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深冬的傍晚,北风裹挟着细雪在街巷间打着旋儿。林秀兰踩着二八自行车往家赶,车筐里装着单位发的半斤猪肉和几根蔫白菜。经过村口老槐树旁的公厕时,她犹豫了一下——这天气若是进了家门再出来解手,怕是要冻得直哆嗦。
推开斑驳的木门,腐木混着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林秀兰刚把车推进厕所角落,目光就被隔间墙上的东西牢牢吸引住了。那是一尊半尺来高的弥勒佛像,圆润的面庞泛着温润的象牙白,嘴角笑意盈盈,衣褶纹路细腻如流水,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墙面上走下来。她蹲下身仔细端详,指尖刚要触到佛像,又猛地缩了回来——这等精致物件,莫不是哪个香客拜佛归来遗落在此?
可再一看四周,潮湿的墙皮剥落处爬满青苔,佛像就那么随意搁在砖缝间,底座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渍。林秀兰心里一紧,佛像是该供在干净地方的,怎能这般委屈?她解下脖子上的蓝花纱巾,轻轻将佛像包好,又对着墙面拜了三拜:\"菩萨莫怪,先跟我回家安置。\"
出了厕所,林秀兰把纱巾包好的佛像放进车筐,刚蹬出没几步,车轮突然\"咔嚓\"一声陷进积雪里。她整个人往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结冰的路面上。等她撑着膝盖爬起来,却看见那尊弥勒佛不知何时滚落在雪地里,正对着她笑,嘴角的纹路在暮色中仿佛更深了些。
\"莫不是...真和我有缘?\"林秀兰揉着发疼的膝盖,盯着佛像喃喃自语。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佛渡有缘人,若是佛愿意跟着你,那便是天大的缘分。
当天夜里,林秀兰把家里最干净的樟木柜擦了又擦,铺上崭新的红绸布,恭恭敬敬将佛像请上柜面。丈夫王建国虽然觉得妻子捡个佛像回家有些蹊跷,但看她虔诚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从灶膛里夹出个烤红薯放在供桌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天清晨,林秀兰总是第一个起床,净手焚香,对着佛像诉说家长里短。有时是抱怨地里的白菜被虫蛀了,有时是念叨着给婆婆抓药又花了钱。佛像始终笑盈盈地望着她,仿佛把所有烦恼都化成了袅袅青烟。
次年深秋,林秀兰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消息让全家又惊又喜——她和丈夫结婚五年,一直没能盼来孩子。村里的赤脚医生把脉后,只说脉象平稳,却也说不准是男是女。夜里,林秀兰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对着佛像轻声许愿:\"菩萨保佑,若是个女儿就好了,家里已经有个男娃,再来个贴心小棉袄...\"
预产期前的一个夜里,林秀兰做了个梦。梦里祥云缭绕,那尊弥勒佛抱着个襁褓向她走来,轻轻将孩子放进她怀里。掀开襁褓一角,粉雕玉琢的小脸冲着她笑,眉眼弯弯,竟和佛像有几分相似。
1980年春,妞妞出生了。产房外的王建国听见婴儿啼哭,看着护士抱出的小女儿,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林秀兰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望着女儿粉嫩的小脸,又转头看向窗台上的佛像——晨光正好落在弥勒佛嘴角,那抹笑意似乎比往常更温柔了些。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1984年。这年冬天,四岁的妞妞和十岁的哥哥被留在家里。林秀兰和丈夫进城赶集,走到百货大楼前,她下意识地往橱窗玻璃上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玻璃倒影里赫然映出那尊弥勒佛像!
林秀兰浑身一僵,揉了揉眼睛再看,佛像依旧在那里,左手还微微指向东方。她顺着手指方向望去,远处的村庄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东边...是家的方向!\"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她顾不上和丈夫打招呼,撒腿就往自行车停放处跑去。
等她气喘吁吁地冲进家门,正看见儿子蹲在灶台前抹眼泪,四岁的妞妞烧得满脸通红,在炕上翻来覆去地哭闹。送到县医院一查,竟是出水痘。好在送医及时,加上大夫精心照料,妞妞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回家那天,林秀兰特意买了一整只烧鸡供奉在佛像前,青烟袅袅中,她仿佛听见弥勒佛在说:\"莫怕,有我在。\"
1996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那天清晨,林秀兰像往常一样去给佛像上香,却发现佛像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块红绸布。那布料鲜艳夺目,分明是新裁的绸缎,可家里人都说没动过佛像。她心里犯嘀咕:难道是有喜事要来了?
下午,正在地里薅草的林秀兰被邻居喊住:\"秀兰!快回家听电话!你家大儿子考上大学了!还是北京的!\"握着听筒,听着儿子兴奋的声音从电话线那头传来,林秀兰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她想起早上佛像身上的红绸,忽然觉得那抹红色竟比春日的桃花还要鲜艳。
从1979年那个雪夜开始,这尊弥勒佛像就成了林家的\"编外成员\"。逢年过节,林秀兰总要给佛像换上新的供品;家里添了什么喜事,第一件事就是到佛像前报喜。有时候妞妞淘气摔破了碗,林秀兰也会对着佛像念叨:\"菩萨莫怪孩子,她还小...\"
后来,妞妞考上了师范大学,成了一名老师。每次回家,她都要在佛像前静静坐一会儿。在她心里,这尊佛像早已不是一件物件,而是陪伴她长大的\"家人\"。佛像嘴角的笑意,仿佛藏着岁月的温柔,见证着这个普通农村家庭的点点滴滴。
有人说,这不过是些巧合罢了。可林秀兰不这么认为。她常对妞妞说:\"佛渡有缘人,能把菩萨请回家,是咱们家的福气。\"暮色中,她望着柜台上的佛像,窗外的晚霞为弥勒佛镀上一层金光。那些岁月里的艰辛与喜悦,仿佛都化作了佛像嘴角永恒的笑意,在时光长河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