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跃开自己车先行离开,江清月在对面便利店里,目睹那位鸭舌帽男人开车跟了上去,这才打电话让赖雯斐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那是狗仔的?”赖雯斐惊诧道。
“穿着打扮,眼神,还有他手边被衣服盖住的拍摄设备,不去观察的话看不到。”
“你现在怎么比明星还经纪人?”
江清月没回答,站到路边打车,反问:“你觉得累吗,说实话。”
赖雯斐鼻息里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气,“先这样呗,也没有其它办法。”
“接下来没有打算吗,要这样多久?”
“等团约到期了,他想跳槽到唱片公司,专心做音乐,做制作人,这样粉丝性质也会改变吧,慢慢的吧,到了年纪再公开吧…… ”
大概赖雯斐自己都不清楚,她这一段话里有多少个“吧”。
江清月深深地看一眼好友,不再多说什么。
她在接触这个行业的业务之后,也渐渐认识到他们这个职业的不同。身在圈子里,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公司、圈层潜规则、粉圈都可能推着你走,唯独自己不是动因。
能够不受裹挟,以自己意愿为选择的艺人,不仅需要强劲的实力,同时还要具备强大的内核。
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且不易转行,有人就是糊一辈子,也再难接受其它职业。
“你要去哪里找赵宛妍?”赖雯斐转移话题。
“不找,等她来找我。”江清月拦到车,问:“师傅,东州中院去吗?”
“哪里?”
“中级人民法院。”
到了地方,赖雯斐嫌弃:“牛肉汤?拜托我们才吃完火锅。”
江清月进门,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坐下点了碗牛肉汤,两张饼,而后睨一眼姐妹:“你是有人服务吃爽了,我蘸料都没碰你是没看见?”
赖雯斐讪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寻思你当务之急不是找宛妍吗?”
江清月不紧不慢,“你要是忙就回去,不忙就坐,我给她留了言说我在这,她一定会来的。”
说不定现在人就在附近。
赵宛妍是个恋旧的人,否则也不至于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做决断。
她还是一个讲究情怀的人,所以她很可能在举报陈嘉鸣后,来这边散心。中院是她和陈嘉鸣开始的地方,也将是结束的地方。
赖雯斐:“我醋了,总觉得你们有这种秘密基地,那就是一定有轰轰烈烈的故事了,你们还分手过,真的太刺激了,我输了。”
江清月:……
一碗汤还没喝一半,一身职业套装的赵宛妍就撩开了店门口的胶帘软门,坐到了江清月对面的位置上,扭头喊老板加一碗汤。
江清月没有说话,赖雯斐便也没开口,两人安安静静地看赵宛妍喝汤。
食客颇好奇地瞥她们这桌。
两位知性美女加一位时髦精,在狭小昏暗的店内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找个地方喝点?”赖雯斐在赵宛妍捧起碗不顾形象地喝汤时,怯怯提议。
江清月见状,感觉靠谱:“你安排。”
她们来到了江清月也颇为熟悉的地方,面试海通时的那家会所。
只不过不是包间,在外头的高空酒廊寻了个安静的窗边位置落座。
江清月和赖雯斐都点了鸡尾酒,只赵宛妍,压根没看鸡尾酒单,手指轻点就是一整瓶白兰地。
赖雯斐反悔,豪迈道:“我刚点的不要了,给我添个杯。”
侍应生:“需要调酒吗女士?”
“不需要。”
“好的,请稍等。”
江清月坚持点鸡尾酒:“龙舌兰日出,谢谢。”
“最能喝的人撂挑子了,这怎么玩儿?哎,不过这里头也就你职场情场两得意,不喝也行吧!”赖雯斐先是吐槽,之后又自己释然。
江清月好笑:“总得有个人保持清醒吧,全军覆没倒在这里很难看拜托。”
赖雯斐嗤一声:“少来,你就是一个人干完一瓶也能直挺挺走出去。”
这倒是赵宛妍所不知的,有些狐疑:“真的?那你大二那年失恋喝成那样,是喝了多少?”
“哪次?”江清月没印象。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岑律师把你背回来那次。”
江清月努力回忆,当时其实不是因为失恋而喝酒,是因为前男友母亲对她冷嘲热讽,指责她狐狸精耽误她儿子学业。
事实上那位前任成绩本来就烂得没边,家里要送出国,考个雅思考了两年还没个像样的分数,唯一优点只有皮囊。
可他的母亲那样偏袒他爱他维护他。
彼时的她还尚未分离父母之爱与子女优劣这个课题,她看着那位母亲,忽然很纳闷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不这样爱自己。
喝得其实不算多,只是因为和烧烤摊隔壁桌大哥拼酒,喝的白酒,且吹了冷风,头很疼。
“那次…… ”
“什么?大二?岑阙背你?”赖雯斐听到关键词,脑子转不动了,“这都什么事啊?”
赵宛妍把事情重复讲述:“大二下那时候,这人失恋,自己跑出去喝酒了,快十点了宿管打电话叫我下去接人,我下去的时候她就倒在奶茶店桌上,边上背她回来的男生看到我来了,就离开了,那会儿奶茶店刚开业,大晚上人还特别多,都在扭头看,因为那个男生很帅,我以为是她新欢就没在意,后来也是拼拼凑凑才想起来,那是岑律师。”
赖雯斐震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组织好语言磕磕巴巴道:“可是,可是你们辩论赛遇到,是大三啊?对吧大三全国赛?也就是说,岑阙在这之前就认识你吗,但是你要是在校的话,他也应该在校啊,应该在海川啊,偶遇?还是特意来东州?靠,突然想起钢笔,那个,ma lune!是他送的对吧?他不会是高中就……”
赖雯斐这人还真挺神奇的,平日里没见有什么逻辑,关键时刻却总是能自言自语地推理出真相。
艺术生的第六感还真是精准。
江清月托腮看着两人,喃喃自语般问:“你们相信,有人会十年如一日地只爱一个人吗?”
赖雯斐因为她的动作留意到她的腕表,凑近去看了一眼,扶额:“算了你别说话了,你的男友你的表都闪到我了。”
江清月一时间无法将草稿纸事件掏出来谈论一二。
赵宛妍摇摇头,把不相信写在了脸上,苦笑:“你问我?”
江清月:“陈嘉鸣即便在渣男堆里也是洼地,不值得讨论。”
“的确,”赵宛妍垂着眉,“我在写那封举报信的时候,也很不可思议,我竟然爱了这样一个烂人五年。”
“五年太长了,沉没成本不列入重大决策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却很难做到,”江清月抚上赵宛妍的手臂,给她一点力量,“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侍应生适时地送来了酒,赵宛妍捻起酒杯一口下了肚,眉头紧锁,有些痛苦:“其实我很早就有朴素而辩证的怀疑,怀疑自己爱的究竟是眼前这个人,还是五年前我自己在脑海中给他树立的人设…… ”
“但都很快被他的话术说服?”赖雯斐给赵宛妍添酒,自己也抿了口。
“我不知道,”赵宛妍迷茫,“我不知道是被他的pua说服了,还是被自己的执念说服了…… ”
侍应生又送来江清月的龙舌兰日出,她却交代:“添个酒杯谢谢。”
也许她也需要烈酒麻痹一下过分活跃的思维。
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在岑阙房间里看到的震撼的月亮背景墙,以及,墙角柜子里被他刻意藏起来的,形形色色的月亮摆件。
材质不同,风格各异,新旧也有差别,不是一日之功。
就好像是执念于一个ip,便收藏了所有的周边。
有时候躺在他床上,她会冒出可笑又可怕的想法——她会不会也是他收藏的一件月亮手办?
赵宛妍的困境,何尝没有可能是岑阙的困境呢?
他真的爱了她十年吗,还是爱那个他脑海中的人设呢?
他自己分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