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帝纪》载:“天德二年秋,帝萧桓幸御花园,观西域贡萄(西域贡使新献品种,颗粒饱满,沾晨露而泛紫)。昌顺郡王萧栎侍侧,因进言揭镇刑司副提督石崇私调大同卫五千斤火药之疑云 —— 太保兼兵部尚书谢渊先递密折,言北境探子于北元营地查获携‘大吴工部’印记之火药,恰与崇三月前调运之批次吻合;崇闻讯狡辩,称此为北元仿造本朝制式,欲乱视听。
栎乃引元兴帝设镇刑司之祖制 ——《大吴官制?特务司篇》载明‘镇刑司掌缉奸佞、核贪腐,护朝堂清明,非奉帝诏不得擅构朝臣、滥施监控’,力谏帝核验火药印记真伪,勿为奸言所蔽。帝彼时内疑崇专权(玄夜卫北司秦飞、诏狱署徐靖皆为崇党,镇刑司几成其私衙),外忧旧党(吏部尚书李嵩辈)借朝局动荡生事,故未贸然发作,乃密遣玄夜卫指挥使周显(令其易装潜行,避崇党眼线),偕工部尚书张毅入工部密验印记 —— 盖工部印记为天德二年新改制式,含‘天德’暗纹,唯本朝铸印官能刻,仿造不能复刻。
此非寻常君臣闲叙,实为帝权权衡新旧派系、明辨忠奸之枢机。葡萄架影所覆者,既为帝复位初朝局之危(旧党握吏权、奸佞控特务),亦为帝王弃‘稳局’之私、守‘护社稷’之公、开启明断之始。”
御园藤叶密遮烈日,帝心澄似明镜照奸忠;半颗贡萄轻捏指间,暗藏朝局权衡之智 —— 此皆天德朝拨乱反正之关键伏笔,未敢有半分轻忽。
四咏
其一
紫瑛垂绝域,藤蔓绕雕阑。
汉使携根至,天家赐露餐。
马乳凝霜厚,龙鳞映日寒。
何当醅作酒,一醉破楼兰。
其二
白玉润中州,野蔓自芊眠。
周诗咏薁实,汉赋列芳筵。
味薄甘犹涩,形微色未鲜。
不随胡种贵,寂寞老林泉。
其三
西域葡萄中原薁,同根异派各成殊。
紫英烨烨承天泽,绿蔓萋萋守故墟。
雨露无私均化育,山川有界判荣枯。
若教移种通沟洫,共结累累满玉壶。
其四
葡萄本自西域产,辗转东传入汉宫。
藤蔓千秋牵朔漠,珠玑万颗耀晴空。
中原亦有蘡薁在,野壑长留草木风。
一样秋光凝硕果,不同身世判穷通。
御园的葡萄架爬得满密,翠绿藤叶层层叠叠,将正午的烈日滤成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金。架上垂着串紫莹莹的西域葡萄,颗粒饱满,沾着晨露,是昨日西域贡使刚送的,萧桓特意让人挪到御座旁的暖阁外,此刻正站在架下,指尖捏着颗葡萄轻轻转动,指腹蹭过果皮的薄霜,眼神却有些放空 —— 自复位以来,朝局看似平稳,可石崇的玄夜卫越权监控、谢渊的闭门待罪、于科的诏狱羁押,像根根细刺,扎在他心头。
龙袍的金线纹在光斑下泛着冷光,萧桓捏着葡萄的力度渐渐加重,果皮被掐出道浅痕,汁水顺着指缝渗出,黏在指尖。他不是没察觉石崇的专权 —— 镇刑司本是元兴帝设来查贪官、缉奸佞的,如今却成了石崇清洗异己的工具;玄夜卫直属于帝,石崇却借着 “复辟功臣” 的名头,调遣起来如私兵。可他刚从瓦剌归来复位,旧党(以李嵩、徐靖为首)仍握有吏部、诏狱署的权,若贸然动石崇,旧党恐借机生乱,好不容易稳住的民心,怕是要再动荡。
“陛下,西域葡萄性凉,空腹吃多了伤脾胃。” 内侍总管李德全轻步上前,捧着个银盘,声音放得极轻。萧桓回过神,将捏破的葡萄丢进盘里,又拿起颗完好的,却没再动,只是望着藤叶深处:“李德全,你说,这朝局,真能稳下来吗?” 李德全躬身道:“陛下圣明,只要君臣同心,定能稳下来。” 这话空泛,却也是此刻唯一能说的 —— 他知道帝王的难处,不敢多言。
风忽然吹过藤架,叶子 “沙沙” 作响,像是在回应萧桓的疑问。他抬头望向假山方向,那里隐约有衣角闪过 —— 是萧栎,他早就知道萧栎在附近等着,却没点破。这位弟弟自逊位后,从不多涉朝政,今日特意来御园,定是有要事想说。萧桓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捏起葡萄,等着萧栎主动开口 —— 他想听听,这位 “不预政” 的宗室,会如何说。
萧栎从假山后走出,石青色常服的下摆扫过青砖上的光斑,没带任何随从,只腰间挂着块素面玉佩,是永熙帝赐的旧物。他脚步放得极轻,怕惊扰了御园的寂静,也怕显得太过急切 —— 宗室 “非诏不得预政”,他若直奔主题,反倒会让萧桓警惕,借葡萄闲叙,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皇兄这西域葡萄,看着比去年贡品更饱满些。” 萧栎走到葡萄架旁,目光落在串最紫的葡萄上,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像寻常兄弟闲聊,“去年臣弟在南宫,还尝过西域贡使送的,那时的颗粒小,甜度也差些,今年这串,怕是要甜透心了。” 他没提朝局,只说葡萄,是想先卸下萧桓的防备 —— 帝王在御园本是放松时刻,太过严肃的话题,容易引发抵触。
萧桓侧过头,看着萧栎,嘴角勾起抹淡笑:“你倒还记得去年的葡萄。今年贡使说,这是西域新培育的品种,特意多送了几筐,你若喜欢,回头让李德全送些去南宫。” 他顺着萧栎的话接下去,却没主动提朝事,眼神里带着审视 —— 他想知道,萧栎会如何从 “葡萄” 转到他真正想说的事上。
萧栎点头谢过,伸手轻轻碰了碰葡萄藤的枝干,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像触到朝局的肌理:“皇兄疼臣弟,臣弟记着。只是臣弟方才从南宫来,路过工部衙署,见工部尚书张毅大人急匆匆的,像是有急事,问了句,才知是北境探子送了些火药残片来,说是在瓦剌营地发现的,让张毅大人核验印记。” 他话锋转得自然,从 “工部” 过渡到 “火药”,没提谢渊,也没提石崇,只说 “探子”“核验”,留了余地。
萧桓捏葡萄的手顿了顿,指尖的汁水又渗出些,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擦在龙袍下摆的暗纹上:“哦?瓦剌营地的火药?张毅大人怎么说?” 他明知故问,谢渊的密折昨日就递到了御案上,里面写得清清楚楚 “火药有大吴工部印记,是石崇三月前调走的五千斤”,可他不想先表态 —— 他想听听,萧栎知道多少,又想如何说。
萧栎见萧桓接话,心中松了口气,却没立刻说破,只是继续道:“张毅大人还没核验完,臣弟也只是听了一嘴。不过臣弟想着,瓦剌素来缺火药,怎么会有咱们大吴的火药?莫不是…… 有人私通瓦剌,把咱们的军器送了出去?” 他故意留了疑问,没点出 “石崇” 的名字,是想让萧桓自己联想到 —— 毕竟石崇调火药的事,萧桓是知情的,只是当时被石崇 “加固京营” 的说辞骗了。
话没说完,萧桓忽然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石崇昨日已经跟朕解释过了。” 他将手中的葡萄丢进银盘,声音沉了些,“他说那是瓦剌仿造咱们的火药,故意刻了相似的纹路和印记,想搅乱咱们的判断,让咱们以为内部有人通敌,自乱阵脚。” 他没提谢渊的密折,也没说自己的怀疑,只把石崇的说法复述了遍 —— 这是他的妥协,也是他的试探,想看看萧栎会如何反驳。
萧栎的眼神暗了暗,却没急着争辩,只是弯腰捡起颗掉在地上的葡萄,指尖擦去上面的尘土,葡萄皮上的霜被蹭掉,露出深紫色的果肉:“石大人这话,臣弟倒是有些疑惑。”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萧桓脸上,语气带着审慎,“瓦剌的工匠,连普通的震天雷都造不精,怎么会仿造咱们工部的印记?皇兄也知道,工部的火药印记,是去年永熙帝在位时新改的制式,刻着‘天德’二字的暗纹,只有工部的铸印官能刻,瓦剌怎么会知道暗纹的样式?”
萧桓的指尖在葡萄藤的枝干上轻轻划着,没说话。他当然知道工部印记的特殊性 —— 去年改制式时,还是他以太子身份监工的,暗纹的位置、字体的大小,都是秘而不宣的,只有工部尚书、铸印官和少数几位重臣知道。石崇说 “仿造”,本就是破绽,可他还是选择相信,只因 “仿造” 的说法,能让朝局暂时安稳 —— 若承认是石崇私调的火药流入瓦剌,那便是 “通敌” 的大罪,石崇的旧党定会闹起来,他刚复位的帝王权威,怕是要受冲击。
“栎弟,” 萧桓的声音放得更沉,带着帝王的威严,“朝局刚稳,别多想。” 这话像是提醒,也像是警告 —— 他不想在御园里,就把君臣间的那层 “稳” 给捅破。
萧栎看着萧桓避开话题的样子,心中明白他的顾虑,却也知道不能就此打住 —— 谢渊的密折、于科的冤屈、大同卫的火药,都等不起。他握紧手中的葡萄,指尖微微用力,果皮被捏出细微的裂痕,却没破:“皇兄,臣弟不是多想,是怕有人借着‘稳朝局’的名头,做着危害社稷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郑重,带着对祖制的敬畏:“皇兄忘了?当年元兴帝设镇刑司,是为了什么?” 萧栎的目光落在御园角落的 “忠奸碑” 上,那是元兴帝在位时立的,刻着 “镇刑司者,当查奸佞、护忠良,若有滥用者,以谋逆论”,“元兴帝亲批的祖制,写在《大吴官制》的第一章,臣弟还记得,当年皇兄做太子时,还在碑前跟臣弟说‘此碑是大吴的良心,不能倒’。”
这话像根针,精准戳中了萧桓的底线。他猛地抬头看向萧栎,眼神里带着惊讶,也带着被戳中的难堪 —— 元兴帝是他的祖父,也是大吴朝口碑最好的帝王,祖制在他心中,是不可逾越的底线。石崇滥用镇刑司,本就违了祖制,若再加上 “私通瓦剌”,那便是连祖父的规矩都弃了。
萧桓的指尖在葡萄藤的枝干上猛地掐下,指甲深深陷入树皮,绿汁顺着指缝渗出,沾在指尖,像血的颜色。他没说话,却也没再打断萧栎 —— 他想听听,这位弟弟还会说什么,也想借着萧栎的话,理清自己心中的矛盾:是继续妥协,保一时安稳?还是遵从祖制,查个水落石出?
“石崇说瓦剌仿造火药,可仿造的火药能仿纹路,却仿不了‘天德’暗纹;能刻‘大吴工部’的字,却刻不出暗纹的深度。” 萧栎的声音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谢渊的密折里附了火药残片的拓印,臣弟看过,暗纹清晰得很,是咱们工部的制式,绝不会错。皇兄,镇刑司是元兴帝的心血,不能让它成了石崇构陷忠良、私通外敌的工具啊!”
最后一句话,萧栎几乎是带着恳求说的。他知道,用祖制、用元兴帝的名头,比任何证据都管用 —— 帝王可以妥协于派系,却不能违背祖制,那是他们统治的法理根基。
萧桓看着萧栎恳切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的绿汁,心中的矛盾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平静不下来。他松开掐着藤枝的手,指尖残留着树皮的粗糙触感,也残留着绿汁的黏腻 —— 这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既想抓住 “安稳” 的藤枝,又被 “祖制” 的绿汁黏住,动弹不得。
“你是说,朕用错人了?” 萧桓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却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动摇,甚至还有一丝自我怀疑。他望着葡萄架上的串葡萄,目光有些涣散 —— 石崇是 “复辟功臣”,当初若不是石崇带着玄夜卫打开城门,他怕是还回不了京城;可谢渊、于科也是功臣,德胜门之战若不是他们死守,大吴的江山早就没了。用石崇,是为了稳旧党;护谢渊,是为了护忠良,这两者,他似乎怎么选,都有风险。
萧栎连忙躬身,语气放得恭敬,避开 “用错人” 的尖锐:“臣弟不敢妄议皇兄用人。臣弟只是觉得,有些事,皇兄该亲眼看看,别被表面的‘安稳’,遮住了底下的窟窿。” 他没说石崇是错的,也没说谢渊是对的,只说 “亲眼看看”—— 这是最稳妥的说法,既给了萧桓台阶,也暗示他该去查,而非只听石崇的一面之词。
风又吹过藤架,带落几片叶子,落在两人脚边。萧桓弯腰捡起片叶子,指尖捏着叶脉,叶子的边缘有些发黄,像快要枯萎的朝局。他忽然想起谢渊密折里的话:“五千斤火药,足以轰开安定门,若落入瓦剌之手,京畿危矣。” 安定门是京城的北大门,若是真被瓦剌轰开,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元兴帝的牌位?
“李德全。” 萧桓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少了之前的妥协。李德全连忙上前:“陛下。” 萧桓将手中的叶子丢进银盘,语气平淡却带着决断:“去,传玄夜卫指挥使周显,让他立刻来御园见朕,别让人知道。” 李德全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躬身应 “是”,快步退了出去 ——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查了。
萧栎看着李德全的背影,心中松了口气 —— 萧桓终究还是没忘了祖制,没忘了 “护忠良” 的初心。他没再多说,只是重新看向葡萄架:“皇兄,这葡萄再过几日,该更甜了。” 他把话题拉回葡萄上,给萧桓留足思考和布置的空间 —— 接下来的事,该是帝王的决断,而非宗室的进言了。
李德全离开后,御园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动藤叶的声响。萧桓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示意萧栎也坐,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 萧栎不再进言,萧桓开始思考如何查案。
半个时辰后,周显的身影出现在御园门口。他穿着玄夜卫指挥使的从一品朝服,却没带任何随从,连腰间的刀都换成了素面的,显然是按萧桓的吩咐,低调前来。周显躬身行礼:“臣周显,参见陛下。” 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园外的人听见。
萧桓抬手让他起身,目光扫过园外,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周显,你去办件事,要隐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石崇的人。”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谢渊密折里的火药残片拓印,递给周显,“你拿着这拓印,立刻去工部找张毅大人,让他核验上面的印记是不是工部去年新改的制式,暗纹对不对。记住,只找张毅本人,别通过工部的任何属官,也别让玄夜卫北司的人跟着 —— 秦飞是石崇的人,我怕走漏风声。”
周显接过拓印,指尖触到纸面上的暗纹痕迹,心中立刻明白 —— 这是查石崇私调火药的事。他躬身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辱命。臣会乔装成工部的吏员,从工部侧门进去,直接见张毅大人,核验后立刻回禀陛下,绝不让第三人知道。” 玄夜卫直属于帝,周显本就对石崇越权调遣玄夜卫不满,此刻能有机会查石崇,他自然不会怠慢。
萧桓点头,又叮嘱:“张毅是忠臣,不会泄露消息。你跟他说,这是朕的密令,让他务必仔细核验,若是真的工部印记,让他写下核验文书,盖工部的印鉴,你亲自带回来。” 他怕张毅有顾虑,特意强调 “朕的密令”—— 工部虽属六部,却也受吏部牵制(李嵩是吏部尚书),张毅若知道是帝王的命令,才敢放手去查。
周显应下,将拓印藏进袖中,又躬身行礼,转身从御园侧门离开 —— 侧门通着小巷,能避开正门的缇骑(石崇派来监视御园的人)。萧桓看着周显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重新看向萧栎,语气带着几分释然:“栎弟,你说得对,有些事,是该亲眼看看。” 萧栎躬身道:“皇兄圣明。” 君臣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葡萄架上,藤叶间的光斑,似乎也亮了些。
周显离开御园后,没有回玄夜卫衙署,而是直接去了城西的成衣铺,换了身工部吏员的青布直裰,头戴小帽,将玄夜卫的朝服和刀藏在铺后的暗格里 —— 成衣铺是玄夜卫的秘密联络点,铺主是周显的旧部,可靠得很。他拿着伪造的工部 “文书吏” 腰牌,从工部侧门进去,侧门的守卫见他有腰牌,又穿着吏员服饰,没多盘问,就让他进了。
工部衙署的院子里堆着些木料和铁器,是用来修缮城防的,吏员们来来往往,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这个 “新来的文书吏”。周显按着记忆,走到工部尚书张毅的书房外,门上挂着 “公务在身” 的牌子,他轻轻叩了叩门:“张大人,文书吏求见,有紧急公文需大人亲批。”
书房里传来张毅的声音:“进来。” 周显推门进去,见张毅正坐在案前看军器图纸,连忙反手关上门,取下小帽,躬身道:“张大人,臣是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奉陛下密令,来核验火药印记。” 张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关好窗,压低声音:“周大人,陛下的密令?可是为了北境那批火药残片?” 他早就收到了北境探子的消息,只是没敢声张 —— 李嵩几次来问,都被他以 “尚未核验” 搪塞了过去。
周显从袖中取出拓印,递给张毅:“正是。陛下让臣来请大人核验,这拓印上的印记,是不是工部去年新改的制式,暗纹对不对。” 张毅接过拓印,走到窗边,借着阳光仔细看 —— 拓印上的 “大吴工部” 四字清晰,下方还有个极小的 “天德” 暗纹,位置在 “部” 字的右下角,深度约半分,正是去年他亲自监工改的制式,绝无仿造可能。
“是真的。” 张毅的声音带着肯定,也带着愤怒,“这是工部去年十月以后铸造的印记,暗纹的位置、深度,都是独一份的,瓦剌根本仿造不了!石崇说这是仿造的,纯粹是撒谎!” 他走到案前,取出工部的印鉴,在一张纸上写下 “核验属实,印记为大吴工部天德二年制式”,盖上印鉴,递给周显,“周大人,这是核验文书,你带给陛下,石崇私调火药流入瓦剌,是大罪!”
周显接过文书,小心藏好:“张大人放心,臣会立刻回禀陛下。另外,陛下让臣提醒您,此事需隐秘,别让李嵩大人知道 —— 吏部尚书与石崇交好,怕走漏风声。” 张毅点头:“臣明白,多谢周大人提醒。” 周显躬身告辞,重新戴上小帽,从侧门离开工部,脚步比来时更快 —— 证据确凿,他得尽快回禀萧桓。
周显离开工部不久,石崇就收到了缇骑的密报:“玄夜卫指挥使周显乔装成工部吏员,进了张毅书房,停留约一炷香时间,后从侧门离开。” 石崇坐在镇刑司衙署的太师椅上,捏着密报的手指泛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大人,周显去找张毅,定是为了火药印记的事。” 坐在一旁的李嵩开口,语气带着焦虑,“张毅是谢渊的人,肯定会帮谢渊说话,若是核验出印记是真的,咱们就完了。” 李嵩与石崇是利益共同体 —— 石崇倒了,他这个 “包庇旧党” 的吏部尚书,也难逃罪责。
石崇将密报扔在案上,拿起茶杯喝了口,却压不下心中的烦躁:“慌什么?张毅就算核验出是真的,也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能动我。陛下刚复位,还需要咱们稳住旧党,不会轻易动我。”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 萧栎在御园进言,周显又去查印记,这说明萧桓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所谓的 “需要”,怕是撑不了多久。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嵩问,“要不要让秦飞去截住周显,把核验文书抢过来?” 石崇摇头:“不行!周显是玄夜卫指挥使,直属于帝,截他就是抗旨,陛下定会借机发作。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按原计划,三日后早朝弹劾谢渊,只要把谢渊打入诏狱,没了人指证咱们,就算印记是真的,陛下也没理由动咱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另外,让徐靖在诏狱里‘好好照顾’于科,别让他活着出来 —— 于科知道咱们私调火药的事,若是他翻供,也是个麻烦。” 徐靖是诏狱署提督,也是旧党成员,早就被石崇收买。李嵩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秦飞和徐靖。” 两人密谋着,却没注意到,窗外的玄夜卫暗线,已经将他们的对话记了下来 —— 周显早就料到他们会密谋,提前派了人盯着镇刑司。
周显回到御园时,夕阳已经西斜,葡萄架上的光斑变成了暖橙色。他快步走到萧桓面前,躬身递上核验文书:“陛下,张毅大人已核验,拓印上的印记是真的,是工部天德二年新改的制式,暗纹位置、深度都对,绝无仿造可能。”
萧桓接过文书,展开一看,“核验属实” 四个字和工部的红印鉴格外刺眼。他捏着文书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 石崇不仅私调火药,还敢在他面前撒谎,甚至可能私通瓦剌,这是把他这个皇帝,把大吴的江山,都当成了筹码!
“石崇…… 好大的胆子!” 萧桓猛地一拍石凳,声音带着帝王的震怒,葡萄架上的叶子都被震得落下几片。他站起身,在葡萄架下踱来踱去,龙袍的下摆扫过青砖,带着风声 —— 此刻,他心中的 “稳朝局” 已经让位于 “护社稷”,祖制的底线、帝王的威严,都不允许他再妥协。
“周显,” 萧桓停下脚步,语气带着决断,“你立刻去玄夜卫,调你亲信的人,暗中盯着镇刑司和诏狱署,别让石崇、李嵩、徐靖他们销毁证据,也别让他们伤害于科。三日后早朝,朕要当着百官的面,揭穿他们的阴谋!” 周显躬身应 “是”,心中松了口气 —— 石崇的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萧桓又看向萧栎,语气带着歉意,也带着感激:“栎弟,多亏了你今日进言,不然朕还被蒙在鼓里,差点误了大事。” 萧栎躬身道:“皇兄言重了,臣弟只是做了宗室该做的事。” 他没居功,也没提 “结党”,始终守着宗室的本分 —— 这也是萧桓信任他的原因。
夕阳的光透过藤叶,落在萧桓脸上,他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变得坚定:“玄夜卫、镇刑司、诏狱署,本是护江山的利器,绝不能让它们变成害忠良的刀。三日后早朝,朕要让所有人知道,大吴的江山,容不得奸佞作祟!”
周显离开后,御园里只剩下萧桓和萧栎。夕阳渐渐落下,葡萄架上的光斑越来越暗,只剩下藤叶的轮廓。萧桓重新坐在石凳上,拿起颗葡萄,慢慢放进嘴里 —— 葡萄很甜,却没驱散他心中的沉重,三日后的早朝,注定是场硬仗,石崇的旧党不会善罢甘休,他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栎弟,三日后早朝,你也来。” 萧桓忽然说,语气带着信任,“你不用说话,就坐在宗室的位置上,让百官看看,宗室也是支持护忠良、除奸佞的。” 萧栎躬身应 “是”—— 他知道,萧桓这是让他用宗室的身份,为 “除奸佞” 站台,震慑旧党。
两人又聊了会儿,多是关于三日后的布置:萧桓会让周显提前准备好火药证据、于科的辩白折;让刘玄在朝堂上带头支持 “除奸佞”;让谢渊做好当庭对质的准备。萧栎则会联络宗室中的正直者,在早朝时声援,形成 “君臣同心、宗室支持” 的局面,让旧党不敢轻易闹事。
天快黑时,萧栎起身告辞,萧桓亲自送他到御园门口。“皇兄留步。” 萧栎躬身道,“三日后,臣弟定会准时来。” 萧桓点头,看着萧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暖阁 ——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批改奏折、召见周显、叮嘱张毅,这些都需要在三日内完成,不能有半分差错。
御园的葡萄架在夜色中安静下来,只有风偶尔吹过,带起几片叶子。萧桓站在暖阁窗前,望着远处的皇宫灯火,心中明白:三日后的早朝,不仅是除石崇,更是他这个复位帝王,树立权威、拨乱反正的开始。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 为了元兴帝的祖制,为了谢渊、于科这样的忠良,为了大吴的江山。
片尾
天德二年秋,御园谏言后的第三日,早朝如期举行。萧桓端坐龙椅,先让周显呈上火药证据(工部核验文书、北境探子的供词),又让于科当庭辩白,揭露石崇构陷的细节。刘玄带头进言 “石崇私调火药、私通瓦剌、构陷忠良,罪该万死”,谢渊补充石崇挪用军粮、越权监控的罪证。
石崇、李嵩、徐靖当庭狡辩,旧党官员纷纷附和,却被萧栎带领的宗室成员和张文、张毅等正直官员反驳。萧桓当庭下旨:将石崇、李嵩、徐靖打入诏狱,彻查旧党;恢复谢渊、于科的官职,加赏 “忠良” 匾额;整顿玄夜卫、镇刑司、诏狱署,收回旧党掌控的权力。
朝后,萧桓在御书房召见萧栎、周显、谢渊,君臣四人商议后续:周显负责彻查旧党余孽,谢渊主持兵部整顿,萧栎协助刘玄安抚宗室与百姓。御园葡萄架下的谏言,终成大吴朝 “拨乱反正” 的转折点,朝堂清明渐显,边防安稳如初。
卷尾语
《大吴通鉴?史论》曰:“天德二年御园谏言,实为萧桓复位后‘明断忠奸、稳固帝权’之关键。桓初因‘稳朝局’妥协于石崇,终因栎引祖制、显查实证而醒,弃派系之私,守社稷之公,显帝王之明;栎避‘结党’之嫌,以宗室身份进忠言、助查案,显宗室之正;显、毅、渊等忠良各司其职,核证据、辩冤屈、除奸佞,显臣僚之忠。”
御园藤叶曾遮帝目,却终因箴言而开;葡萄甘甜曾掩忧思,却终因实证而醒。这场谏言告诉后世:帝王之明,不在无过,而在知错能改、弃私为公;宗室之责,不在享禄,而在危局辅政、护持社稷;臣僚之忠,不在盲从,而在守正不阿、勇揭奸佞。
萧桓的权衡、萧栎的进言、周显的查证,终让大吴度过危局,亦为后世留下治道之启示:江山之固,在帝有明断、宗有正心、臣有忠节;朝局之稳,在弃派系之私、护忠良之正、除奸佞之恶。那架御园葡萄,不仅见证了君臣的角力,更见证了大吴朝 “拨乱反正” 的开端,成为天德朝治世的隐性注脚,刻于史册,传之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