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是人生的预言家。
——律师江清月
-
庭审节奏中规中矩，甚至不如一审显得激烈，证据补充比较充分，质证也没有太多空间，王鹤鸣的专家报告起到了关键作用，她们能从辉格一方的表情看出来，那厚厚一叠证据挺让人绝望的。
二审当庭宣判撤销一审判决，认定辉格影视有限公司侵犯刘传歌的保护作品完整权，判令停止传播涉案影视剧；赔偿刘传歌100万元，含精神损害抚慰金；并公开赔礼道歉。
胜利来临的一刻江清月是没有实感的，直到刘传歌揪着她的衣袖，克制地发出抽泣声，旁听席的两个书友会代表也抱在一起，互相拍打耸动的肩膀，她们也在哭。
她们看起来年龄不同、穿衣风格迥异，但此刻她们抱在一起。
江清月目光扫过物证袋里那本卷边的《重瓣玫瑰》，刘女士在扉页的签名已被泪水晕染成一滩湖水。
没等她回到律所，二审改判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众胜。
祝福纷至沓来，同事们好像都缺少一段记忆，可以瞬间把明褒暗讽的面具缩回壳里去，过往因她骤然独立而冷落过她的人也一夕之间变了嘴脸。
业内清楚，这不是多大标的的案子，但其案件性质和改判难度使得它不容小觑。
然而判决在网络上却没有引发多大范围的讨论，江清月请的几家媒体都发布了相关内容，但是关注者寥寥，数据惨淡，刘传歌关于判决结果的微博发出去四十八小时，点赞一万出头，转发仅两千，多数是书粉，几乎没有路人入场。
这与当初一审判决后争议阶段微博点赞破十万的盛况相差甚远，短视频平台上也只有几个素人账号在谈论，就连刘传歌平日合作的推文博主都没有转发。没人再说江清月是被资本洗礼的辉格走狗，但是骂过她的，没有一个人记得道歉。
“人们喜欢争议，不关心真相。”刘传歌悲观地感叹。
江清月也有些怅惘，“是啊。”
她何尝不是“争议即流量”的受益者？月老撕不就是替人撕渣男火的。
她也曾想过用流量来为事业奠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了解一些行业动态、公开部分工作进度，她已经极少打开社交媒体，微博、短视频已经许久没有更新了。
晚上和岑阙视频聊起此事：“以前做月老撕的时候，发什么火什么，现在是要成为时代的眼泪了吗？”
岑阙在思考时代的眼泪如何理解，拆字解义后问：“火，重要吗？”
江清月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是自然而然拥有流量的，便巧以利用：“无论是作为多年的创作者，还是娱乐法律师，脱离网络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么做回月老撕呢？”
“你不介意？”
岑阙蹙眉，非常介意：“……”
她失笑，不再挑拨他，正色道：“不想做回月老撕了，更喜欢做律师江清月。”
他似乎是理解了：“所以你现在苦恼的其实是，你希望传播更有价值的内容，但陷入了没有流量，也就是大家不爱看的困境。”
“也不用把我说得这么高尚，我还是从自我需求出发的，作为律师，尤其是娱乐法律师，我需要被看见。”
虽然她没提过，但其实在刘传歌的案子开庭前她就有胜诉的预感，因为证据足够扎实，心里莫名有底，所以她曾想象过反败为胜后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场景——社交媒体后台私信爆炸，案源框框往她脑袋上砸。
但事与愿违，当下的萧条景象实在不容乐观。
“被所有人看见，不如被需要的人找到，专注细分业务的律师尤其如此。”岑阙正在烤吐司，给自己制作简单的早餐。
“一个有价值的案子，尤其是有突破性的案子，足够你走到相应受众的视野中，刘女士这个案子你选得很好，也做得很好，你的坚持、你的能力会被需要的人看到，现在需要做的是把行业摸透精进业务，接着就是做第二个、第三个有价值的案子。”
“你自带资源当然不一样。”她现在可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岑阙并没有生气，对她的指控了然地笑了笑：“我不否认这一点，但其实在做完海通的ipo之后，我的师父汪律以及合作的券商，都才知道岑教授这层关系。”
“这么说，你进荣信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你的背景？后来接的几个案子，也都不知道？做完海通才知道的？”
“嗯。我一样需要花费心思，才让需要我的人找得到我。”
江清月无疑是诧异的，更诧异的是，一直以来他都没有避讳“资源咖”这个说法，直到现在，他才因为话题相关性，云淡风轻地说起往事。
“可是你看起来明显更有经验，新手期特别短。”他们重遇时他也不过才执业三年，当时江清月觉得这时间不短，可现在自己也已经工作两年多，才惊觉岑阙的成长是异常迅速的。
“有吗？”他想了想，“也许只是看起来。律师是个努力、经验和天赋缺一不可的职业，努力和天赋你都有，经验确实需要时间积攒，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窍门，也许是执着于反思和总结，比起成功案例，更喜欢钻研失败的，比起成熟项目，更喜欢新项目。”
江清月有类似的习惯，但她的反思和总结更依赖交流讨论，岑阙真是个绝佳的伙伴，她特别喜欢与他聊这些：“比如？”
“比如……我已经不干这行，还是说回你，比如娱乐法就相当于一个新项目，在中国还没有形成体系化的部门法，但是作为高度细分的服务领域，是具备独立发展的产业必要性的，娱乐法律师也有独特的职业价值，相比传统业务，更适合弯道超车，很适合你，你的选择适合你自己。”
“我也这么觉得。” 她在他跟前可没什么谦虚的必要，相识至今，无论她做任何事，无论是成功还是陷入低谷，他都不吝啬称赞和鼓励。
她聊起自己不愿示人的低谷期：“前段时间工作少，我就经常在思考，这个行业需要我提供什么，我能提供什么，如何能做到最好、最有价值、最不可替代。”
“得出什么结论？”岑阙耐心深入话题。
她来了兴致，火速跳下沙发，到书桌上翻找自己做的思维导图，找到了，又噔噔噔地跑回视频前，展示给他看：“你看这个是我前段时间做的…… ”
“下次记得穿鞋，别急。”他几乎同时开口。
“哦，”她这才低头看自己的脚丫，“知道了，你看啊，哎视频里好像不太清晰，我给你发电子版，里面内容挺杂，我对目前的娱乐法市场和生态做了简单的调研，娱乐行业还是比较特殊的，监管也比较复杂，从这些特性入手自己开发了几款产品…… ”
“产品……”他对这个词很有兴致。
“是的，文娱行业非常需要标准化的法律产品，比如风险防控类的艺人合规手册、节目安全事故预案，争议解决类的艺人解约谈判流程包这些，还有网文平台、唱片公司的版权批量维权，他们这类中小网站、中小制片公司的法律需求细碎但重复，可能不需要律师事务所全程的服务，公司法务又做不到那么专业，那么就需要这种产品…… ”
江清月滔滔不绝，偶尔瞥一眼视频才发现他已经吃好早餐，坐在岛台边，撑着腮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伴随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有点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要外出了？”
他今天有调研活动。
“可以晚一点。”他答。
她从视频里看到自己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由地担忧起来：“我们以后不会整天在家都聊工作吧，就像现在。”
话音刚落，岑阙嘴角轻扬，凑近摄像头，笑意扩大：“我不介意，但需要一点奖励。”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预设了同居。
“笔芯。”她冲屏幕比了个心。
岑阙笑容明朗，做了个被击中的表情，“不够。”
江清月忍笑：“得寸进尺。”
他正要说什么，那头有人催他出门，他出于礼貌站起身与人交谈，表情公事公办，与刚才的大男孩样判若两人。
过了会儿，那人先走了，他回到视频当中，又恢复了似有若无的宠溺笑容 ，道：“那再提供一个完善意见吧，标准化产品可能过于一锤子买卖，如果可以把产品和定制化服务结合，应该会不错。”
说完他拿起手机要走，“我先外出，晚点联系。”
一般来说，一外出调研就是一整天，晚点就是他的晚上，她的早晨。
江清月不舍，蔫了吧唧地告别：“挥挥。”
岑阙没懂：“嗯？”
江清月叹气，她这是谈了个什么网速的男朋友？“挥挥就是再见啊哥哥。”
不想男人已经偏移出镜头外的脸又挪了回来，表情小惊喜：“你说什么？”
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为这称呼悸动了，装腔道：“什么什么啊，我说再见。”
“你刚叫我什么？”
“想你哦，思在哥哥～”捏着嗓子说完，眼看着他的脖颈肉眼可见地红温，江清月女士十分果断地挂断了视频。
脸都要笑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