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无论积雪多厚,崇庆帝下朝后都要到倚华宫探望淑妃和小公主,除了母子二人,眼里看不见任何人。
俨然宫中恩宠集于淑妃一身。
朝中对此非议诸多。
有说杨佩宁出身不高,不配做四妃之一的。
有说崇庆帝太过宠溺妃妾,于礼制不合的。
还有议论淑妃为令孩子为祥瑞福星,故意在当日催产伤害龙嗣的。
细数下来,朝中敢为杨佩宁开口辩议的,不过寥寥几人,话语皆淹没在众臣的唾沫星子中。
一时之间,淑妃俨然成为了“祸水妖妃”般的人物。
宫外流言传进宫中来,槐序和芙娘几个替她委屈得不行,杨佩宁却依然稳坐暖阁中,日日看书养身,逗弄小妙仪,加上连彰时常过来问安,同她吃饭,日子过得充实而温馨。
“娘娘都不生气吗?”
杨佩宁正在练字,“不过是朝堂那些男人们想要谋夺利益的手段罢了,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可娘娘您清誉无端受损。”槐序心里气得很。
她们家娘娘天好地好!
即便有问题,那也是陛下的!
杨佩宁始终埋头来来回回的练字,不厌其烦,“名声这种东西,本就是上位者用来归束人的。”她提笔,蘸了蘸墨,“卑微之时,不管做过多少善事,谁都可以以名声清誉来踩上两脚。可若你站在无人之巅,所有人只会崇拜你,敬仰你,为你冠以世间最好的赞誉之词。”
“哪怕此前,你是个不折不扣十恶不赦之徒。”
她笔走龙蛇,笔锋愈发坚定,最后完美落笔,将象牙笔搁在玉枕上。
而后提起来细细赏看。
这些时日崇庆帝频繁来,无事的时候她便央着他教他写字。
起初崇庆帝兴趣缺缺,架不住她嘴上功夫厉害,好听的话张开就来。
她又肯吃苦,赵端便也认真起来教。
这些时日,她笔法精进不少。
望着多有长进的字体,她满意地勾唇。
又拿来赵端写的那副字来对比,瞬间又蔫了。
“对比惨烈,看来还是练得不够。”
于是又伏案开始练,一点儿不嫌累。
槐序看她这神采奕奕的模样,那些担忧也散去不少。
“奴婢给您磨墨。”
崇庆帝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杨佩宁见他来,立刻欢喜地将字拿过去迎他。
“陛下看看,可有寸进?”
饶是赵端也不由咋舌,“宁儿的字愈发灵动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闻言,杨佩宁忍不住莞尔,将字递给扶桑,自己则上前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陛下惯爱哄着臣妾。”
赵端屈指勾了勾她的鼻子,“不是哄,朕的宁儿,的确勤勉。”
杨佩宁露出一个娇羞又俏丽的笑。
“那也是师傅教得好的缘故,若换了旁人做臣妾的夫子,臣妾这时候还不知会写几个字呢。”
槐序垂着眉眼,见娘娘果真没了那日对陛下无限的怨怼和杀意,心里松下一口气。
陛下毕竟是天子,若娘娘恨意被察觉……她都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她端着茶盏上前,杨佩宁亲自去端了奉上去。
“陛下尝尝,臣妾叫人仿古法泡出来的寒梅龙井。”
崇庆帝笑看她一眼,“每每来你宫里,总是能尝着新鲜。”
端过来一看,只见杯底叶芽舒展如还生长在树梢上一般,鲜活嫩绿,只看着便已然叫人心旷神怡了。凑近细闻,清冽的茶香和梅香沁人心脾。
他细细品了一口,随着温热之感滑过喉口,香味在口腔中迸发四溢开来。
他微微颔首,“似融雪溪流顺滑,又似丝绸细腻,很是不错。”说完,他笑着打量着这汤盏,“只是这梅香稍过,下回可少添二分梅香,多加半钱之融雪,更显爽口沁香。”
“如此精确计量,陛下真乃当世茶圣!”杨佩宁敬仰无比,望着他的眼里似有万千星辰闪烁,“是臣妾疏忽,这便叫底下改进。”
崇庆帝卖弄完,笑了笑,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此茶已经十分不错了,宁儿慧质兰心,不必事事追求完美。”
槐序等人见状,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若是臣妾所用倒可以将就,可此茶是要献给陛下的,臣妾希望它是最无可挑剔的。”杨佩宁微微倾身,靠在她的胸膛上,嗓音娇媚,“如此,才可配陛下入口品鉴。”
她正在养身期间,发间装饰简单,只一支碧色的发簪而已,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尽数挨近了明黄色的龙袍,滑过他的掌心、指梢……洗头香膏的清香亦随着渐渐升温的温度四溢开来。
嗅着她发间的香味,他无意识地将一抹发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心思微动。
“你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察觉到他嗓音已有些许微妙变化,杨佩宁在他怀里露出一抹冷笑,而后手指紧贴着他的身,轻轻缓缓滑过他的龙袍,在胸口上方缓缓打着圈。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倒叫臣妾想偏了……”
崇庆帝一把抓住她使坏的手,微微低头更凑近她,“想偏什么?恩?”
他之所以宠爱淑妃,除了她懂事乖顺之外,也是因着她在后宫中一骑绝尘的美貌。
杨佩宁怀孕至今已有近十月,之前她怀着孩子他还没有那些旖旎心思,可现在嘛……
朱红色的唇近在咫尺,眼看便能够一吻芳泽,胸口却突然抵上一只手。
杨佩宁推开他,眼角弯着娇笑一声。
“陛下忘了?太医说了,臣妾这次,至少需要修养两月。”
崇庆帝无奈,这才看出这女人就是故意在使坏逗他。
“你这女人。”他伸出手要去搂她的肩膀,她一头扎进他怀中,还蹭了蹭。
“陛下可心疼心疼臣妾吧。”
这下子,崇庆帝是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你啊。”
他抚摸着她的发,无端失笑,又觉得一股子暖意抵在心口。
这感觉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却令他十分沉醉,想到朝臣抨击他的话,心中升起些心疼。
“这几日宫外的话难听,你听到什么就只当没听到。”
她乖乖“恩”了一声,从他怀中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臣妾知道的,陛下会为臣妾作主的对不对?”
明明都是生育了两个孩子的人了,这灵动俏皮劲却令崇庆帝都恍惚不已。
他重重点头,“自然。”
她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晕染开来的欢喜。
崇庆帝发现,自打她确认他的“爱意”后,她在他跟前便不再拘束。
人前依旧沉娴静端庄,人后又乖又娇,叫人爱不释手。
这些时日,他的确在为朝堂之事做着打算所以有意晾着皇后,抬举淑妃。
可如今,到底是为了君权,还是只是因为淑妃这个人,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好在,一切的走向皆如他所料,很快,他又可以清算文官一次,也可替淑妃扫清骂名。
想着届时淑妃会有多高兴,他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朝政繁忙,崇庆帝待了两个时辰便不得不走了。
杨佩宁在落地罩处依依不舍地相送。
崇庆帝任由曹恩保给他披上狐裘后,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声安抚。
“外头风雪正大,你别跟出来了,好好养好身子,朕明日又来看你。”
杨佩宁点头,脸上都是不舍和担忧,“雪天路滑,天又冷,陛下要小心身子。”
崇庆帝颔首,捏了捏她的肩膀,“回去吧。”
这才在她目送的眼神中离开了倚华宫。
御驾一离开倚华宫,杨佩宁就冷下了眼折身回了里屋。
方才的娇媚和乖巧皆已不在。
“扶桑,更衣!”
换下方才和崇庆帝接触时穿的那套衣服,槐序十分有眼力见地端来热水给她净手。
明仲则飞快将刚刚崇庆帝用过的茶盏全都收走。
杨佩宁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渍,看着仿若赵端没来过一样的倚华宫,这才心里舒服了。
落在别人眼里,自然是淑妃娘娘爱干净,待陛下感情又特殊,连一个杯子都要珍藏。
将闲杂人等都清退下去后,扶桑忍不住叹息,“真是苦了娘娘了。”
明明那么厌恶陛下害她早生妙仪,可还是一如往常地在陛下跟前做出深情模样。
这定力,扶桑叹为观止。
“倒没有苦不苦的,眼下我势单力薄,只能靠着他。自然撒娇卖乖的,什么都来。”
杨佩宁漱口了,缓缓喝下一口蜜糖饮,眼神清明又冷酷。
“不过这也不是一辈子的事。总有一日……”
“娘娘,程中监来了。”
她放下杯盏,“请他进来。”
自打曹进不在御前后,许多事便是程让在做。
这一次,他是奉崇庆帝之命,将许多贡茶名茶给送来倚华宫。
“娘娘,此乃蒙顶茶,产自巴蜀一带,有‘仙茶’之称……这是顾渚紫笋,每年所得数量极少,今年的也就剩这两饼了。还有宜兴阳羡、陕州碧涧、福州方山露芽等,陛下说尽都供给倚华宫。”
“槐序,收下吧。”
杨佩宁的目光则转向程让。
“听说曹进伤快好了?”
程让目光冷暗下去,邪笑一声,“上好的金疮药用着,曹进不好都难。”
她讶异地看了程让一眼,挑眉,“程中监倒是大方。”
“娘娘所赐,奴才自然要物尽其用。”
杨佩宁勾唇,“好了就好。免得他日夜躺着咱们倒不好动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