,忍下吧,如此世间,人人都如此,我不可能和他们对抗。
“可是表哥,过不去。我的心痛得厉害。一阵一阵的抽痛。从长安城出来,我一次一次的问我自己,就那么过不去吗?我不是早知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世道,知道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我都忍了,让了,怎么现在就忍不得,让不得了?
“可是,我那么多年的努力,难道不是想让大汉越来越好吗?我不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大汉的子民能够过得更好吗?
“诚然,我改变不了整个世道,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改变不了整个世道,就连努力都不去努力。
“我不能,明明知道周五不该死,我也可以救她,而因为陛下对我的防备,不满,而冷漠的看着周五去死,那我和陛下有何区别?
“那样的我,还记得自己的初心吗?我不需要改变整个天下。但我不能冷眼旁观。表哥,救不了整个天下的人,不代表连眼前看到受苦受难的人都冷眼旁观让他去死。一如周五。”
没错,改变整个世道太难,但刘徽依然不想成为一个冷酷无比的人。冷酷得看不见别人的苦,冷酷得明知道一个人无辜,不该死,却熟视无睹,能救而不救。
“徽徽,你为周五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你没有对不起周五的地方。”霍去病捉住刘徽的双肩,只为让刘徽知道,她为救周五努力过,纵然都到最后了,刘徽都没有放弃过,一次次的想救周五。
霍去病不愿意看着刘徽痛苦,双目充血的低下头和刘徽道:“你要恨就恨我。”
刘徽笑了,霍去病看着她的笑,心似是让人用刀狠狠的扎下一般。
“你已经自罚得够久了。你不是还想帮助更多的人。那你更要回到长安去。只有回到长安,徽徽,你才能做到更多事。”霍去病不敢看刘徽,他想让刘徽放过自己,可是如果刘徽真的恨他,他会承受不住的。他只能将刘徽再次抱住,劝着刘徽要回长安。
“我会回去的。如何回去表哥自不必管。百越各部的人要往长安觐见,表哥也会一起回去。百越各部得以安宁,也有赖表哥几次兵出平乱,不服的人全让表哥杀尽,也让百越各部都明白,归服于大汉,若不能心悦诚服者,他们就是下场,也不会有我诸事推行那样的顺畅。”刘徽告诉霍去病,她定然是要回去的,可是怎么回去,不由霍去病决定。
一如霍去病说的那样,她看着这个世道诸多的不公,想要尝试一点一点的去改变,纵然只是迈出一步而能够让更多如同周五的人受益,都不枉此生。她怎么会愿意此生永远离开长安,离开政治中心。
好些事,退一步,让各自看清楚,也为以后而准备。
刘徽,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如果她的目标达不到,她会用另一种方式。
霍去病听着刘徽的话,心下更难受,将刘徽紧锁入怀唤道:“徽徽。”
知道得太多,懂得太多,太通透,也是一种痛苦,刘徽该有多难受。
“表哥有自己的选择,不用为我改变。如同,我也从来没有因为表哥而考虑改变。”刘徽幽幽的道出一句,神色间尽是坚定。
她的选择,无论身边的人支持或者不支持,她都会坚定走下去。
一如,当她要杀刘端时,刘彻不许,卫青和霍去病都要阻拦,可是,她还是把刘端杀了!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刘徽心更坚定。
曾经她以为会是她身后最强依靠的人,她想过刘彻会在有一天站在她的对立面,但绝没有想过连卫青和霍去病都会是。
可是,真正看到他们奔向她,想要阻止她时,刘徽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世道,她从来可以真正依靠的人都只有她自己。
借势可以,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希望,刘徽只会一败涂地。
刘徽的豁达落在霍去病的耳朵里,不算一个好信号。
无欲则无求。刘徽已然对他没有任何所求了吗?
霍去病意识到这一层时,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徽徽,别不要我。”霍去病将刘徽抱得更紧,想要将她嵌入身体,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刘徽一向知道霍去病敏锐,可是,她没有打算隐瞒。
“我们还在一起不是吗?”刘徽问。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徽徽。你说过仅此一次。你给我机会了,不能再像以前吗?”霍去病将压抑在心中的情感道破。
刘徽看似亲近却无一不透着疏远,霍去病感受得分明。
“像不了从前的。我们都清楚。我在尽可能的调整和表哥之间的相处。如果……”刘徽不想骗人,她努力的让自己去忘记那一层,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在面对霍去病时,控制不住的泄露。
“我可以等。我可以慢慢等,等着徽徽调整好。没有关系,徽徽想要如何便如何。只要,徽徽别不要我。”霍去病绝想不到周五会让刘徽的反应那样的大,大得让霍去病不知如何才好。
在刘徽那儿,错就是错,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抹去。
刘徽当时说出那一句仅此而已,霍去病松一口气的同时,也高估了自己。
他怎么会认为刘徽愿意给他机会,就等于一切都将抹去,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刘徽直接去面对,他也应该去正视。正视刘徽的不满。
刘徽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霍去病的头发上,她的头发在不断的变黑,可霍去病的头发却越来越白了。
百越各部愿意往长安朝贺,而且献上他们各部不同的珍宝。
对,各色的珍宝,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这些,都是在刘徽的指导下,他们按照他们各部擅长的手工做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嗯,自打刘徽让他们做出来之后,那是有价无市,卖出的高价连他们自己人都叹为观止。
纵然当初刘徽已然提醒过他们,独一无二的工艺会成为他们的招牌,以后自有他们挣钱的时候。
不过,各部的珍宝不一样,如果想把生意做大,须得团结一心,不分彼此。
想吃独食,小心连饭都吃不上。
打一开始,刘徽就存了小心思的,工艺指点可以,却也让他们各自都有所制约。
人性是复杂的,如果让一家独大,结果是其他人都被吞噬。
既然如此,就把东西分开来教,一部只有一样。
反正他们原本对一些工艺也是一知半解,没有刘徽教导的话,他们或许要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摸索,还得是有人专心研究,才有可能突破。
大汉有的工艺,对于百越之地,看看之前大汉的态度,他们愿意腾出手来教化吗?更愿意把那些新的工艺教给百越之地的人?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刘徽一样的大胆,也有这样的魄力,直接教他们,让他们从在摸索农耕的情况下,发生质的跃进,拥有和大汉一样的生产力。
不仅如此,刘徽既然早就懂得洗脑这回事,在教人读书识字的时候,那必须把大汉辛苦编出来的教材全用上。
书没有,竹没有,都没有关系。
这些东西的工艺过程全都在刘徽的脑子里,足够让刘徽指导人一样样的完成。
“卫娘子,我们各部能够有今天,都是卫娘子的功劳,卫娘子不跟我们一起去长安,见见大汉的天子吗?”各部的夷长,临行前还是来寻刘徽一番,希望能够邀请刘徽一道走。
刘徽此时已经住回一开始搭的茅屋,见着来人,听清他们的意思,只道:“不了。我是流放于百越之地的罪人,不能私自离开百越。”
“卫娘子能干,也愿意为我们谋划,这也算是有功,我们去请大汉天子恕娘子之罪如何?”听着刘徽的话,有人不太乐意,刘徽这样的人无论因为什么流放到百越,在他们百越,无所不知,无所不懂的刘徽可是神人一般的存在。于百越有功,他们不如为刘徽请功?
“不劳诸位费心。别在大汉天子面前提我于诸位都好。诸位此行一路平安。”解释再多也没有用,刘徽笑着朝他们拱拱手,把人送走。
一个个想让刘徽跟他们一道去,其实也存了某些心思。
刘徽无所不知,有刘徽一道去,定能护着他们。
可惜,他们盘算太多,没能如愿。
刘徽既然都祝他们一路平安了,不可能再让刘徽改主意。
“我有一样东西烦请你们帮忙带到长安,交由曲逆侯。”刘徽想了想,她是不可能跟他们回去的,但是有一份礼物还是应该让他们带回去。
“卫娘子放心,我们一定帮忙带到。”无人细问情况,也不管所谓的曲逆侯是何人,刘徽不过让他们帮忙带一样东西而已,此等小事,他们帮得了。
刘徽作一揖而谢之。
众人对刘徽的多礼,以前是不习惯,几年相处下来,那都习惯了。
习惯的带上刘徽的礼物,这就要往长安去。
霍去病在临行前来了一趟,“修缮过后的茅屋还合徽徽心意吗?”
“很好。床很软,很舒服。”刘徽回来后看到茅屋让人动了手,修得很漂亮,门前也挂了灯笼,入夜后自燃,像是有人在等着。
床,都是按她以前的喜好铺的。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霍去病再无旁人。
“此番回长安,不知何时能再回来。”霍去病也不知道刘彻还会不会同意让他再来百越。刘徽在百越几年做下的事,丝毫不逊于西域之功。
平西定南,刘徽所为,当世无人能及。
可是,西域的平定借的是刘彻的势,百越的情况,她没有借过刘彻的名号,只是一味低头把各部族的人解决。
明面上霍去病解决的是那些喊出不服大汉的人。私底下不服的人,基本上都是刘徽解决的。
百越各部的人,每每看着刘徽是真不敢不拿她当回事。
她手里是连半个兵都没有不假,有一回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某个部落的族长把刘徽捉了,想让刘徽教他们手艺,一照面发现刘徽长得美若天仙,坏心一起。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族长死了。
不仅是族长死,还有族长的亲信全都让刘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