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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不再是范书涵记忆中的样子。

记忆里,沧溟的海水是亿万顷流动的琉璃,澄澈得能映照出苍穹深处最微弱的星光。那是海国鼎盛时的荣光,是海神只的恩泽,是祭司们世代守护的蔚蓝血脉。如今,这血脉枯竭了。眼前的海水,是浑浊的、粘稠的,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铅灰色,沉重地覆盖着这片曾经生机勃勃的海域。海面凝固如铁板,死寂一片,只在极远处,有巨大、缓慢的漩涡无声转动,像垂死巨兽空洞的眼窝,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天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盐腥与一种更深邃的腐败气息,那是海水死去、大地龟裂后散发的绝望味道。

范书涵赤足站在冰冷的礁岩上。脚下是千丈悬崖,直面着这片绝望的死海。她身上那袭象征沧溟最高权柄的祭司华服——深蓝色如夜穹的鲛绡长裙,缀满了细碎如星芒的月白色珍珠与流转着幽微水纹的奇异鳞片——此刻却像一件过于沉重的枷锁。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拉扯着她宽大的水袖,猎猎作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也拖入那片死寂的铅灰之中。

她身后,是仅存的沧溟海民。他们大多形容枯槁,衣衫褴褛,曾经健康的古铜色皮肤被饥饿和绝望染成一种病态的灰黄。他们跪伏在嶙峋的乱石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石,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布满尘土的脸颊,在石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压抑的呜咽声被强行咽下喉咙,汇成一片绝望的低鸣,在悬崖上空盘旋,比呼啸的海风更令人窒息。

“大祭司……慈悲……”一个须发皆白、几乎只剩一把枯骨的老者抬起脸,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近乎乞求的光,“求您……降下甘霖……救救……救救孩子们吧……”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眼睛大得吓人,茫然地望着前方那片毫无生机的铅灰色死海,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范书涵没有回头。她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玉尺,嵌在这片绝望的底色里。视线投向那片凝固的死海深处,似乎要穿透那厚重的铅灰,看到某个早已湮灭的过往。

救世主?

这个称谓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她缓缓抬起双臂。深蓝色的水袖,如同垂天之云,无声地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指尖纤纤,在晦暗的天光下,流动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柔光。

动作轻柔而流畅,仿佛在拂去琴弦上的尘埃,又似在描摹着水流最本真的形态。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光芒万丈的符咒。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随着她指尖的微动,悄然扩散开来。

无声的涟漪,以她为中心,向那片凝固的死海荡漾开去。

奇迹,在死寂中悄然萌发。

起初是极其微弱的几点幽蓝光点,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终于苏醒,在铅灰色的海面下闪烁、游移。紧接着,光点迅速增多、汇聚、蔓延。枯槁的海床上,那些早已被盐晶覆盖、石化成灰白色的珊瑚遗骸,竟开始微微颤动。

一点嫩芽般的粉白,极其艰难却又无比顽强地,从坚硬的钙质骨骼中顶了出来。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粉白迅速晕染开,化作娇嫩的鹅黄、清新的翠绿、梦幻的浅紫……珊瑚的枝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分叉、延展。它们不再是僵硬的骨骼,而是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柔韧与光华,摇曳生姿。

范围不断扩大,从悬崖下的近海,迅速蔓延向目力所及的远方。枯死的海床被一片迅速扩张的、色彩斑斓的珊瑚森林覆盖。新生的珊瑚枝桠间,细小的、近乎透明的鱼苗凭空出现,欢快地穿梭游弋,带起一串串细碎的气泡。水流重新开始涌动,不再是死寂的凝滞,而是带着勃勃生机的潺潺之声。

浑浊的海水,被这片疯狂生长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珊瑚森林过滤、净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透亮。阳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厚重铅云的封锁,几缕惨淡的光柱斜斜地投下,落在新生的珊瑚和清澈的海水上,折射出碎金般跳跃的光点。

“活了!活了!海……海活了!”

“神迹!大祭司显灵了!”

“苍天有眼!沧溟……沧溟有救了啊!”

身后死寂的绝望被瞬间点燃,化作山呼海啸般的狂喜与哭嚎。濒死的人们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们用力地磕着头,额头撞击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无数双手臂伸向悬崖边那个深蓝色的身影,仿佛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要将她奉上神坛。声浪汇聚成一股狂热的洪流,几乎要将范书涵单薄的身影彻底淹没。

“救世主!范祭司是沧溟的救世主!”

“海神庇佑!大祭司永寿!”

狂热的呼喊震耳欲聋,冲击着她的耳膜,也冲击着她岌岌可危的堤坝。范书涵缓缓放下手臂,宽大的水袖垂落,掩住了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残留着催发生机的余温,心口却一片冰凉。

她依旧没有回头,目光投向那片因她而重新焕发瑰丽色彩的海域深处。在那片生机盎然的珊瑚森林之下,在清澈的海水无法照亮的更深邃的幽暗里,她仿佛“听”到了某种声音——低沉、粘稠,带着亘古的冰冷与无法餍足的贪婪,正随着新生的水流,悄然蔓延。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清晰而冰冷,如同归墟深处吹来的风:“种子,已经种下。归墟,在等待它的‘养分’。”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疲惫与深不见底的悲哀。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祭司应有的、悲悯而疏离的平静。

“生机已现,但海神只的恩泽需要虔心供奉,方能长久维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身后的喧嚣,清晰地送入每一个激动得浑身颤抖的信徒耳中,“沧溟祖庭的遗泽,在‘归墟之眼’深处尚存庇护。尔等,可愿随我前往,暂避天威,积蓄力量,以待重返家园之日?”

“愿意!我们愿意!”回答她的是更加狂热、更加整齐划一的嘶喊。

悬崖下,那片新生的、瑰丽的珊瑚森林边缘,清澈的海水无声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幽深、倾斜向下的通道。通道口平滑如镜,泛着幽幽的蓝光,仿佛巨兽缓缓张开的咽喉,直通向不可测的黑暗深处。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郁海腥味的气息从中弥漫出来。

范书涵转过身。面对着黑压压跪伏一地、眼中燃烧着希望之火的人们,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肃穆与疏离。宽大的水袖在海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指引迷途的旗帜。

“跟上我。”

她率先迈步,踏入了那条幽深冰冷的通道。深蓝色的裙裾拂过通道口平滑的岩石,瞬间被那浓得化不开的幽暗吞噬。

归墟之眼,无声地张开了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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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秘境,隔绝于正在崩坏的外界天地。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光源来自于秘境穹顶之上镶嵌的、无数巨大而古老的发光珊瑚和夜明珠,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幽蓝、淡绿与乳白光芒,如同凝固的星河,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迷离的水色梦境之中。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龟裂的大地。只有一片相对“平静”的、巨大的地下海。海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邃的蓝紫色,缓慢地流动着,倒映着头顶“星河”的光辉。无数巨大的、形态怪异的礁岩岛屿从海水中耸立而起,构成了秘境的主体。

然而,这并非乐土。空气粘稠湿润,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海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海淤泥般的腐朽气息。巨大的石柱上攀爬着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光的藤壶状生物,缓慢地开合着外壳。暗礁的阴影里,偶尔有扭曲的、多足的庞大黑影一闪而过,留下令人心悸的涟漪。这里的一切生命,都带着一种被放大的、畸形的、深海般的压迫感。

范书涵独处的“神居”,位于秘境中央最高、最孤绝的一座黑色礁岩之巅。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巨大而古老的珊瑚塔。它由无数早已石化、却依旧保留着生前瑰丽形态的远古珊瑚遗骸层层叠叠、扭曲盘绕而成,在幽光下闪烁着玉质和金属交融的奇异冷光。塔身布满岁月侵蚀的孔洞,海风穿梭其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塔顶唯一的房间,空旷而寒冷。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岩石,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星河”的微光。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房间中央,一株异常之物在静静生长。

那是一株珊瑚。形态却与外界新生或秘境中扭曲的生物截然不同。它约莫半人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深邃、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吸入其中的暗蓝色。它的枝桠并不繁茂,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几何美感,如同最精密的冰晶结构,又像是某种古老符文凝固的实体。枝桠的末端,并非圆钝的珊瑚虫杯,而是极其尖锐的、闪烁着金属般冷光的尖刺。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心悸的微弱波动,正从这株暗蓝珊瑚的根部,透过冰冷的黑岩,无声无息地向下方的归墟深处传递。

范书涵跪坐在这株暗蓝珊瑚前。她已褪去了白日里那身华丽的祭司华服,只穿着一件素白如雪的薄绸长衣,长长的黑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几缕发丝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纤细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拂过那暗蓝珊瑚冰冷、锐利的尖端。指尖每一次触碰,珊瑚尖端便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呼应。

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珍宝,眼神专注而复杂。那里面没有面对信徒时的悲悯与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沉甸甸的哀伤。苍白的脸颊在幽蓝的珊瑚冷光映照下,近乎透明。

“快了……”她对着珊瑚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空旷冰冷的石室里,“再等等……”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疾风般闯入了这片冰冷的寂静。

“书涵!”来人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切和不加掩饰的关切。

是林风。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勾勒出挺拔矫健的身姿,眉宇间带着剑修特有的锐气,此刻却因激动和担忧而紧蹙着。他是沧溟海国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剑修,也是少数几个能在范书涵面前保持“平等”姿态的人。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册,大步走到范书涵身边,蹲下身。

“你看这个!”林风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急切地将那卷书册塞到范书涵面前,“我在秘境东区一个被淹没的石窟最深处发现的!上面……上面记载的东西……可能和这场大灾有关!或许……或许能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不用一直躲在这鬼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那株散发着诡异波动的暗蓝珊瑚,眉头下意识地皱得更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范书涵的目光终于从那株珊瑚上移开,落在林风手中的书册上。那书卷的材质非丝非帛,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深海的墨蓝色,触手冰凉柔韧,边缘已经有些残破。封面上,用一种极其古老、扭曲如蛇行的沧溟海国原始文字,烙印着几个符文。

《归墟启录》。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范书涵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强光刺痛。她伸出的手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刹那,才缓缓接过那卷沉重冰冷的书册。指尖触碰到封面那古老文字的凹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冰冷海水和血腥气的腐朽感,仿佛隔着无尽岁月,顺着指尖直刺入她的脑海。

“哦?是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比平时更低沉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疲惫而产生的沙哑。

林风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异常,他迫不及待地指着书卷:“里面!里面提到了‘沧溟祖庭’!还有‘归墟’!说它们本是一体两面!祖庭是源,归墟是终!还说……还说这场天地大劫,并非偶然,而是某种……某种‘循环’到了极点!甚至……甚至提到了唤醒祖庭、逆转归墟的可能!”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发现重大秘密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书涵!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上面记载的方法可行……我们是不是就能真正回家了?回到真正的沧溟海?不用再待在这个……”他环顾了一下这冰冷诡异的珊瑚塔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份厌恶和渴望逃离的迫切,清晰可辨。

范书涵的手指轻轻拂过《归墟启录》冰冷柔韧的封面。她没有立刻翻开,只是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逆转归墟?”她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咀嚼一枚苦涩的果核。塔顶呜咽的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

“林风,”她抬起眼,看向青年剑修那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你可知道,‘归墟’二字,在古语中,还有另一重意思?”

“什么?”林风一怔。

“万物……归寂之墓。”范书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砸在空旷冰冷的石室里,激起无形的回响,“有些循环,一旦开启,便再无回头之路。妄图逆转,只会带来更彻底的湮灭。”

林风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和被泼了冷水的恼怒:“书涵!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要永远龟缩在这里,靠着你的神力维持这点虚假的安宁?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地彻底死去?这书卷可能是唯一的希望啊!你难道就不想……”

“想。”范书涵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我比任何人都想。”她的目光掠过林风,投向石室唯一的窄窗外。窗外,是归墟秘境那永恒不变的、幽光迷离的虚假“星河”,倒映在下方深紫色的死寂海面上。

“但有些真相,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知道它,只会加速崩溃的到来。”她将手中的《归墟启录》轻轻合上,冰冷的书卷在她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这书卷,我会看。但它的内容,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她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房间中央那株静静散发着波动的暗蓝珊瑚,“……尤其是玄机阁的人。”

林风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什么,但看着范书涵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写满了不容置疑的疲惫的脸,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满腔的失落和不甘,转身大步离开了冰冷的珊瑚塔顶。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塔内回响,渐渐远去。

石室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海风穿过珊瑚孔洞的呜咽。

范书涵依旧跪坐在原地,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那卷冰冷的《归墟启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墨蓝色的书封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猛地抬手,用宽大的素白衣袖狠狠擦过脸颊。再抬起脸时,除了眼尾一丝微不可察的红痕,所有软弱的痕迹都已消失。只剩下祭司应有的、冰封般的平静。

她站起身,走到那株暗蓝珊瑚前。珊瑚尖端的冷光映在她深黑的眸子里,如同寒夜中的两点星火。

“是啊……比死亡更绝望。”她对着珊瑚低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可有些路,明知是绝路,也只能走下去……因为,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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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悸动开始从归墟的极深处传来,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巨兽在翻身。最初只是极其微弱的地脉震颤,几乎难以察觉。但很快,震颤的频率和强度都在急剧增加。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归墟秘境虚假的安宁。整个空间剧烈地晃动起来!穹顶之上,那些镶嵌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巨大发光珊瑚和夜明珠,在猛烈的摇晃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无数细小的碎石和珊瑚碎屑簌簌落下,砸在下方的紫色海水中,激起混乱的涟漪。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秘境要塌了!”

“快跑啊!”

栖息在巨大礁岩岛屿上的海民们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人们尖叫着,推搡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狭窄崎岖的石道上乱撞。孩童的哭喊声、妇女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有人失足跌入冰冷的海水,扑腾着求救,却被混乱的人流踩踏而过。

混乱的中心,是秘境最坚固的中央区域。玄机阁主——一个身材高瘦、面容阴鸷、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站在一块凸起的黑岩上。他死死盯着剧烈波动的紫色海面,脸色铁青。每一次剧烈的震颤传来,他的嘴角就抽搐一下。

“废物!全是废物!”他猛地挥袖,一道凌厉的气劲将身旁一块磨盘大的礁石击得粉碎,“不是让你们日夜加固阵眼吗?怎么还会这样?!范书涵呢?她人在哪里?!”

“阁主!大祭司……大祭司在珊瑚塔顶!”一个心腹捂着被碎石划伤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我们的人根本靠近不了!塔顶的禁制……太强了!”

“哼!”玄机阁主眼中戾气一闪,“装神弄鬼!她不是能令枯海生花吗?不是救世主吗?现在秘境根基动摇,她躲在塔里做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混乱奔逃、如同末日来临的人群,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算计。“去!把人都给我驱赶到西区高地!告诉他们,只有抱团死守,才能活命!快去!”

心腹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下岩石,驱赶着混乱的人群向西区涌去。玄机阁主看着下方如同蚂蚁般被驱赶的人群,又抬头望向远处那座在剧烈震动中依旧沉默矗立的黑色珊瑚塔,眼神阴晴不定。

“范书涵……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归墟……还守得住吗?”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龟甲法器,那龟甲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就在整个秘境陷入绝望的混乱,玄机阁主疑心四起之时,一个清冷、疲惫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惊恐的灵魂耳边:

“凝神,归息。”

声音来自珊瑚塔顶。

所有人,包括正疯狂驱赶人群的玄机阁主心腹,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孤绝的黑色塔尖之上,一道深蓝色的身影静静悬浮于虚空。正是范书涵。她依旧是那身素白的长衣,长发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中狂乱飞舞。她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极其古老、繁复、仿佛蕴含着水之本源奥秘的印诀。一层柔和的、水波流转的蔚蓝色光晕,以她为中心,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迅速而稳定地扩散开来。

光晕所过之处,剧烈摇晃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平。簌簌落下的碎石尘埃被光晕托住,缓缓飘落。穹顶上明灭闪烁的发光珊瑚稳定下来,光芒重新变得恒定柔和。混乱奔逃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惊恐的情绪被那柔和的光晕奇异地安抚下来,茫然地站在原地。

整个归墟秘境,在这蔚蓝色光晕的笼罩下,如同狂暴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强行稳定下来,暂时隔绝了外界那毁天灭地的震荡。只剩下脚下深紫色的海水,还在不安地涌动着,倒映着头顶那片被强行“凝固”的幽蓝星河。

“是……是大祭司!”

“祭司大人出手了!”

“我们有救了!大祭司万岁!”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取代了绝望的混乱。无数人再次朝着珊瑚塔顶的方向跪伏下去,涕泪横流,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救世主”的名号。声浪比之前更加狂热,更加虔诚。

玄机阁主站在凸起的黑岩上,看着下方跪倒一片、如同最虔诚羔羊般的人群,又抬头死死盯着塔尖上那个在光晕中显得无比神圣、无比强大的身影。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脸上阴鸷的神色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那枚布满裂纹的龟甲法器,在他腰间微微震颤着,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如同哀鸣般的细碎声响。

他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个冰冷的、充满疑虑的短句:“稳定……归墟?呵……”

范书涵悬浮于塔尖,维持着那庞大的定海印诀。她微微垂着眼帘,感受着体内神力如同开闸洪水般汹涌流逝,去维持这笼罩整个秘境的庞大光晕。每一次外界那毁天灭地的震动冲击在光晕上,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神魂深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鲜红的血线,在素白的衣领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下方的狂热欢呼,如同最尖锐的讽刺,刺穿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守墓人……”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带着归墟深处永恒的寒意,“你还能……守多久?”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深黑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封的决绝。指尖的印诀,悄然变化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一缕极其隐晦、带着冰冷吞噬意味的暗蓝气息,顺着她维持光晕的神力,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方深紫色的海水之中,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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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那种源自归墟深处的、令人窒息的悸动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一次比一次剧烈。范书涵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苍白。她几乎不再踏出珊瑚塔顶的石室,终日与那株暗蓝的珊瑚为伴。每一次动用神力强行稳定秘境,都像是在燃烧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林风来过几次,每次都被塔顶那层冰冷强大的禁制挡在外面。他只能隔着禁制,看着塔尖上那个日益消瘦、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身影,焦灼地呼喊。范书涵偶尔会隔着禁制对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但那拒人千里的疏离,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林风感到无力。他怀揣着《归墟启录》的巨大秘密,却无法靠近她半步。玄机阁主的目光则越来越阴沉,他腰间的龟甲裂纹,已经蔓延到了中心。

这一天,秘境的震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整个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疯狂地摇晃、撕扯。穹顶上的发光珊瑚大片大片地熄灭、坠落,如同星辰陨落。巨大的礁岩岛屿在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中坍塌。紫色的海水掀起百丈狂澜,疯狂地冲击着每一处高地,吞噬着来不及躲避的生命。绝望的哀嚎再次取代了短暂的安宁。

玄机阁主立于一块尚未倾覆的巨岩之上,周身罡气鼓荡,勉强抵御着狂暴的能量乱流。他死死盯着远处那座依旧在狂澜中屹立不倒的黑色珊瑚塔,眼神中的疑虑终于彻底爆发,化作了疯狂的戾气!

“范书涵!”他用尽全身修为,声嘶力竭的怒吼竟盖过了天崩地裂的巨响,“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这归墟根本就不是庇护所!它是坟墓!是你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进了坟墓!”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耳边。无数在狂澜中挣扎求生的人猛地抬起头,惊骇欲绝地望向那座孤塔。混乱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叫起来:“是那株珊瑚!我看见了!她塔顶那株蓝色的妖物!每次震动……每次震动都是从它那里传出来的!那东西在吸食秘境的生机!”

“什么?!”

“是她在操控灾难?”

“不可能!大祭司是救世主啊!”

怀疑如同剧毒的藤蔓,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蔓延。信仰的高塔,在现实的残酷冲击下,开始剧烈摇晃。

玄机阁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得色,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面布满古朴雷纹的青铜镜,镜面早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镜面之上!

“玄机秘法·洞虚雷光!给我破!”

轰——!

一道刺目欲盲、带着毁灭气息的惨白雷光,如同撕裂天幕的巨矛,从布满裂痕的青铜镜中爆射而出!雷光的目标,并非塔身,而是直指塔顶那层守护禁制的核心薄弱点——这是玄机阁主暗中观察、推演了无数日夜才找到的唯一破绽!

咔嚓!

如同琉璃破碎的脆响。守护珊瑚塔顶不知多少岁月的强大禁制,在这凝聚了玄机阁主毕生修为和精血的洞虚雷光轰击下,如同脆弱的蛋壳,轰然碎裂!

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涌入塔顶!

塔顶石室内,那株暗蓝的珊瑚似乎感应到了威胁,尖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一股冰冷、狂暴、带着吞噬一切的意志骤然扩散!正在全力维持秘境稳定、压制着珊瑚深处那股悸动的范书涵,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股内外交攻的狂暴力量狠狠击中!

“噗——!”

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如同血雾般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素白的前襟。她纤细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又重重摔落在地。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

禁制破碎的瞬间,塔顶的景象再无遮拦,暴露在所有惊骇的目光之下。

石室中央,那株形态诡异、散发着冰冷吞噬波动的暗蓝珊瑚,以及它下方黑岩上那不断向归墟深处传递的、如同血管搏动般的幽光脉络,清晰可见!

还有,那个蜷缩在冰冷地面、嘴角染血、白衣上绽开大片刺目红梅、脆弱得如同被暴风雨摧折的白色海葵般的身影——他们曾经奉若神明的救世主。

死寂。

比任何天崩地裂的巨响更可怕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残存的秘境。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哭喊,所有的祈祷,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从下方狂澜汹涌的礁岩上,从即将倾覆的岛屿边缘,从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汇聚到塔顶那个蜷缩的身影和那株妖异的珊瑚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然后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刻骨的冰冷所取代——那是被最信任之人彻底背叛后的绝望与恨意。

“妖……妖物……”有人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她……是她引来的灾劫……”

“她一直在骗我们!把我们养在这里……喂给那东西!”

“什么救世主……她才是……才是灾劫的源头!”

窃窃的私语,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汇聚成一片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嗡嗡声。

玄机阁主站在破碎的巨岩上,看着塔顶的景象,看着下方人群眼中迅速燃烧起来的憎恨之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扭曲的弧度。他成功了。他亲手撕开了那层虚伪的面纱。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破了混乱的人流,跌跌撞撞地扑向珊瑚塔的方向。

“书涵!书涵——!”

是云芷。她清秀的脸上毫无血色,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那双总是充满温柔关切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撕裂般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她不顾头顶坠落的碎石,不顾脚下翻涌的狂澜,只想靠近那个蜷缩在塔顶的身影。

“不是的!你们胡说!书涵不是那样的人!”她朝着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嘶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她一直在救我们!一直在保护我们!你们看看这秘境!没有她,我们早就……”

“保护?”玄机阁主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瞬间打断了云芷的哭喊。他指着塔顶那株幽光闪烁的暗蓝珊瑚,声音响彻全场:“云医仙,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让我们所有人,成为供养这株妖物的祭品吗?看看它!看看这归墟深处传来的渴望!范书涵,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是谁?!”

“我……”范书涵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倚靠着冰冷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她看着下方那个不顾一切为她辩驳的纤细身影,看着云芷眼中那几乎要碎裂的信任和痛苦,看着无数道如同淬毒利箭般射向她的憎恨目光……喉咙里一片腥甜。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轰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整个天地根基都被撕裂的恐怖巨响,彻底淹没了所有声音!这一次的震动,不再是来自归墟深处,而是来自……秘境的“穹顶”!

归墟秘境的“天穹”,那片镶嵌着发光珊瑚和夜明珠、如同凝固星河的空间壁垒,在一声震耳欲聋、撕裂神魂的巨响中,轰然炸开一个巨大无匹的窟窿!

冰冷、狂暴、带着无尽毁灭气息的浑浊海水,裹挟着外界破碎的星辰、撕裂的山峦、扭曲的金属残骸……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又如同太古神魔的灭世之拳,以无可阻挡的毁灭之势,从那个巨大的窟窿中,疯狂地倾泻灌入!

灭世洪水!真正的、来自崩坏天地的灭世洪水!

洪水瞬间吞噬了穹顶破碎处下方的一切!巨大的礁岩岛屿如同沙堡般被冲垮、碾碎。来不及躲避的人,连一声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那浑浊狂暴的水流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天塌了!”

“逃啊——!”

“救命——!”

最后的秩序彻底崩溃。人群如同被开水浇灌的蚁群,疯狂地向秘境深处、地势更高的地方逃窜,互相践踏,只为了能多活一瞬。

玄机阁主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如同天罚般灌入的洪水,看着自己精心维持的秩序瞬间化为乌有,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和茫然。他腰间的龟甲法器,在洪水灌入的瞬间,“啪”地一声,彻底碎裂成齑粉!

林风目眦欲裂,长剑出鞘,护在同样被吓得呆住的云芷身前,剑气纵横,勉强劈开砸落的巨石和汹涌的浪头,声嘶力竭:“书涵——!快走啊!”

滔天的洪水,如同连接天地的浑浊巨柱,疯狂灌入,带着碾碎万物的威势,直直地砸向珊瑚塔所在的区域!

就在这灭顶之灾降临的瞬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座孤塔和塔顶的人即将被彻底碾碎的刹那——

塔顶之上,那个蜷缩在血泊中、似乎已无力挣扎的深蓝色身影,动了。

范书涵扶着冰冷的石壁,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素白的长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大半,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轮廓。苍白的脸上沾满血污,嘴角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然而,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面对着从天而降、如同太古神魔倾倒下整个世界的灭世洪流,面对着下方无数道或恐惧、或憎恨、或绝望的目光,她缓缓地抬起了手臂。

那双染血的手,在胸前,再次结印。

这一次,不再是稳定空间的柔和光晕。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引导着某种早已注定、无可抗拒的洪流。深蓝色的水袖,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狂舞,如同两面招展的、通向终焉的旗帜。

随着她指尖的牵引,那从天而降、本应毁灭一切的浑浊灭世洪流,在即将吞噬珊瑚塔的千钧一发之际,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动、驯服!

浑浊狂暴的水流,环绕着孤高的黑色珊瑚塔,形成了一个巨大无匹、急速旋转的漩涡!洪水非但没有摧毁塔身,反而如同拱卫王座的忠诚卫士,以其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奔涌咆哮而去!所过之处,礁岩粉碎,岛屿倾覆,一切阻挡之物都被无情地吞噬、抹平!

范书涵站在塔顶漩涡的中心,立于灭世洪流的浪尖。浑浊的巨浪在她脚下奔腾咆哮,如同温顺的坐骑,托举着她。狂风吹散了她染血的长发,露出那张苍白、染血、却带着一种近乎妖异平静的脸庞。她的身影在滔天浊浪的映衬下,渺小如芥子,却又仿佛成了这末日图景中唯一的主宰。

“洪水……洪水在绕着她走!”

“是她在控制洪水!”

“她……她才是……”

“妖女!她果然是灾劫之源!”

下方幸存的人们,躲在更高处的残存礁岩上,看着这颠覆认知、如同噩梦般的一幕,发出了绝望而疯狂的嘶喊。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指控,在这一刻被眼前的“神迹”(或者说“魔迹”)彻底坐实!憎恨如同野火,在幸存者眼中疯狂燃烧。

云芷被林风死死拉住,才没有被疯狂的逃难人群冲倒。她看着塔顶那个立于灭世洪流之上、身影孤绝如神如魔的女子,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悲恸和世界崩塌般的茫然。那株暗蓝的珊瑚,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恶魔图腾。

玄机阁主在另一块更高的巨岩上,看着范书涵操控洪流、立于漩涡中心的景象,脸上的恐惧被一种极致的扭曲所取代。他猛地指向范书涵,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尖锐得如同夜枭:“看到了吗?!你们都看到了吗?!她不是救世主!她是灾星!是带来末日的妖孽!是她打开了归墟!引来了这灭世洪水!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洪水才会平息!我们才能活命!”

“杀了她!”

“杀了这个妖女!”

“还我亲人命来!”

被绝望和憎恨彻底点燃的人群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残存的修士们,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催动法宝,凝聚术法,一道道或强或弱、带着玉石俱焚般恨意的攻击光芒,如同暴雨般射向塔顶那个孤立的身影!

范书涵立于漩涡中心,浑浊的洪水在她脚下奔腾,带着整个破碎世界的哀嚎。下方射来的那些充满憎恨的攻击光芒,在她眼中如同夏夜的流萤,微弱得可笑。她甚至没有去看。

她的目光,穿透了奔腾的浊浪,穿透了混乱的杀意,落在了那个被林风死死拉住、泪流满面、眼中只剩下破碎的信任和无尽悲痛的少女身上。

云芷。

那个在她最孤寂寒冷的塔顶时光里,唯一会带着温热的汤药,带着毫无保留的关切笑容,轻轻叩响她心门的女孩。那个会絮絮叨叨说着外面琐事,笨拙地试图逗她开心的女孩。那个在她咳血时,会急得掉眼泪,却又强忍着,用微颤的手为她施针的女孩……

范书涵染血的唇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祭司悲悯的笑,也不是一个阴谋者得意的笑。

那笑容里,盛满了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对那份纯粹温暖的深深眷恋,有对这份信任终究被自己亲手碾碎的锥心之痛,有对命运弄人的无尽嘲讽,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透明的、哀伤到极致的释然。

一滴混着血色的泪,无声地滑过她染满血污的脸颊,坠入脚下奔腾的浊浪,瞬间消失无踪。

她不再看任何人。

染血的指尖,最后拂过胸前结印的手势。一个细微的、决绝的变化。

嗡——!

那株矗立在石室中央、形态诡异、尖端闪烁着幽蓝冷光的珊瑚,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刺目光芒!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地向内收缩、塌陷!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整个归墟秘境最深本源的恐怖吸力,以那株珊瑚为中心,骤然爆发!

轰隆隆隆——!!!

整个归墟秘境,这片在灭世洪流中摇摇欲坠的“避难所”,此刻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开始了惊天动地的大崩塌!空间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瓦解!巨大的礁岩岛屿在恐怖的吸力下被撕扯成碎片,卷入那幽蓝的漩涡中心!无数尖叫着逃窜的生灵,连同那些射向范书涵的攻击光芒,都被这股无可匹敌的吸力拉扯、吞噬!

那灭世的洪水,仿佛受到了最终的召唤,不再狂暴四溢,而是顺从地、加速地,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那幽蓝的漩涡中心!仿佛那里才是它们注定的归宿!

范书涵的身影,立于这天地崩塌、万物归流的中心点。深蓝色的衣袂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狂舞,猎猎作响。她的身体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开始变得透明、虚幻,仿佛随时会化作光点消散。

就在她身影即将彻底融入那幽蓝漩涡的前一刻,她最后的声音,如同穿过万古时光的叹息,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压过了天崩地裂的巨响:

“不……”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崩溃的空间,投向了那漩涡深处,一个比归墟更加古老、更加死寂、仿佛埋葬着宇宙起源奥秘的所在。

“我只是……沧溟祖庭最后的……守墓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彻底虚化,化作一道深蓝色的流光,决绝地、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吞噬一切的幽蓝漩涡中心。

轰——!!!

归墟秘境最后的根基彻底崩塌。幽蓝的漩涡猛地向内收缩,化作一个无限小的奇点,爆发出最后一道照亮了崩溃时空的强光,然后,彻底归于死寂。

连同那灭世的洪水,连同范书涵的身影,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残存的、漂浮在冰冷虚空碎片中的几块巨大礁岩,以及上面劫后余生、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般呆滞的人们。

林风抱着彻底瘫软、失魂落魄的云芷,呆立在冰冷的岩石上,手中的长剑无力地垂下。他看着那片吞噬了洪水、吞噬了范书涵、只剩下虚无死寂的黑暗,大脑一片空白。玄机阁主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冰冷的死寂,如同永恒的寒冰,封冻了这片最后的废墟。

唯有云芷失焦的眼眸中,倒映着那片吞噬了一切的虚无黑暗,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呼唤那个早已消散的名字。

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

不是海水的湿冷,也不是归墟深处那种带着腐朽气息的阴冷。这是一种绝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将时间也一并凝固的寒寂。

范书涵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飘摇。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亘古不化的玄冰碎屑,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身体的知觉早已模糊,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不断向下沉坠的虚无感。

她“睁开眼”——如果那还算是眼睛的话。眼前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象。空间失去了意义,时间也在这里扭曲、停滞。无数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早已石化的珊瑚骨骼,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几何角度交错、堆叠,构成了一片无边无际、死寂冰冷的“森林”。它们呈现出一种永恒的墨蓝色,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倒映着虚无本身。

这里没有光,但那些石化的珊瑚骨架本身,似乎就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源自宇宙本初的幽蓝冷光,足以让她这残存的意识“看清”。

沧溟祖庭。

这个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的名字,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压得她残存的意识几乎要彻底溃散。

这里没有水,没有生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只有绝对的死寂,和那无边无际、沉默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石化珊瑚森林。它们曾经是支撑起一个辉煌海神文明的穹顶与支柱,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巨大的墓碑。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这片死寂的珊瑚森林中“漂浮”。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她残破的神魂,如同一点微弱的萤火,在浩瀚无垠的宇宙坟场里,随时可能熄灭。

这就是终点吗?守墓人的归宿?

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最后的神智。放弃的念头,从未如此刻这般诱人。融入这片死寂,化作这片祖庭墓碑上的一粒尘埃,似乎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极其熟悉的波动,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颗小石子,在她意识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范书涵那近乎停滞的“感知”,猛地被触动。

她艰难地凝聚起最后一丝意念,循着那微弱波动的方向“望去”。

在那片庞大到令人绝望的石化珊瑚森林的“深处”,在一个由几根倾斜交错的巨大珊瑚骨形成的、如同天然祭坛般的空间里——

一株珊瑚,静静地生长着。

只有半尺来高。通体呈现出一种纯净到极致的暗蓝色,如同凝固的深夜。枝桠并不繁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几何美感,尖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正是她在归墟塔顶培育的那一株!

它扎根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同样墨蓝色的祖庭岩石上。与周围那些庞大如山岳的石化珊瑚相比,它渺小得如同尘埃。但就是这一点渺小的暗蓝,在这片绝对死寂、没有任何能量流转的祖庭空间里,却散发着一种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命气息!

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水流般的波动,正从这株暗蓝珊瑚的根部散发出来,如同最细微的脉搏,微弱地跳动着。这波动,与整个祖庭那冻结万古的死寂,形成了最鲜明、最震撼灵魂的对比。

范书涵残存的意识,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

她“看”着那株在绝对死寂中倔强闪烁的暗蓝珊瑚。它扎根的岩石周围,那些本应亘古不变的墨蓝色祖庭岩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变化。仿佛最坚硬的寒冰,被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融开了一线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真实不虚的“水意”,如同初春冰层下的第一缕潜流,悄然弥漫开来。

守墓人?

她残破的神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死寂的冰封之下,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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