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忠良传》载:“天德二年冬,前石府账房柳明,匿昌顺郡王萧栎府累月,惧石崇余党报复,终在太保谢渊、萧栎力劝下决作证。时石崇已囚诏狱,旧党仍布眼线于京中,萧栎乃遣玄夜卫亲军护柳明入宫,直趋奉天殿。
明跪呈石崇私账一册(麻纸装订,凡二十七页,载德佑十四年至天德二年通北元诸事),内记‘送锁子甲、火药配方,换宣府息兵’‘割大同卫以西三城予北元’等语,尤以‘德佑十四年四月廿三’条为最 —— 是日大同卫城破,守将战死,而账册明书‘北元按兵不动(实则佯攻),待复辟事成割地’,显崇为复辟通敌,牺牲边军与疆土。
萧桓览册震怒,命三法司即刻提审石崇,彻查旧党通敌案。” 丹陛之上,账册昭奸;证人泣血,叛国罪彰,此天德朝 “铁证破奸、公道昭然” 之关键一役也。
陈情
奉天殿肃金砖冷,素布丹忱捧罪书。
十副坚甲勾敌寇,三城膏壤许蛮胡。
丹墀涕诉边军怨,御案惊瞻割地符。
非仗孤忠拼一死,孰揭黑幕耀天衢?
奏疏
臣柳明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于陛下:
天德二年冬,臣幸蒙郡王萧栎庇护,兼承太保谢渊鼓励,方克对石崇余党之惧,随玄夜卫亲军入宫,于奉天殿恭呈石崇私通北元之账册。
该账册所录,实乃令人痛心疾首。石崇为图 “复辟”,谋扶代宗复位,竟罔顾国法,向北元输锁子甲十副、火药配方数种,以换宣府卫息兵。且许事成后割大同卫以西三城予蛮胡,此等叛国之举,罪不容诛。
尤为甚者,账册关键处,直指德佑十四年大同卫城破之日。彼时,守将抱必死之心,欲力战御敌。岂料石崇暗中撤去守城火药,致守军按兵不动,佯装佯攻。终使守将力竭战死,城池沦陷,石崇竟嫁祸他人。边军将士浴血奋战,却遭此奸佞陷害,实可悲叹!
臣呈递账册之际,内心波折,历经 “恐惧→犹豫→决心” 之艰难权衡。初时,石崇余党势焰犹炽,臣忧性命不保,恐惧莫名;继而,思边军之冤、陛下江山之安,心中踌躇难决;终因忠义在胸,难能自泯,遂下拼死之决心,唯愿揭露奸佞,还边军以公道,护我大吴山河。
陛下审阅账册,神色自平静渐转凝重,及见石崇诸般叛国恶行,不禁龙颜震怒。太保谢渊、郡王萧栎于侧,以边军档案、玄夜卫密报为证,所言确凿,铁证如山。殿上百官听闻,皆惊愕失色,朝堂哗然。
奉天殿,大吴之议政要地,今见证忠奸激烈对决。玄夜卫恪尽职守,严护殿内秩序;三法司虽未即行提审之程,然石崇之罪已昭然若揭。
此次奏陈,以奉天殿为证,其间穿插大吴官制细节,望能彰显文戏张力,厚植历史底蕴。愿此铁证,可为石崇定罪之基,助于科昭雪之实,使大吴朝堂清明,边军将士得慰,陛下江山永固。
臣柳明,昧死上闻,伏惟陛下明鉴。
萧栎府偏院的油灯燃得极缓,灯花每隔许久才 “噼啪” 一声,溅在案上那本泛黄的麻纸账册上。柳明坐在石凳上,双手反复摩挲着账册封面,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磨损痕迹,像摸到了多年来藏在心底的尖刺。这本账册,是他从石府逃出来时,藏在贴身衣物里带出的 —— 每页都记着石崇通敌的隐秘,也记着他父母的冤屈,更记着他十余年在石府如履薄冰的恐惧。
“柳先生,明日入宫,陛下会亲听你作证,” 谢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身着便服,未带随从,只为让柳明少些压力,“你只需如实陈述,账册为证,萧栎郡王与我会在殿上为你佐证,玄夜卫亲军会全程护你安全,石崇的余党动不了你。”
柳明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谢大人,我怕…… 石崇虽囚诏狱,可他的旧党遍布京城,尤其是理刑院和玄夜卫北司,当年我爹娘揭发他,就是被他的人抓进诏狱,不到一月就没了…… 我怕我作证后,我哥哥柳安会遭报复。” 他攥紧账册,指节泛白,账册里夹着的干枯草茎掉了出来 —— 那是他藏账册时,从西山秘廪的草堆里沾来的,如今成了他恐惧的见证。
萧栎跟着走进院,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柳先生,这是柳安的亲笔信,他在工部任职,周显大人已派玄夜卫暗中保护他的住处,信里说‘哥,放心去作证,爹娘的冤屈不能再拖了’。” 萧栎将信递给柳明,“你爹娘的冤屈,大同卫战死将士的冤屈,于科将军的冤屈,都系于这本账册、你的证言上 —— 石崇通敌叛国,割我疆土,害我军民,若不揭穿,天理难容。”
柳明接过信,展开看了一遍,字迹是哥哥熟悉的笔锋,末尾画了个小小的 “柳氏” 玉佩记号,那是他们兄弟的暗号。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父母被缇骑抓走时的场景,浮现出大同卫守将战死的消息传来时,石崇在府中饮酒庆祝的嘴脸,浮现出自己十余年掌账时,每次记录通敌交易都如刀割心的痛苦。
“我去。” 柳明猛地睁开眼,眼神里的恐惧渐渐被决绝取代,他将账册紧紧抱在怀里,“我要让陛下知道石崇的真面目,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爹娘不是通贼,是被叛国贼害死的!我要让石崇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光亮,像他此刻挣脱恐惧、走向正义的心境。
谢渊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玄夜卫的腰牌:“明日入宫,你带此腰牌,玄夜卫亲军见牌如见人,会全程护送你从偏门入宫,避开百官视线,减少不必要的惊扰。” 柳明接过腰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多了几分底气,他将腰牌和账册一起,藏在素布长衫的内袋里,紧贴着心口 —— 那里跳动着的,是复仇与正义的决心。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萧栎府偏门已悄然打开。柳明身着素布长衫,在两名玄夜卫亲军的护送下走出府门,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马车的车轮裹着厚布,行驶时几乎没有声响,这是玄夜卫专门用于秘密护送的车辆,车厢内壁衬着棉絮,既能隔音,也能抵御风寒。
“柳先生,坐稳了,咱们从西长安街偏巷走,避开理刑院的暗哨。” 车夫是玄夜卫的小旗官,低声对车厢内的柳明说。柳明点点头,双手依旧紧紧抱着账册,车厢内的黑暗让他有些不安,他靠在车壁上,听着外面隐约的马蹄声 —— 那是玄夜卫亲军的巡逻声,周显按谢渊的吩咐,调了二十名亲军,分前后两队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马车行驶了约半个时辰,停在宫城西偏门。守门的禁军见了玄夜卫亲军的令牌,仔细核对后,打开了侧门。柳明跟着亲军走进宫门,脚下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凉,两旁的宫墙高耸,琉璃瓦在微光下泛着冷光,透着皇家禁地的威严与肃穆。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亲军察觉到他的紧张,低声道:“柳先生,别怕,跟着我们走,不会有事。”
穿过几道宫门,奉天殿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大吴最庄严的宫殿,金砖铺地,红墙黄瓦,殿檐下悬挂着 “奉天殿” 的匾额,是元兴帝萧珏亲笔所书。此时,已有官员陆续入宫,他们身着各式官袍,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目光偶尔扫过柳明和玄夜卫亲军,带着几分好奇 —— 没人知道,这个穿着素布长衫的普通人,会在今日的殿议上,掀起一场惊天波澜。
“柳先生,郡王和谢大人在殿侧偏房等你。” 亲军将柳明领到偏房门口,躬身退下。柳明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萧栎和谢渊已在房内等候。萧栎走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长衫:“别紧张,殿上百官虽多,但陛下英明,会辨明真伪。账册带好,一会儿呈上去时,双手举高,让陛下看得清楚。”
谢渊补充道:“一会儿在殿上,你先叩见陛下,然后呈账册,陛下若问起账册的来源,你就说‘臣曾掌石崇私账十余年,此册乃石崇亲记通敌诸事,臣冒死带出,愿以性命担保其真’—— 无需多言,句句属实即可。” 柳明点头,将账册从内袋取出,再次确认没有遗漏,然后跟着萧栎和谢渊,走向奉天殿的正门。
奉天殿内,金砖铺就的地面反射着晨光,将殿内照得亮堂却压抑。百官已按官阶分列两侧,正一品的谢渊与萧栎站在最前排,身后是六部尚书、侍郎,再往后是各寺监官员,衣袍的色彩按品级区分,绯色、紫色、青色依次排开,形成一道肃穆的人墙。
萧桓端坐于御座之上,冕旒上的珍珠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偶尔在晨光下微微晃动。御案上摆放着奏疏、笔墨,还有一本翻开的《大吴律》,透着帝王临朝的威严。殿内静得出奇,只听得见官员们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殿外传来的晨钟余音,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的心上。
“陛下驾到 ——” 太监总管李德全的尖声唱喏打破寂静,百官齐齐躬身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桓抬手:“众卿平身。今日殿议,先议三法司审讯石崇一案,相关官员可先奏报。”
刑部尚书周铁出列,躬身道:“陛下,石崇一案,现已查明其侵吞军饷、构陷边将诸事,然其私通北元一节,虽有人证柳明指证,尚需证人当庭对质,恳请陛下宣柳明上殿。” 萧桓颔首:“宣柳明上殿。”
柳明在太监的引导下,缓步走进殿内。他身着素布长衫,站在满朝华服的官员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带着一股异样的坚定。他走到丹陛之下,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草民柳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虽有颤抖,却字字清晰,传遍整个奉天殿。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柳明身上,有好奇,有疑惑,也有隐晦的敌意 —— 那些与石崇有牵连的官员,此刻已悄悄握紧了衣袖,心里暗自紧张。谢渊站在前排,目光平静地看着柳明,给了他一个无声的鼓励;萧栎则微微侧身,挡住了部分官员投来的不善目光,用行动为柳明撑腰。
“柳明,” 萧桓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沉稳而威严,“周铁奏报,你持有石崇私通北元的证据,可呈上来。” 柳明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账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指尖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悲愤:“陛下!此乃石崇私馈北元之秘册,所载皆为叛国实据,臣愿以性命担保其真!”
李德全轻步走下丹陛,从柳明手中接过账册,转身呈给萧桓。萧桓抬手接过,指尖触及账册时,能感受到纸页的粗糙与厚重 —— 那是麻纸特有的质感,边缘因常年翻阅和藏匿而磨损,纸页间还夹着几根干枯的草茎,显然是藏于隐秘潮湿之处多年。
他缓缓翻开账册,第一页没有标题,只在右上角有个小小的 “崇” 字朱印,是石崇的私印。账册内的字迹是工整的小楷,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不同时期所记,有些页面的墨迹已晕开,有些则因纸张干燥而开裂,却依旧能清晰辨认。
“陛下请看,” 柳明伏在地上,仰头指向账册中段,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天德元年冬十月,石崇令臣备锁子甲十副、火药配方一卷,遣心腹赵奎(玄夜卫北司校尉,石崇亲信)送往北元王庭,言‘暂止宣府卫兵戈,待复辟事成,必以重利相报’—— 此乃为让北元按兵不动,好让他专心谋划扶代宗复位之事!”
萧桓依言翻至该页,只见上面写道:“冬十月廿一,送北元锁子甲十副,银五百两,火药配方一卷,遣赵奎往赴。约:宣府卫三月无战事,助吾清君侧、复大统,事成以大同卫以西为谢。” 旁侧还有石崇的朱笔批注:“复辟需稳边,此乃权宜之计,待登基后可再议。” 墨迹陈旧,与纸页泛黄的色泽完全吻合,绝非近期伪造。
萧桓的眉头微微皱起,指尖在 “火药配方” 四字上停顿 —— 火药乃大吴军器重器,私赠外敌,已是重罪,更何况是为了 “复辟” 而换取敌寇息兵,其心可诛。他继续往下翻,账册页页皆是隐秘交易:“天德元年春三月,送北元战马二十匹,换边隘通行令牌三枚,供心腹往来联络”“天德二年夏六月,赠北元使者巴图玉珏一枚,议‘复辟后开放大同卫互市,许北元岁取粮万石’”…… 每一笔交易都记有日期、物品、经办人,末尾或有石崇的批注,或有他的私印,证据链完整得令人心惊。
殿内的官员们已开始低声议论,有些官员面露震惊,有些则脸色苍白,悄悄交换着眼神 —— 他们中不乏知晓石崇有复辟之心者,却没想到他竟已通敌北元,不惜以疆土、军器为代价。谢渊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异常的官员,将他们的模样记在心里,这些人,待石崇案审结后,需逐一核查。
萧桓一页页翻着账册,指尖的力度渐渐加重,纸页在他手中微微发皱。他的目光落在 “天德元年春三月,送北元战马二十匹” 的记录上,抬头问柳明:“此战马送往何处?北元何人接收?”
柳明伏地道:“陛下,战马送往北元王庭左贤王帐下,接收者是北元使者巴图 —— 此人常以‘商人’身份往来京郊与北元,实则是石崇与北元的联络人,臣曾在石府见过他三次,每次都由石崇的贴身管家接待,交易完毕后,巴图会留下北元王庭的信物,由臣记入私账。”
萧桓转头看向周显:“周显,玄夜卫可曾记录巴图此人?” 周显出列躬身道:“陛下,玄夜卫北司有巴图的档案 —— 此人确以‘皮毛商人’为掩护,多次往来京郊,与石崇心腹赵奎有频繁接触,天德元年春三月,确有二十匹战马从京郊庄园流出,去向不明,当时秦飞以‘军马场调运’为由搪塞,如今看来,正是送往北元。”
萧桓的脸色愈发凝重,他继续翻账册,当看到 “天德二年夏六月,赠巴图玉珏,议互市、岁供粮万石” 时,再次发问:“此玉珏何来?岁供万石粮,从何而出?” 柳明回应:“玉珏是石崇从镇刑司旧藏中取出,原是吴哀帝时期的贡品;岁供粮万石,石崇计划从大同卫、宣府卫的军粮中克扣,臣曾按他的吩咐,核算过‘每月克扣千石,十年可备万石’的账目,记在账册的附页上。”
谢渊出列补充:“陛下,臣已核查大同卫、宣府卫的军粮记录,天德二年夏六月后,两卫的军粮确有每月千石的短缺,当时石崇以‘边地歉收’为由上报户部,户部尚书刘焕曾质疑,却被石崇以‘镇刑司核查无误’压下 —— 刘焕大人可佐证。” 刘焕出列躬身:“陛下,谢大人所言属实,当时臣见军粮短缺异常,欲派人核查,却被石崇阻挠,称‘此乃军事机密,不可外泄’。”
一幕幕证言、证据相互印证,萧桓手中的账册仿佛变成了一把重锤,每一页都砸在他的心上。他想起自己登基以来,边地屡有战事,大同卫、宣府卫的守将多次上报 “军器不足、粮草短缺”,他曾命石崇核查,却每次都得到 “查无实据” 的回复,如今才知,竟是石崇为通敌叛国,故意克扣军器、粮草,置边军将士于险境。
他的呼吸渐渐沉重,冕旒上的珍珠晃动得愈发剧烈,殿内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官员们都感受到了帝王即将爆发的怒火,一个个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萧桓强压怒火,继续翻阅账册,当翻至最后一页时,他的指尖猛地顿住,瞳孔骤缩 —— 那是一行加粗的隶书,墨迹浓黑,仿佛带着血腥气:“德佑十四年四月廿三,北元按兵不动,待事成后,割大同卫以西三城予彼方,永为互市之地。”
德佑十四年四月廿三 —— 这个日期像一道惊雷,在萧桓的脑海中炸开!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大同卫城破的急报传到京城,守将战死,三万将士殉国,城中百姓惨遭屠戮,血流成河。当时,石崇向他奏报,称 “守将作战不力,指挥失当,致城池沦陷”,他信以为真,下旨追贬守将,抚恤其家属,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竟藏着如此惊天的阴谋!
原来,当日北元兵临大同卫城下,并非兵力不足而按兵不动,而是与石崇早有勾结!石崇为了他的 “复辟大计”,竟暗中撤去了大同卫守城的火药(按账册记载,德佑十四年四月廿一,石崇以 “镇刑司调运修缮” 为由,从大同卫调走火药两百桶),让守城将士手无寸铁,然后与北元约定 “按兵不动”,实则是让北元佯攻,待城池沦陷后,将罪责推给守将,自己则坐收 “清君侧” 的口实!
“砰!” 萧桓猛地将账册拍在御案上,鎏金御案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案上的青瓷瓶嗡嗡作响,险些倾倒。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因震怒而嘶哑,带着难以遏制的悲愤:“好一个‘权宜之计’!好一个‘复辟大业’!石崇!他竟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割我疆土,害我三万将士、数十万百姓!此等奸贼,罪该万死!”
殿内一片死寂,官员们吓得齐齐躬身,没人敢抬头直视萧桓的眼睛。柳明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却依旧高声道:“陛下!石崇不仅与北元勾结,更将大同卫城破的罪责推于守将‘作战不力’,实则是他暗中撤去了守城的火药,才让北元轻易破城!臣掌其私账十余年,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凌迟之刑!”
殿外的风突然卷入,从敞开的殿门呼啸而过,吹得账册页面 “哗哗” 作响,最后一页 “割大同卫以西三城” 的字迹,在晨光下格外刺眼,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大吴的疆土上,刻在萧桓的心上。
柳明伏在丹陛之下,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抬起头,目光直视萧桓,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愤,将压抑多年的真相一一吐出:“陛下!臣的爹娘,原是石府的管家,德佑十四年三月,他们偶然发现石崇私调大同卫火药,欲送予北元,便想托人将此事上报御史台 —— 可消息尚未送出,就被石崇察觉。”
“石崇诬陷臣的爹娘‘通敌北元,泄露军事机密’,派缇骑连夜将他们抓进诏狱!” 柳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恨意,“臣当时掌石崇私账,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过爹娘,他却笑着说‘你爹娘不知好歹,挡了我的大事,死不足惜’!不到一月,诏狱就传来消息,说臣的爹娘‘疾亡’,可臣后来在石崇的私档里看到,他们是被活活杖毙的!杖毙后,石崇还命人将他们的尸体扔到乱葬岗,连块墓碑都没有!”
他抬手抹了把眼泪,继续道:“臣恨啊!恨自己当时胆小懦弱,不敢揭发他的罪行;恨自己十余年里,每天都在记录他通敌叛国的交易,却只能忍气吞声!直到石崇要伪造谋逆信,怕臣知道太多而灭口,臣才在萧栎郡王的暗探帮助下逃出来 —— 陛下,臣活下来,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今日能站在这里,揭发石崇的罪行,告慰爹娘的在天之灵,告慰大同卫三万战死将士的冤魂!”
柳明的证言字字泣血,殿内的官员们也被感染,有些正直的官员面露悲愤,低声叹息;那些与石崇有牵连的官员,则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谢渊看着伏在地上的柳明,想起自己当年守德胜门时的惨烈,想起那些战死的将士,眼眶也有些泛红 ——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冤屈,今日,终于有机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萧桓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攥着御案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大同卫城破后,那些前来京城哭诉的百姓,想起守将年幼的儿子抱着父亲的牌位,跪在宫门外喊 “爹爹是冤枉的”,想起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一股深深的愧疚与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柳明,” 萧桓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你所说的石崇私调大同卫火药,可有凭证?” 柳明叩首道:“陛下,账册第廿一页载有‘德佑十四年四月廿一,调大同卫火药两百桶,由赵奎押送,交北元使者巴图’,并有大同卫库房管事的被迫画押 —— 那管事后来也被石崇灭口,臣曾偷偷抄下他的画押痕迹,可作为佐证。”
柳明的证言落下,奉天殿内终于打破死寂,百官哗然。御史台监察御史李大人出列,躬身道:“陛下!石崇通敌叛国,割地害民,罪大恶极,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石崇凌迟处死,以告慰冤魂!” 紧接着,刑部尚书周铁、户部尚书刘焕、工部尚书张毅等正直官员纷纷出列,附和李大人的奏请,要求严惩石崇及其党羽。
“陛下,石崇的党羽遍布理刑院、玄夜卫北司、诏狱署,若不彻底清理,恐留后患!” 周显出列道,“臣已查明,诏狱署提督徐靖、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皆为石崇亲信,多次协助其转移罪证、包庇同党,恳请陛下一并治罪!”
就在此时,吏部侍郎张文(李嵩的亲信,石崇旧党)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柳明的证言虽看似可信,然其曾为石崇账房,恐因私怨而诬陷,账册也可能是伪造 —— 恳请陛下命玄夜卫文勘房仔细核验笔迹、印鉴,再作定论。”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几名与石崇有牵连的官员纷纷附和,试图拖延时间,为石崇脱罪。
谢渊出列,目光锐利地扫过张文等人,沉声道:“陛下,张文大人所言差矣!柳明的证言,已有玄夜卫密报、边军粮饷记录、库房管事画押痕迹佐证,账册上的笔迹、印鉴,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早已核验,确为石崇亲笔 —— 张启可当庭佐证!”
张启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已将账册上的笔迹、印鉴与石崇的奏疏、私档比对,其‘捺笔回锋’的习惯、‘崇’字私印的木纹,均与石崇亲笔一致,绝非伪造!” 谢渊继续道:“更何况,石崇通敌的北元使者巴图,现已被玄夜卫擒获,关押在诏狱密牢,可当庭与柳明对质 —— 证据确凿,不容狡辩!”
张文等人脸色愈发惨白,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萧栎出列补充道:“陛下,石崇的复辟计划,不仅通敌北元,还暗中联络旧党,意图在京城起事,臣已查获其与旧党的往来书信,可一并呈给陛下 —— 此等叛国叛君之贼,若不速严惩,恐动摇国本!”
殿内的氛围再次凝重起来,百官的立场泾渭分明:正直官员力主严惩,旧党成员试图拖延,形成了鲜明的对决。萧桓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愈发清楚,石崇的罪行绝非一人之举,而是牵扯出一张庞大的旧党网络,清理这张网络,不仅是为了告慰冤魂,更是为了稳固大吴的江山。
萧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扫过殿内的百官,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文,你身为吏部侍郎,不思为国分忧,反而为叛国奸贼辩解,可知罪?” 张文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臣知罪!臣一时糊涂,求陛下饶命!”
“哼!” 萧桓冷哼一声,“念你今日只是附和,暂不追究,若再敢为石崇说话,定严惩不贷!” 张文连连叩首:“谢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 萧桓不再看他,转头对李德全道:“传朕旨意:即刻命三法司提审石崇,连同徐靖、秦飞等党羽一并审讯,务必查清所有通敌叛国细节,不得遗漏!”
“传旨玄夜卫,即刻将巴图从密牢押往三法司,与石崇当庭对质!”
“传旨吏部,彻查所有与石崇有牵连的官员,无论品级高低,一律停职审查,由张文协助吏部尚书刘焕办理 —— 张文,你若敢徇私,朕定不饶你!”
“传旨户部、兵部,即刻核查大同卫、宣府卫的军粮、军器短缺情况,补发所缺粮草、军器,安抚边军将士与百姓!”
一道道旨意从萧桓口中传出,条理清晰,雷霆万钧,彰显着帝王的决断。李德全连忙躬身记下,快步走出殿外传旨。殿内的官员们见状,纷纷躬身道:“陛下圣明!”
萧桓看向柳明,语气缓和了几分:“柳明,你冒死作证,揭发叛国奸贼,有功于社稷。朕封你为从七品翰林院典籍,掌修史之事,你的哥哥柳安,可升为正六品工部主事,以表彰你们兄弟的忠义之举。玄夜卫会继续保护你与你哥哥的安全,任何人不得报复。”
柳明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封官,连忙叩首:“谢陛下恩典!臣只求陛下能严惩石崇,告慰爹娘与将士的冤魂,不敢求封赏!” 萧桓道:“你的忠义,朕已记下,封赏是你应得的。下去吧,三法司审讯时,还需你出庭作证。” 柳明再次叩首,在玄夜卫亲军的护送下,退出了奉天殿。
看着柳明的背影消失在殿外,萧桓拿起御案上的账册,再次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 “割大同卫以西三城” 的字迹上,眼神里的怒火渐渐化为坚定 —— 他不仅要严惩石崇及其党羽,还要让北元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更要让大吴的江山,再也不会因奸佞而蒙羞。
柳明退出奉天殿后,奉天殿的殿议仍在继续。萧桓命谢渊、萧栎、周显、周铁四人组成 “石崇案专项核查组”,全权负责清理石崇旧党、核查通敌细节、安抚边军与百姓等事宜。谢渊等人躬身领命,开始商议具体的部署。
“陛下,石崇的旧党在理刑院根基较深,建议由周显大人率玄夜卫亲军接管理刑院,防止他们销毁证据。” 谢渊奏道。周显躬身道:“臣遵旨,即刻带人前往理刑院,接管所有档册与囚犯。”
萧栎补充道:“大同卫、宣府卫的百姓因城破遭难,臣建议由户部拨款,派专员前往安抚,为殉国将士立碑,抚恤其家属,以安民心。” 刘焕躬身道:“臣会即刻安排,确保粮草与银两早日送达边地。”
萧桓颔首:“好,就按你们的商议办理。另外,于科将军因石崇构陷而囚诏狱,即刻命三法司为其平反,恢复其官职,让他前往大同卫,协助岳谦整顿边防 —— 大同卫是大吴的北大门,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谢渊躬身道:“陛下英明,于科将军忠勇,定能守好大同卫。”
殿议结束后,官员们陆续退出奉天殿,关于 “石崇通敌叛国” 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京城。百姓们闻讯,纷纷涌上街头,欢呼雀跃,要求严惩石崇及其党羽。王婆拿着铜护心镜,在谢府门口哭着说:“于将军终于要平反了!大同卫的冤魂终于能安息了!”
谢渊走出奉天殿,望着远处的宫墙,心里松了口气 —— 柳明的证言,终于揭开了石崇叛国的最后一层黑幕,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地清理旧党、平反冤屈、整顿边防,大吴的朝堂就能渐渐恢复清明。他想起元兴帝萧珏的话 “活忠难,守公更难”,今日,他终于践行了这句话,用铁证与忠义,守护了大吴的公道。
此时,玄夜卫亲军已按周显的命令,前往理刑院接管档册;三法司的官员已赶赴诏狱,提审石崇与巴图;户部的专员已备好粮草银两,准备前往边地 —— 一场彻底清算奸佞、昭雪冤屈的行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片尾
三法司提审石崇时,巴图当庭对质,证实了账册上的每一笔通敌交易;徐靖、秦飞在证据面前,也不得不招供自己协助石崇转移罪证、包庇同党的罪行。石崇见大势已去,仍试图狡辩,称 “复辟是为了大吴江山”,却被谢渊拿出大同卫殉国将士的名册、百姓的控诉书,驳斥得哑口无言。
十日后,萧桓下旨:石崇 “通敌叛国、割地害民、构陷忠良、意图谋反”,罪大恶极,判凌迟处死,家产抄没,族人流放三千里;徐靖 “包庇奸佞、参与叛国”,判斩立决;秦飞 “助纣为虐、阻挠查案”,判流放大漠,终身戍边;张文等与石崇有牵连的官员,视情节轻重,或贬官,或流放,彻底清理出朝堂。
石崇伏法当日,京城百姓万人空巷,前往刑场观看,欢呼声震彻云霄。柳明与哥哥柳安站在人群中,看着石崇被处决,泪流满面,对着天空磕了三个头:“爹,娘,石崇死了,你们的冤屈洗清了!”
同日,于科被释放,恢复玄夜卫副统领兼大同卫总兵之职。诏狱外,大同卫的士卒举着 “忠勇护边” 的锦旗,迎接于科的归来。于科走出诏狱,望着前来迎接的将士,眼眶泛红:“兄弟们,我回来了!咱们一起,守好大吴的北大门!”
半月后,于科抵达大同卫,与岳谦一同整顿边防,补发的粮草、军器陆续送达,殉国将士的墓碑开始修建,百姓的生活渐渐恢复正常。柳明在翰林院任职,专注于修撰《大吴边史》,将大同卫城破的真相、石崇的罪行、将士的忠勇一一记录,以警示后人。
谢渊、萧栎等人则继续清理石崇旧党的残余势力,整顿吏治,恢复朝堂清明。大吴的北大门,在经历了一场惊天阴谋后,终于重新稳固;大吴的朝堂,在清除了叛国奸佞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清明。
卷尾语
《大吴通鉴?史论》曰:“天德二年冬丹陛证奸之役,非仅柳明一士之忠,实为大吴‘公道不灭、忠义可昭’之显证也。柳明以一介布衣,抱账册冒死作证,泣诉亲冤,揭发叛国大罪,其勇不在疆场将士之下;谢渊、萧栎居中谋划,周显、周铁协力佐证,百官正义者同声斥责,终使石崇伏法,冤魂昭雪,此乃‘众心所向、正义必胜’之理。”
丹陛之上,账册昭奸;丹墀之下,泣血证言。石崇之败,非败于权弱,乃败于叛国失道 —— 以疆土换私欲,以民命谋复辟,此等悖逆天道、背离民心之举,纵有旧党包庇、密账藏匿,亦难脱法网;柳明之胜,非胜于官高,乃胜于忠勇守心 —— 以孤胆抗奸佞,以血证告冤魂,此等不畏强权、坚守正义之行,纵有生死之危、恐惧之扰,亦能砥砺前行。
此役之后,大吴朝堂清浊分明:旧党溃散,忠良得用,边军振、民心安,实为天德朝中兴之始。于科复职守边,柳明修史警世,谢渊辅政安邦,萧栎协理宗室,诸人各尽其责,共护江山。史载萧桓事后曾言:“朕之过,在于轻信奸佞,致边民遭难;朕之幸,在于忠良未泯,能挽狂澜。” 此言当为后世帝王之戒 —— 亲忠远佞,则江山稳固;信奸斥忠,则国危民难。
元兴帝 “活忠难” 之训,在柳明、谢渊诸人身上得见真谛:活忠非苟活,乃为正义而活;守公非空言,乃为万民而守。此天德朝丹陛证奸之役,不仅为大吴涤荡了奸邪,更为后世立 “忠义可昭、公道必胜” 之典范 —— 江山万里,民心为基;朝堂千官,忠良为柱,斯言不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