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要·昭雪录》载:新政三年冬,岁暮寒浓,魏党余毒未散而新政初张。漕运总督陈言贪腐案经三法司连月会审,终定谳——论罪当诛,弃市于京城西市。行刑之日,朔风卷尘,观者如堵,百姓掷砖石唾骂,皆曰“贪贼伏法,大快人心”,其声震彻街巷,竟盖过刽子手的斩刀落音。
是夜,紫宸殿的烛火未熄,养心殿却已屏退所有内侍宫娥。萧桓一身素色常服,独坐御案前,案上唯铺一卷旧册——那是谢渊的遗稿,纸页边角磨损,多处沾着当年天牢的霉斑,最末一页“臣身可死,国不可负”八字血书,是谢渊临刑前以指蘸血所书,墨迹虽干,指尖抚过仍似带温热。
初闻陈言贪腐二十万两河工银、私吞万石赈灾粮时,萧桓尚只拍案怒斥“魏党余孽未除”;及案结核赃,见卷宗载陈言私宅地窖藏银五十万两,金砖码砌如墙,其中半数竟源于谢渊当年力主修缮的江南水渠工程款,而谢渊遗稿中“江南水患当疏”的奏疏,恰被魏党篡改截留,终致其蒙“通敌”之冤——帝抚卷长恸,哭声穿殿宇而出,惊得檐角铁马叮当乱响,左右近侍隔帘听之,无不垂泪。
“朕当年眼盲心聩,错杀忠良!”萧桓以拳捶案,御案上的玉质镇纸“当啷”震落于地,碎裂声与压抑的呜咽在空殿中交织。他凝视着案头谢渊的遗像,画像上的人青衫磊落,眉目间仍是当年冒雨叩阙、谏阻魏党挪用河工银时的执着——彼时雨水打湿他的官袍,他却昂首直言“渠毁则民亡”,如今想来,字字皆如锥刺心。晨光透过窗棂,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萧桓抬手拭去泪痕,提笔在空白诏纸上疾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诏文由中书省连夜誊抄,翌日清晨便随八百里加急传往四方。
诏旨所至,朝野震动。吏部尚书沈敬之持诏涕泣,谓僚属曰:“谢公蒙冤五载,今日终得昭雪,既赖陛下悔悟之心,更见陛下以民为本之诚”;苏州百姓闻之,连夜在谢渊主持修造的水渠畔设案焚香,老河工王二柱颤巍巍捧出当年谢渊所赠的麦种——那麦种已在江南生根发芽,如今满田金黄。老人对着北方叩首,泪落衣襟:“谢大人,您护的水渠安在,您的冤屈,陛下终于为您洗清了!”官民同悲同庆,皆言此诏不仅是为忠良昭雪,更以帝王之悔为镜,为新政立下“忠直为纲”的标杆。
祭谢文忠公祠
夜叩忠祠柏影深,寒灯孤照帝衣沉。
谗书曾误千行泪,贪案今明一片心。
烽台勒石铭忠骨,水渠流波慰素襟。
碑前再洒思贤泪,不负江山不负今。
陈言伏诛的布告刚贴满九城街巷,养心殿的烛火已燃尽五枝。萧桓褪下织金龙袍,只着一袭素色常服,案上并置两叠卷宗——左叠是陈言的贪腐供词,墨迹污浊如泥;右叠是谢渊的狱中血书,纸页泛黄却字字如炬,似能穿透夜色。他指尖抚过那方刺眼的“通敌”朱批——当年盛怒之下挥笔,墨色深厉如刀,如今竟比陈言供词上的污浊墨迹更灼手。
“陛下,三法司谢案复核初稿在此。”内侍足尖沾着夜露轻步而入,将蓝布封皮的卷宗轻放案边,语声恭谨,“郑大人亲审魏党笔吏,供出‘反诗’确系摹仿;那封‘通敌密信’的纸缝里,检出了魏进忠亲信的朱砂印泥残痕,铁证无疑。”
萧桓指尖微颤地翻开复核卷,首页便是谢渊临刑绝笔:除“臣无反心”四字泣血如丹,余者竟全是江南治水方略——某段堤岸当用青条石,某处涵闸需深掘三尺,标注得细致如绘。他猛地忆起陈言克扣河工银致堤岸溃决的奏报,两行热泪轰然砸落,晕开了“江南水患,当疏不当堵”的墨字,也晕开了当年的昏聩。
案角紫檀木盒轻启,半块干硬的麦饼静静躺着——那是谢渊当年私运军饷时,分给西北戍卒的口粮,沈敬之妥藏至今。萧桓指尖抚过麦饼上深浅的齿痕,眼前似浮现天牢寒夜里,谢渊啃着粗糠、却在破壁上写《民生策》的身影。“陈言食民脂而肥如豕,谢公食粗糠而忧国如焚,”他喉间发颤,语声碎如裂帛,“朕当年竟辨不出忠奸,何其昏聩!”
窗外梆子敲过四更,更夫的吆喝声远逝在夜雾中。萧桓提朱笔在复核卷首写下“即刻昭雪”,笔尖划破纸页的声响,竟与心口的裂痛共振。烛火摇曳里,谢渊的血书与陈言的供词明暗相对,一忠一奸,一烈一卑,映得他眼底血色翻涌,再无半分帝王的从容。
沈敬之接到入宫密诏时,正就着残灯为谢渊《选官刍议》补注。听闻陛下彻夜未眠,他特意携了那本被谢渊翻烂的《盐铁论》——书脊三道裂痕,是当年魏党搜府时刀劈所留,谢渊在云南贬所,用麻线细细缝了三回,针脚密如星点。
“沈公且看陈言供词。”萧桓将卷宗推过御案,语声沙哑如砂纸磨过木石,“他说‘贪腐易藏,新政难查’,朕才猛然记起,当年谢渊弹劾魏党,也曾在奏疏里写‘奸佞如蚁,需日日清扫,稍纵即逝’。可朕当年,竟把这般忠言当逆耳狂吠,将他斥退金銮殿。”
沈敬之指尖抚过书脊棉线,翻开《盐铁论》卷三,指腹点向页边朱批:“谢公当年便说‘盐铁之利,当养百姓,不当养蛀虫’,与陛下今日反腐新政,字字针锋相对。他早年间举荐李董,评语便是‘此子廉能如竹,可防漕运之腐’,如今李董在苏州,将赈灾银管得滴水不漏,正是谢公远见。”
“朕还记得,谢公因弹劾魏党私吞河工银,被朕贬谪云南。”萧桓语声沉下去,似坠入当年的雨幕,“他离京那日,春雨如丝,他在午门外三叩九拜,泥水沾透官袍,仍扬声说‘陛下保重,江南水渠汛期将临,需速修’。可朕那时,只当他是沽名钓誉,连一句安抚都没有。”沈敬之闻言,从袖中取出卷皱的信笺:“这是谢公在云南瘴乡写的,说‘臣虽远谪,仍念边关军饷被克扣过半,将士无粮,恐生哗变,陛下当察’——可惜此信入都,便被魏党截下,焚去前半,只留残片。”
萧桓接过信笺,纸角犹带雨林的潮痕,谢渊的字迹却遒劲如松,未因贬谪减分毫风骨。他忽然以袖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砸在信笺上:“沈公,朕错了。错杀谢公,比陈言贪墨五十万两更伤江山根基。朕要为他昭雪,要让天下人都知,谢渊是千古忠良,是朕亲手铸下的错。”
尚书省议事厅内,烛火通明如昼。楚崇澜正与徐英、冯衍商议会签《新政典则》,将谢渊遗策尽数编入。忽闻殿外传“陛下驾到”,众人慌忙起身迎驾,却见萧桓径直步至案前,指尖抚过那本蓝布封面的《民生策》,在“惩贪六条”上反复摩挲,指腹将纸面磨得微热。
“楚卿,谢公当年所提‘官员财产申报制’,为何魏党倒台后才敢推行?”萧桓转身发问,目光如炬。楚崇澜躬身垂首,语声凝重:“当年谢公递上此策,魏党当即罗织罪名,诬陷他‘窥探帝室私产,意图不轨’。陛下盛怒之下,将策论掷于丹陛,斥其‘多事’。臣等虽知策论可行,却畏于天威,不敢再提。如今推行半载,便查出贪腐官员七人,足证谢公远见卓识。”
冯衍上前,将一卷牛皮图纸铺展案上,图上红圈标注清晰:“陛下请看,这是江南水渠详图。江澈依谢公遗策治水,今年秋汛虽烈,却无一处决堤。谢公当年在图上批注‘此处堤岸当用糯米浆砌石,需派廉吏日夜监工’,臣等依言派钱溥驻场督查,果然未出陈言之流的贪腐弊案——这是谢公在天有灵,更是陛下反腐之效。”
徐英捧着账册趋前,象牙算盘珠犹带余温:“陛下,谢公当年创‘盐课分户管理法’,将盐税收支明细公示于众,推行一年便使盐税增五成,且账实相符,无一分贪墨。反观陈言,沿用魏党旧法管理漕运,三年便贪墨五十万两——若当年早纳谢公之策,何至于让百姓脂膏流入私囊?”
萧桓看着账册上泾渭分明的数字,再看《民生策》上力透纸背的字迹,忽然提高声调,对满堂臣工道:“谢公的遗策,是治世良方,朕却弃如敝履,致其蒙冤。从今往后,《新政典则》开篇须书谢渊之名,每一项新政后,皆注‘承谢公遗志’四字。朕要让百官日日看见,是谁为新政铺就血路,是谁被朕亲手错杀!”
都察院卷宗库的铜锁“咔嗒”开启,虞谦率郑衡、卫诵抬出三口铁匣,内盛谢渊案全部证物——魏党伪造的反诗稿、被篡改的奏疏残片、天牢狱卒的血指供状。当这些证物被缇骑抬入紫宸殿时,殿内鸦雀无声,百官垂首,连呼吸都似凝成冰。
“陛下,此乃魏党笔吏张全的供词。”虞谦展开泛黄的供纸,语声如铁,“他招认,当年是魏进忠持剑相逼,命他摹仿谢公笔迹,写下‘反诗’;这是天牢老卒刘忠的证词,说谢公临刑前仍高声呼‘臣是忠良,陛下明察’,被魏党爪牙用布团塞嘴,血沫从齿间溢出,仍不肯屈。”
郑衡捧上当年的刑讯记录,纸页边缘已脆化:“陛下请看,谢公的供词栏始终空白,他至死未画一字。魏党当年呈递的‘认罪书’,实是伪造——上面的手印,是从谢公早年的考绩册上拓印;签名则是张全摹仿,笔锋虚浮,与谢公真迹判若云泥。”卫诵补充道:“臣已召天下笔迹名家核验,七人同署‘罪证皆伪’,谢公之冤,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萧桓步下丹陛,亲手拿起那纸伪造的“认罪书”,指腹抚过拓印的手印——那曾是谢渊批阅公文时,布满老茧的手。他忽然浑身震颤,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朕当年,就是凭着这些伪造的废纸,下了斩立决的旨意!”他转向百官,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谢渊忠君爱国,鞠躬尽瘁,却被朕错杀,此乃朕之罪,更是大吴百年之耻!今日,朕当着满朝文武,为谢公平反昭雪!”
百官齐齐跪倒,甲胄碰撞声、衣料摩擦声混作一团。沈敬之老泪纵横,叩首道:“陛下能为谢公昭雪,是忠良之幸,更是天下苍天之幸!”萧桓亲手扶起他,泪水滴落在沈敬之的官帽上:“朕不仅要平反,更要追封谢公,为他立祠塑像,让后世子孙皆知,大吴有此忠良,亦知朕当年的昏聩之过。”
吏部衙署的烛火彻夜未熄,沈敬之与温庭玉、陆文渊围坐案前,案上摊着谢渊的生平履历——从三甲进士授御史,到苏州知府治水有功,再到弹劾魏党被贬,最后蒙冤弃市,每一笔都浸着忠肝义胆。
“沈公,依谢公功绩,拟追封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谥号‘忠肃’,可否?”温庭玉执笔问道,笔尖悬在拟稿上。陆文渊补充道:“谢公当年举荐的寒门士子,如今已有三十余人任府县要职,他们联名上书,言‘若无谢公识拔,无今日新政’,恳请陛下厚赠其家。”
沈敬之拿起谢渊当年的举荐信,笺上“李董、江澈等,皆有廉能之才,当委以重任”的字迹仍清晰:“谢公的功绩,不在官阶高低,而在为新政留才、为百姓留策。追封是表,更要将他‘廉能’二字,刻入《选官三考标准》,让后世官员以他为镜。”
忽闻殿外传驾,萧桓推门而入,目光落在拟稿上,提笔将“太子太傅”划去,改书“太子太师”,又将“忠肃”改为“文忠”:“谢公不仅忠直,更有文韬武略,‘文忠’二字,方配其风骨。另传旨,在苏州为他立祠,毗邻李董的德政碑,让百姓往来可见——忠良不该被遗忘。”
沈敬之躬身应诺,忽想起一事,抬眸道:“陛下,谢公家人当年被魏党流放岭南,臣已派人寻回。其子谢明不愿入仕,仍在江南务农。”萧桓沉吟片刻,道:“传朕旨意,赐谢明良田百亩,免其终身赋税。不必强他为官——朝廷欠谢家的,朕慢慢补。”
苏州城外的田埂上,新麦初黄。李董手持圣旨高声宣读,当“追封文忠公,立祠昭雪”的字句传出,老农王二柱突然“扑通”跪倒在田埂上,老泪纵横:“谢大人!您的冤屈,总算洗清了!当年您在苏州教我们种新麦,如今麦子收了一茬又一茬,您却没能尝一口新麦馍馍啊!”
王二柱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面刻着“谢公”二字,笔迹稚拙却工整。“当年谢大人帮我修漏雨的土房,用这块石头垫地基,说‘房子要稳,当官的心更要稳’。”老人摩挲着石板,“他蒙冤后,我把石头藏在灶膛里,天天用灶灰盖住,就盼着有今天。”
不远处的水渠边,江澈正带着河工加固堤岸,听闻圣旨,立刻丢下手中的夯锤,对着北方叩首三次,额角磕出红印:“谢公!您当年的治水策论,如今全用上了!水渠通了,水患除了,苏州再也不会被淹了,您可以安心了!”旁边的老河工们也跟着跪倒,他们还记得谢渊踩着泥巴、手把手教他们筑堤的模样,如今堤岸坚固如铁,那位亲民的谢大人却已不在。
秦仲陪着谢明穿过田埂,当谢明看到百姓自发为谢渊立的木牌位时,再也忍不住,伏案痛哭。百姓们围上来,有的捧来新收的麦种,有的递上晒干的草药——这些都是当年谢渊亲手教他们种、亲自为他们采的。“谢公子,”王二柱握住谢明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你爹是苏州的活菩萨,我们都记着他的好。”
李董将百姓的心意一一整理,连同那半块青石板,一同派人送往京城。当萧桓看到石板上稚拙的刻字和满满一匣民情记录时,再也控制不住,走到殿外,对着江南的方向深深一揖,语声哽咽:“谢公,朕错了。百姓没忘你,朕也没忘你。你的忠魂,就安在江南吧——那里有你护着的百姓,有你修的水渠。”
翰林院的书房里,烛火映着满架青简。沈修正伏案修订《肃奸录》,将谢渊的事迹单独成卷,标题“忠良昭雪”四字,笔力沉雄。赵毅、钱溥等年轻官员围在案边,看着谢渊弹劾魏党的奏疏抄本,个个眼眶通红,指尖紧握。
“谢公当年弹劾魏党,十封奏疏九封被截,最后一封是藏在咸菜坛子里送进京的,却仍不回头。”赵毅一拳砸在案上,语声激昂,“如今我们当御史,遇着贪腐就该学谢公——不怕贬谪,不怕打压!前几日我弹劾山西知府贪墨,陛下不仅没降罪,还说我有谢公之风,这都是谢公给我们的底气!”
钱溥刚从江南巡查归来,行囊里揣着一小袋玉米种子——那是谢渊当年从番邦引入,亲手教百姓种植的。“我把这些种子分给新入仕的同僚,告诉他们‘当官要学谢公,把百姓的田当自家的田种’。”他捧着种子,语声恳切,“如今江南的农桑学堂,先生第一课就讲谢公的故事,孩子们都知道,有位谢大人是为百姓死的。”
程昱展开西北烽火台的图纸,上面每座烽火台的基石位置,都刻着“谢渊”二字。“赵烈参将说,每修一座烽火台,就刻上谢公的名字。”他指着图纸,目光坚定,“当年谢公为军饷奔走,差点被魏党暗杀,才有了如今足额的军饷。我们督查工程,也要学谢公,严查偷工减料,绝不让贪腐坏了边关的安稳!”
沈修将修订完毕的《肃奸录》呈给萧桓,陛下翻到谢渊卷,提笔在扉页写下“以谢渊为镜”五个大字。他抬眸看向沈修等人,语重心长:“你们这些年轻官员,要把谢公的忠直刻在骨里,把他的廉能学到手上。别让朕再犯当年的错,别让忠良再蒙不白之冤。”
西北的烽火台上,朔风如刀。蒙傲与赵烈并肩而立,台上摆着谢渊的牌位和半枚铜符——那是当年谢渊乔装商贩私运军饷时,交给戍卒的“应急信符”。戍卒们得知谢渊昭雪的消息,自发披甲列队,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如一尊尊雕塑。
“谢公!当年军饷欠发三月,将士们啃树皮度日,是您乔装成货郎,赶着驴车送来一车麦饼!”赵烈举起酒碗,将烈酒洒在烽火台的基石上,酒液渗入石缝,如血般猩红,“如今陛下反腐,军饷月月足额,我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您当年说‘边关稳,百姓安’,我们守住了边关,您可以瞑目了!”
蒙傲望向台下的屯田,田里的冬麦长势喜人,麦浪翻滚如金涛。“谢公当年就说‘边关不能全靠朝廷供粮,要自给自足’。”他语声沉厚,似与朔风共鸣,“我们按他的法子开垦屯田,如今粮草不仅够吃,还能支援内地。这都是谢公的远见,可惜他没能亲眼看看这安稳的边关。”
老兵张满仓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麻纸,上面是谢渊当年亲笔写的“军规”,字迹已模糊,却仍能辨认“不许克扣军饷,不许欺压百姓,不许畏敌避战”三行字。“谢大人当年把这纸贴在营门,”老人哽咽着,指腹抚过纸边的破洞,“我们天天看,记了一辈子。如今陛下为他平反,我们就算战死沙场,也值了!”
蒙傲挥手示意,两名士兵抬来青石碑,将谢渊的“军规”与“忠勇”二字一同刻上。当狼烟升起时,石碑在朔风中矗立,如谢渊的忠魂,永远守护着边关。蒙傲对着石碑肃然行军礼,声震四野:“谢公,您的忠魂,与烽火台同在,与大吴山河同在!”
内阁议事厅内,烛火煌煌。周伯衡正牵头草拟“谢公廉政新规”,萧桓亲自入席,提笔将“以谢渊为鉴”列为首条。案上的《监察要则》是谢渊手书,陛下的朱批密密麻麻,墨色与血色交织,如在弥补当年的缺憾。
“陛下,新规中‘官员任期审计制’,便是沿用谢公当年的建议。”周伯衡指着条文,语声恳切,“每任官员离任前,由都察院与户部联合审计,任内财政收支若有不明,即便离任也追究到底。如此,便可防陈言这类贪腐分子易地为官、逍遥法外。”
精研律法的杨璞上前补充:“臣已在《大吴律》新增‘诬陷忠良罪’,凡故意构陷清廉官员者,无论官阶高低,一律斩立决,株连同党。当年魏党诬陷谢公,若有此律,谢公便不会蒙冤赴死。”萧桓颔首,加重语气道:“再加‘举荐连坐制’——举荐者若荐贪腐之徒,与贪者同罪。要让百官如谢公般,举荐真才、摒弃私念。”
孟承绪将草拟的诏令呈上,萧桓逐字审阅,在文末添上“凡大吴官员,必学谢渊忠直廉能,有违者,罢官永不叙用”。“朕要让这道诏令,贴在每座官署的正堂,刻在每块衙门前的石牌坊上。”他目光扫过众臣,“让百官每次升堂都能看见,每次批文都能想起——谢公是如何为官,他们该如何自处。”
“谢公廉政新规”颁行之日,全国各州府官署皆张榜公示。百官争相传抄谢渊奏疏,不少人将“廉能”二字写在腰牌背面,时时自省。沈敬之望着这一幕,对身旁的温庭玉道:“陛下以谢公为镜,是要让百官知敬畏、存戒惧。这比严惩十个陈言,更能稳固新政根基。”
苏州谢公祠落成之日,细雨如丝,洗得祠前的青石板发亮。萧桓亲自南下祭拜,一身素服,全无帝王仪仗。祠前石碑“文忠公谢渊之祠”七字,是他亲笔题写,笔锋沉郁,似藏着无尽悔恨。百姓们自发站在雨里,见御驾到来,纷纷跪倒,却被萧桓快步上前一一扶起。
“乡亲们,朕对不住谢公,更对不住你们。”萧桓站在雨里,语声被雨声打湿,却字字清晰,“当年朕错信奸佞,错杀忠良,让苏州少了一位为民办事的好官,让你们多受了许多苦。今日朕来祭拜,是为谢公昭雪,更是向苏州百姓请罪。”说罢,他对着百姓深深一揖,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混着泪水砸在青石板上。
谢明捧着父亲的牌位,缓步走入祠内,将牌位安放入神龛。萧桓亲手点燃三炷香,香烟在雨雾中袅袅升起。他对着牌位躬身三拜,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谢公,朕来看你了。你的遗策,朕都推行了;你的冤屈,朕都洗清了;你的家人,朕都安顿了。你若有灵,就原谅朕当年的昏聩吧……”
李董带着百姓上前献祭,竹篮里盛着新蒸的麦馍、饱满的玉米,还有从水渠里舀来的清水。“谢公当年教我们种麦、帮我们修渠,”李董语声哽咽,“如今麦子丰收了,水渠通了,百姓们都记着您的恩情。陛下为您昭雪,是顺民心、合天意,也为新政立了忠良的榜样。”
祭拜已毕,萧桓走到祠内白墙前,提笔写下“忠直为魂,廉能为骨”八个大字。他转身对随行百官道:“这八个字,是谢公的写照,也是大吴所有官员的准则。今后每年今日,朕都要派重臣来此祭拜,让后世永远记得——大吴有谢渊这样的忠良,也记得朕当年的过错。”
从苏州回京的御道上,萧桓一路翻阅谢渊的《民生策》,每经一地,必召当地官员询问谢公遗策的推行情况。行至江南水渠畔,他看到百姓们正扛着锄头加固堤岸,江澈快步上前,指着一处整齐的石堤道:“陛下,这是按谢公‘叠石固堤法’修的,糯米浆砌石,能抵百年洪汛,今年秋汛就靠它挡了大水。”
“谢公当年说‘治水先治心,不能强征劳役’。”萧桓望着百姓们挥汗如雨却面带笑容的模样,感慨万千,“如今我们推行‘以工代赈’,百姓修渠能挣粮,既加固了水渠,又安了民心——这都是谢公的智慧。朕当年若肯听他一句劝,江南何至于遭那场水患?”
行至河南农桑学堂,柳恒正给一群孩童讲谢渊的故事。见御驾到来,柳恒慌忙跪拜,孩子们却好奇地围上来,小脸上沾着墨点:“陛下,先生说谢大人是大英雄,他是不是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种麦子呀?”萧桓蹲下身,轻轻摸着一个孩子的头,语声温柔:“谢大人没有变星星,他变成了水渠里的水,变成了田里的麦,变成了学堂的书声,永远陪着我们。”
回京后,萧桓即刻下旨,将谢渊的《民生策》与《廉政集》刊印万册,颁行全国,作为新官入职的必读书目。在国子监,他亲自为太学生授课,手持谢渊的奏疏,语声沉痛却坚定:“你们将来为官,要学谢公——不怕权贵,体恤百姓,守得住本心,辨得清忠奸。别让朕再为错杀忠良而悔恨,别让谢公的悲剧重演。”
春夜的雨淅淅沥沥,萧桓站在养心殿窗前,望着庭院里新发的竹芽。案上的《民生策》被雨水溅湿一角,他连忙用绢帕细细擦干,动作轻柔如呵护稀世珍宝。“谢公,”他对着雨雾轻声道,“你的遗志,朕会替你完成;大吴的清明,朕会替你守护。这江山,定会如你所愿,百姓安乐,吏治清明。”
片尾
谢渊的昭雪,如一场洗尘的春雨,涤荡了大吴朝堂的阴霾,也浇透了萧桓心中的悔恨。追封太子太师、谥号“文忠”的圣旨传至四方,苏州谢公祠的香火终年不绝,百姓祭拜时,总带着新收的麦粮;西北烽火台的青石碑前,戍卒换岗时必会行军礼,碑上“谢渊”二字,在朔风中愈发清晰。
“谢公廉政新规”如一张密网,让大吴吏治愈发清明。官员财产申报、任期审计、举荐连坐,从源头扼住贪腐的咽喉;《大吴律》“诬陷忠良罪”的设立,让奸佞再无构陷忠良的胆气。李董在苏州推行“阳光赈灾”,每笔款项都公示于众;江澈在江南主持“廉能治水”,堤岸修到哪里,账目就公开到哪里;赵烈在西北践行“军饷公开”,将士人人清楚饷银去向——这都是对谢渊遗志最赤诚的传承。
年轻官员们以谢渊为精神标杆,赵毅弹劾贪腐时,常以“谢公当年亦如此”自勉;钱溥督查民生,踏遍乡野,鞋上的泥渍比朝靴上的花纹更耀眼;程昱核查工程,拿着谢公的图纸比对,寸土不让。沈修编纂的《谢公遗集》洛阳纸贵,新官入职前必读,书页间的批注里,“愿效谢公”的字迹密密麻麻,皆是赤诚。
萧桓不再将“悔恨”挂在嘴边,却用每一次决策践行着对忠良的告慰。他将“民生”二字刻在御案中央,批阅奏折前必先凝视片刻;他每年派重臣赴苏州祭拜,带去的不仅是御赐的祭品,更是江南丰收的奏报、边关安稳的捷讯。大吴新政在忠良遗志的指引下,如江河奔涌,愈发壮阔——国库充盈,边关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朝堂之上,清风拂面。
史官在《大吴新政录》中写道:“谢渊之冤,以帝之悔雪之;谢渊之志,以新政之兴承之。忠良虽逝,其魂不朽,如清风,如明月,照大吴江山万年。”
卷尾·萧桓手记(节选)
寅时,梦遇谢公,仍着绯色官袍,立于江南水渠边,对朕拱手道:“陛下,水渠通了,百姓笑了。”朕欲上前致歉,却见他转身融入麦浪,只留“民生为本”四字在空中飘荡。惊醒时,泪湿枕巾,案上谢公遗策仍摊开着,“直言为国,死而无憾”八字,墨迹如新。
卯时,览苏州奏报,谢公祠前百姓捐建的“忠直亭”落成,亭柱刻着“谢公一去留青史,新政千年护万民”。朕提笔批注:“非谢公留青史,乃青史留谢公;非新政护万民,乃万民护新政。”当年错杀谢公,朕以为是帝王权威,如今方知,帝王权威在民心,民心在忠良。
巳时,与沈公论政,谈及谢公举荐的人才,如今皆成栋梁。沈公道:“谢公善识人,更善育人,他当年说‘官者,当如麦种,落地生根,护佑一方’。”朕深以为然,遂下旨设“谢公育才馆”,选拔寒门士子,传授谢公的为官之道。
酉时,夕阳照在御案的“民生”二字上,暖意融融。朕忽然明白,悔恨不是沉沦的理由,而是前行的动力。谢公的冤屈,是朕的警钟,也是新政的基石。朕无需年年祭拜,只需将“忠直廉能”四字刻在朝堂每一处,刻在百官心中,便是对谢公最好的告慰。
手记末页,贴着一张江南百姓送来的麦叶,上面用朱砂写着“谢公安好”。朕将麦叶压在谢公遗策里,麦香混着墨香,如谢公从未远去。朕提笔写下最后一句:“朕以江山为诺,护忠良之名,承未竟之志,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