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宗室纪》载:天德二年春,昌顺郡王萧栎(前成武皇帝)献 “安邦三策”(封赏功臣、轻徭薄赋、严固边防),萧桓纳而推行,朝野遂以瞩目。旧党镇刑司副提督石崇,假 “宗亲联谊” 之名,赠永熙帝御笔《耕织图》,画轴夹层藏江南盐运密信,欲诱栎涉贪腐以握把柄;新政派礼部尚书王瑾,亲登郡王府,邀栎联名奏请彻查地方贪腐,冀借其宗室声望抗旧党;中立臣僚如吏部侍郎张文、礼部侍郎林文,每于朝会间隙假闲谈叩问,或询 “石崇阻赈” 之见,或探 “谢渊掌兵” 之态,皆欲窥其倾向以定站队;民间则异论纷然:农户流民赞其 “献策救民,贤过贪官”,士子则忧其 “前帝身份,恐遭帝忌”,茶馆说书者更编其 “夜助复辟” 段子,传为传奇。
栎深知 “逊帝” 身份敏感,避党争如避祸,守本分若持戒:石崇所赠字画原匣退回,附书 “宗亲联谊当守礼制,私赠御笔恐违祖制,谨奉还”,固拒贪腐勾连;王瑾联名之请,以 “《大吴宗室礼制》载‘宗室不得干预民政’” 婉拒,不涉党争漩涡;对中立臣僚之探,或答 “民生为重,余非所知”,或言 “朝政有陛下定夺,臣弟不敢妄议”,始终不露倾向。退朝则闭府谢客,潜理宗室封地旧账 —— 核吴县萧伦占民田、常州萧远欠赋税之弊,亲书劝诫;密遣心腹赴江南,察苏州、淮安赈粮发放,录地方官克扣实情,皆以密折独呈萧桓,不事张扬。
时少保兼玄夜卫指挥使周显,遵萧桓旨,令北司探子逐事录栎言行,自 “退石崇礼” 至 “理宗亲账”,连 “与管家议赈粮” 之细亦报,入夜整理成册奏呈。萧桓览毕,谓左右曰:“栎守分知度,不贪权、不结党,唯以实事济民,宗室表率也,可托宗亲事务。” 此非仅栎一人之私行,实为天德朝 “逊帝宗亲于帝权框架下求安立命” 之范式:旧党、新政派、中立派之试探为镜,照见朝局暗流;栎 “避锋芒、办实事” 之自处为尺,量定宗室分寸,终成 “萧桓信其安分、朝臣敬其守礼、百姓感其济民” 之局。
郡王府晨雾漫素袍,案头旧账凝审慎。萧栎每一步应对、每一事处置,皆契 “逊帝敛锋、宗室济民” 之要,无半分越界之念,唯存务实之心,恰是天德朝权力棋局中 “不越权、不谋私、只办实事” 的清醒注脚。
观斗鸡
晓雾初敛竹院启,双鸡振颈斗阶苔。
锦臆奋张凝晓旭,疏翎纷落点苍苔。
腾距忽惊庭树雀,垂头暂避石间埃。
怜取战后阶前景,残羽逐风绕砌来。
萧栎在御书房献 “安邦三策” 后的第三日清晨,郡王府的朱漆大门刚推开一条缝,便见两名玄夜卫探子乔装的菜贩,在府外巷口摆摊 —— 这是周显按萧桓旨意,加强的 “贴身监控”。管家提着菜篮出门,探子的目光便若有若无地跟上,直到管家走进菜场,才悄悄收回。
“郡王,今日玄夜卫的人又在巷口了。” 管家回到府中,将菜篮放在厨房,轻声向萧栎禀报,“比往日多了一人,怕是…… 陛下也在关注各方对您的反应。” 萧栎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翻宗亲封地旧账,闻言头也没抬:“正常,三策刚行,各方定有动作,玄夜卫盯着,既是防别人害我,也是防我生事。” 指尖划过账册上 “吴县宗亲占民田三十亩” 的记录,他心中已有了计较,这账,得理,却不能声张。
辰时过半,府外传来车马声,是石崇派来的亲信(镇刑司主事刘达),捧着一个紫檀木匣,说是 “石大人听闻郡王喜字画,特将家藏的永熙帝御笔《耕织图》赠予郡王,聊表宗亲情谊”。管家接过木匣,刚要通报,萧栎便抬手阻止:“先放着,别开匣,我自有处置。” 他深知石崇的为人,送礼必藏私,这《耕织图》怕是裹着烫手的麻烦。
廊柱后的玄夜卫探子(北司校尉赵平)将这一幕记在密录簿上:“辰时四刻,刘达送紫檀匣至郡王府,栎令‘放着勿开’。” 写完,他悄悄退至巷口,与另一名探子交接 —— 按周显指令,需每两个时辰递一次监控简报,确保萧桓实时掌握动向。
刘达离开郡王府后,并未走远,而是在巷口茶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盯着郡王府大门 —— 他奉石崇之命,要观察萧栎是否打开木匣,若打开,便意味着 “有拉拢余地”;若退回,再另寻他法。
木匣内,除了永熙帝的《耕织图》,还有一封夹在画轴夹层的密信,是石崇亲笔所写:“江南盐运近年为谢渊所控,旧部多遭打压。郡王若愿出面,以‘宗亲监管盐务’为名,可夺回盐运之利,届时与郡王三七分润;另,前帝旧部在江南尚有势力,郡王若需,可随时调遣。” 石崇的算盘打得精:拉拢萧栎涉盐运贪腐,既能借其 “宗亲” 身份夺回旧党利益,又能握其贪腐把柄,若萧栎拒,便散播 “郡王拒收宗亲礼,轻视旧臣” 的流言,挑动萧桓猜忌。
萧栎直到午时,才让管家将木匣抱进书房。他没有直接开匣,而是取来一根细针,轻轻挑开木匣缝隙,借着窗外的光线,隐约看见画轴夹层有纸张凸起。“果然藏了东西。” 他冷笑一声,取来一张空白纸,写下 “宗亲联谊当守礼制,私赠御笔字画恐违祖制,谨将原物奉还,望石大人谨守臣道”,折好放在匣内,再命管家 “即刻送回镇刑司,亲手交给石崇,不可经他人之手”。
管家捧着木匣出门时,巷口茶馆的刘达看得真切,立刻下楼骑马回报石崇:“大人,萧栎没收,还写了信,看样子是铁了心不与咱们往来。” 石崇坐在衙署的太师椅上,捏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杯沿几乎被捏碎:“不收?那便给他加点‘名气’,让他想藏都藏不住。”
石崇的木匣刚送走一个时辰,府外又来车马,这次是礼部尚书王瑾 —— 他受谢渊之托,想邀萧栎联名奏请 “彻查地方贪腐,尤其是石崇旧党掌控的江南盐运、漕粮”。
“郡王殿下,” 王瑾被请进书房,开门见山,“如今三策推行,清查江南赋税已开始,可石崇的人仍在暗中阻挠,陈忠侍郎虽尽力,却因‘中立’身份不敢硬查。若殿下肯牵头,以‘宗室关注民生’为名,联名奏请陛下派玄夜卫协助,定能一举揪出盐运、漕粮的贪腐窝案,震慑旧党!” 语气恳切,满是期待。
萧栎起身,给王瑾倒了杯凉茶,语气平和却坚定:“王大人的心意,臣弟明白。只是《大吴宗室礼制》载‘宗室不得干预民政、不得联名奏请查案’,臣弟若违制,不仅会被石崇抓住把柄,还会让陛下为难。”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臣弟近日整理宗亲封地旧账,发现江南有宗亲与地方官勾结占民田,或可将此情况单独奏报陛下,顺带提及‘民田被占恐与漕粮克扣有关’,为陈忠大人的清查添份助力 —— 这样既不违制,也能帮上忙。”
王瑾闻言,虽有失望,却也明白萧栎的顾虑:“殿下考虑周全,是臣唐突了。若殿下奏报时需礼部配合,尽管开口。” 起身告辞时,他悄悄瞥了眼书房案上的宗亲旧账,心中暗叹:萧栎避党争却不避实事,果然是难得的贤王。
王瑾离开后的次日早朝,萧栎按例在宗室列中站定。朝会间隙,吏部侍郎张文故意走过来,装作整理朝笏的样子,轻声道:“郡王殿下,近日江南清查赋税,陈忠侍郎遇阻,石崇大人说是‘操之过急,恐伤旧臣心’,谢渊大人则说‘当快查严办’,殿下觉得,该缓还是该急?” 这是典型的 “中立派试探”—— 张文想通过萧栎的态度,判断帝权对旧党的底线,再定吏部考核官员的倾向。
萧栎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扣,目光落在奉天殿的廊柱上,语气平淡:“张大人是吏部侍郎,掌官员考核,该缓该急,当以‘民生’为定 —— 若清查慢了,流民吃不上粮,便是急;若查得急了,伤了安分旧臣,便是缓。臣弟只是宗亲,不懂政务,不敢妄议。” 这番话既没偏向石崇,也没附和谢渊,却暗合萧桓 “稳民生” 的核心,让张文无从再探。
未等张文接话,礼部侍郎林文也凑过来,笑着道:“殿下近日整理宗亲旧账,辛苦得很。臣听闻吴县有宗亲占民田,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需不需要礼部出‘宗亲礼制劝诫书’?” 这是另一种试探 —— 林文想知道萧栎是否会借 “宗亲事务” 扩大影响力。
萧栎摇头:“多谢林大人好意,不必劳烦礼部。宗亲占民田,是家事,臣弟打算亲自写信劝诫,若不听,再按《宗室管理制度》报礼部处置 —— 先私后公,才合宗亲之道。” 回答滴水不漏,既显 “自行处置” 的本分,又不拒 “制度约束” 的底线,让林文也没了继续试探的理由。
萧栎的 “低调” 在民间却挡不住议论。京师南城的 “清风茶馆” 里,说书人正拍着醒木,讲 “郡王夜献三策,救江南流民” 的段子:“话说那昌顺郡王,深夜入御书房,面对陛下,不慌不忙,三策出口,如拨云见日……” 台下百姓听得拍案叫好,有老农喊道:“这样的好郡王,该让他管管吏治,治治石崇那些贪官!”
邻桌的两名士子却皱着眉,低声交谈:“你们别听说书人胡吹,他可是前帝!当年太宗爷复位,前废帝是什么下场?如今太受关注,未必是好事。” 另一士子点头:“是啊,功高盖主,帝王最忌这个。萧桓现在信他,可等朝局稳了,说不定就……” 话未说完,便被同伴用眼神制止 —— 怕被玄夜卫的人听见,惹祸上身。
这些议论很快传到萧栎耳中 —— 是府中采买的仆妇回来转述的。“郡王,外面都在夸您呢,还有说书人编您的段子。” 仆妇脸上带着骄傲,萧栎却脸色一沉:“去,找个稳妥的人,给茶馆掌柜送些银子,让说书人别再讲了。” 他深知,民间的 “名气” 是把双刃剑,既能让他获民心,也能让他成 “众矢之的”,石崇正等着抓他 “收买民心” 的把柄。
仆妇不解,却还是照办。萧栎坐在书房,看着窗外的暮色,心中想:民心要护,却不能借民心争权;实事要做,却不能因实事招忌 —— 这分寸,得守一辈子。
石崇送字画后的第五日,萧栎让管家将紫檀木匣原封不动送回镇刑司,附带的那封 “拒礼信”,石崇看后气得将信揉成团,扔在地上:“萧栎!给脸不要脸!” 刘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大人,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散播‘萧栎轻视旧臣’的流言?”
石崇喘了口气,捡起信,展开重新看了遍,忽然冷笑:“不必。他退礼,说明他怕了,怕沾盐运的事。咱们换个法子 —— 让人去江南盐运司,说‘萧栎要查盐运贪腐’,让谢渊的人以为萧栎要跟他们抢权,再让盐运司的旧党‘反抗’,坐看他们斗起来。” 这是 “借刀杀人” 的计,想让谢渊误会萧栎,借新政派的手打压他。
可石崇没想到,玄夜卫的探子早已截获他与江南盐运司的密信,快马报给周显,周显又连夜奏给萧桓。“石崇这是狗急跳墙了。” 萧桓看完密信,对周显道,“你去给谢渊递个话,说‘萧栎只理宗亲事务,不涉盐运’,别让他误会。” 周显应道:“臣遵旨!那萧栎大人那边,要不要告知?” 萧桓摇头:“不用,让他自己应对,朕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识破这计。”
萧栎确实察觉到了异常 —— 送回木匣后,府外的玄夜卫探子多了一倍,且频繁与京中联络。“定是石崇又有动作。” 他召来心腹,“你去江南,找陈默的儿子陈安,让他打听盐运司最近有没有‘萧栎要查盐运’的传言,若有,让陈默暗中澄清,别让谢渊的人误会。” 李谦领命而去,萧栎知道,这场暗斗,他躲不开,只能接。
处理完石崇的事,萧栎将重心放在宗亲封地旧账上。那本账册记录了大吴二十余名宗室在各地的封地情况,其中 “吴县宗亲萧伦占民田三十亩”“常州宗亲萧远欠赋税五百两” 的记录,尤为刺眼 —— 宗室侵占民利,是民生之害,也是朝堂之耻。
他没有直接奏报萧桓,而是亲笔给萧伦、萧远写信。给萧伦的信中,他没提 “占田违法”,只写 “昔年父皇(永熙帝)常说‘宗室当为百姓表率,不可夺民之利’,吴县百姓因水患已苦,若宗亲再占田,恐失民心,于宗室不利”;给萧远的信则说 “赋税是国库之本,边军需粮饷,若宗亲欠税,恐让朝臣非议‘宗室自私’,影响陛下对宗亲的信任”。
信写好后,他让管家亲自送去,叮嘱 “只送信,不说话,若对方问起,就说‘郡王念及宗亲情谊,私下提醒’”。管家不解:“郡王为何不按《宗室管理制度》报礼部处置?私下提醒,恐他们不听。” 萧栎道:“若报礼部,便是‘宗室互参’,会让石崇抓住把柄,说‘宗亲不和’;私下提醒,既显情谊,也给他们留了悔改的余地 —— 若不听,再报不迟。”
十日后,管家回报:“萧伦大人已将民田还给百姓,还捐了五十石粮给吴县义仓;萧远大人也补缴了赋税,说‘多谢郡王提醒,险些犯了大错’。” 萧栎闻言,松了口气,将账册上的记录划去,旁边批注 “已劝改,民心安”—— 这便是他要的结果,不张扬,却实在。
处理完宗亲账,萧栎又想起江南的赈灾粮。三策中虽定了 “调二十万石粮赈灾”,可他总怕地方官再克扣 —— 石崇的旧党在江南仍有势力,陈忠、周显的清查未必能全覆盖。
他召来另一名心腹,此人曾随他在蜀地赈灾,懂民间疾苦,且行事谨慎。“你乔装成商人,去江南苏州、淮安,查赈灾粮的发放情况。” 萧栎将一封密信交给赵烈,“这是给陈默的,他会帮你联络织造局旧部,走访流民安置点,记录‘义仓放粮是否按时、每人领粮多少、地方官有无克扣’,切记,只记录,不干预,回来后直接报我,不许告诉任何人。”
赵烈接过密信,藏在衣襟内侧:“郡王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临行前,萧栎又叮嘱:“避开玄夜卫的探子,也避开石崇的人 —— 江南是他们的地盘,若被发现,不仅你危险,陈默也会受牵连。” 赵烈点头,次日便带着简单的行囊,扮成贩卖丝绸的商人,踏上前往江南的路。
一个月后,赵烈带回了详实的记录:“苏州义仓每日按时放粮,每人二升,无克扣;淮安义仓有两名小吏克扣粮,被陈忠侍郎查出,已收押;但扬州义仓的粮还缺五千石,地方官说是‘漕粮未到’,实则被石崇的旧党(扬州知府李达)挪用给盐运司了。” 萧栎将记录整理成密折,没有通过礼部,也没有通过玄夜卫,而是趁入宫见萧桓时,亲手递上:“皇兄,这是江南赈灾粮的实情,臣弟私下查的,供皇兄参考。”
萧栎的儿子萧烨(年十六),今年到了入国子监读书的年纪。按《大吴宗室制度》,宗室子弟可 “荫补” 入国子监,无需考试。可萧栎却对萧烨说:“你要入国子监,需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取,不许提‘昌顺郡王之子’的身份,若考不上,便在家中读书,直到考上为止。”
郡王府书房的烛火已燃至过半,案上并排放着《大吴宗室制度》与《论语集注》,书页间夹着的素笺上,是萧栎亲笔抄录的 “国子监招生章程”。十六岁的萧烨捧着准考证,指尖在 “荫补” 二字上反复摩挲,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按《大吴宗室制度》,宗室子弟入国子监可‘荫补’,无需考校,儿子为何还要苦读备考?”
萧栎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儿子尚带稚气的脸上,指尖在《大吴宗室制度》“荫补条款” 旁轻轻划过,语气沉了沉:“荫补是祖制,却也是‘特权’的活靶子。你若凭荫补入监,外臣定会说‘昌顺郡王之子靠身份,无真才实学’—— 为父是前帝,如今因三策受朝野瞩目,石崇之流正盯着找咱们的错处,你若用荫补,岂不是给他们递了话柄?” 他顿了顿,伸手抚了抚萧烨的头,语气软了些,“再者,读书是为你自己,不是为这‘郡王之子’的名头。凭真本事考上,旁人便无二话,你在国子监读书,也能挺直腰杆。”
萧烨看着父亲指尖下《大吴律》“宗室不得恃权逾制” 的条文,忽然懂了 —— 父亲不是不让他省心,是怕他因 “身份” 遭人非议,更怕连累整个家。他攥紧准考证,点头道:“儿子明白了,定不借荫补,凭真本事考进国子监。”
自此,郡王府的晨雾总比别家早散 —— 寅时刚过,萧烨便捧着《尚书》在窗下诵读,喉间因晨起的寒凉发紧,萧栎便亲手煮了姜茶端来,待他暖过身子,再就着烛火讲 “尧舜之治”;白日里,萧烨默写《礼记》,错一个字便罚抄十遍,萧栎坐在一旁整理宗亲旧账,偶尔抬头,见儿子蹙眉思索,便轻声提点 “读经要知其义,非仅记其字”;亥时过后,府中早已静下来,唯有书房烛火还亮着,萧栎会陪萧烨温书至子时,从不让他熬夜伤神,也不许府中设宴扰他心绪,连其他宗室子弟邀萧烨赴宴,都被萧栎以 “备考要紧” 婉拒。
国子监招生考试那日,萧烨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袖口磨出了细毛,腰间系着母亲苏氏缝的布带,混在一群穿绫罗绸缎的宗室子弟中,毫不起眼。监考官验准考证时,只扫了 “萧烨” 二字,见他衣着朴素,竟以为是寻常士子,只叮嘱 “莫要舞弊”,便放他入场。考场内,萧烨接过考题,见是 “论‘民为贵’”,心中一稳 —— 这题父亲曾与他细论过,他略一思索,便提笔作答,字迹工整,引经据典,连写三篇,直至交卷时,都未露半分 “郡王之子” 的痕迹。
放榜那日,国子监外的朱墙下围满了考生与家人,人声嘈杂。萧烨挤在人群后,顺着名次往下找,见 “第三名 萧烨” 三个字时,指尖忍不住攥紧了衣角,又迅速平复心绪,转身要走,却被主考官叫住。那主考官捧着名册,反复核对他的模样,语气满是惊讶:“你便是萧烨?可是昌顺郡王萧栎殿下之子?” 萧烨躬身道:“学生萧烨,确是郡王之子,然入学凭的是考试成绩,与身份无关。” 这话传到周围考生耳中,众人皆叹:“原来郡王之子也凭真本事,难怪能得第三名!”
消息很快传入宫中,萧桓正在御书房与周显议宗室事务,听闻后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萧栎教子有方啊!别家宗室巴不得用荫补让子嗣走捷径,他偏教儿子苦读应试,既堵了外臣‘宗室恃权’的非议,又给宗室立了‘凭才立身’的规矩,这份分寸,不是谁都有。”
周显躬身应道:“陛下所言极是。前些时日还有宗室递折求荫补,说‘祖制当循’,反观萧栎殿下,从不借身份谋私,连子嗣入学都守规矩。如此一来,外臣再无‘宗室搞特权’的话柄,陛下治理宗室也更省心。”
萧桓拿起案上玄夜卫报来的密报 —— 上面详细记着萧烨寅时读书、萧栎亲手辅导的情形,嘴角笑意更浓:“萧栎深知‘树大招风’,也懂‘宗室安则朝局安’,他不争权,不越界,连家人都约束得妥当,这样的宗室,朕如何能不放心?往后宗室子弟入学,便该以萧烨为表率,少些特权念想,多些真才实学。”
天德二年夏,萧栎的 “自处之道” 渐显成效:退回石崇礼物,破了构陷计;理宗亲账,赢了宗室信任;查赈粮密报,获了萧桓认可;约束家人,堵了朝臣非议;民间议论虽仍有,却因 “说书段子停讲” 渐淡。
朝局也因他的 “低调办实事” 有了微妙变化:石崇想拉拢或构陷他的计皆落空,旧党在江南的势力因清查赋税渐弱;谢渊、王瑾等新政派虽未与他结盟,却认可他 “为民办实事” 的立场;中立派张文、林文则将他视作 “宗室安分” 的标杆,在吏部考核、礼部事务中,多以 “不违宗室本分” 为准则。
玄夜卫的监控仍在,却从 “防异动” 变成了 “护安全”—— 周显给萧桓的密奏中,多了 “栎无任何越界之举,所办实事皆利民生,可放宽监控” 的建议。萧桓批复:“可减探子一人,保留必要监控,勿扰其府中安宁。”
暮色下,萧栎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赵烈带回的江南流民安置新册,上面写着 “苏州流民九成归田,淮安义仓粮足,扬州挪用粮已追回”。他浅啜一口温粥,粗瓷碗映着他平静的面容 —— 这便是他要的立足之地:不恋权位,不涉党争,只做个 “办实事的宗亲”,护得民心,也护得家人安稳,不负萧桓那句 “贤弟” 的信任。
片尾
天德二年秋,萧栎的 “自处之策” 终获朝野认可。石崇因 “拉拢萧栎不成、江南旧党被清查”,被萧桓削去 “镇刑司副提督” 之职,改任闲职,旧党势力进一步衰落;谢渊、王瑾推行的 “新政” 因萧栎的 “实事支持”(密报赈粮、理宗亲账),进展顺利,江南民生渐稳,边军粮饷充足。
宗室方面,萧栎 “劝宗亲还田、教子低调” 的事传开后,其他宗室纷纷效仿,“宗室占民利” 的情况大幅减少,王瑾据此修订《宗室管理制度》,新增 “宗室需定期自查封地、子弟入学优先考试” 条款,获萧桓批准推行。
民间方面,因萧栎 “办实事却不张扬”,百姓更赞其 “贤”,却不再有过度议论,玄夜卫的监控也减至一人,郡王府的生活渐归平静 —— 苏氏织着布,萧烨在国子监苦读,萧栎则每日整理宗亲账、等江南的消息,偶尔入宫向萧桓递些 “民生见闻”,不越界,不缺位。
萧桓在一次宫宴上,特意对萧栎道:“贤弟,如今宗室安分,民生渐稳,你功不可没。朕打算设‘宗室事务司’,让你掌司事,如何?” 萧栎躬身辞谢:“皇兄,臣弟无理政之才,只懂办实事,若掌司事,恐辜负皇兄信任。不如让臣弟继续理宗亲账、查民生,为皇兄分忧便好。” 萧桓闻言,笑着点头:“好,便依你 —— 你这份本分,比掌司事更可贵。”
卷尾语
《大吴通鉴?史论》曰:“天德二年萧栎之自处,实为‘逊帝宗室’于帝权体系下求存济民之极致。栎面对旧党拉拢不惑,新政派争取不贪,中立派试探不偏,民间赞誉不骄,以‘退、拒、理、查、束’五策,避党争之险,行济民之实。其智不在权谋,而在‘知分寸’;其勇不在抗争,而在‘守初心’。萧桓之信、朝臣之敬、百姓之赞,皆源于此。”
郡王府的石凳仍在,案上的旧账已换了新册;巷口的玄夜卫探子渐少,却留下了 “帝信宗安” 的默契。萧栎的自处之道,告诉后世:宗室之价值,不在权位高低,而在是否能为百姓谋实利;帝权之稳固,不在压制宗室,而在为宗室提供 “安分办实事” 的空间;朝局之平衡,不在派系争斗,而在 “各守其位、各尽其职” 的共识。
这场 “朝野瞩望下的自处”,终将成为大吴史册中 “宗室与帝权良性互动” 的典范 —— 它没有波澜壮阔的抗争,却有润物无声的影响;没有权倾朝野的辉煌,却有百姓安居的实在。这,便是萧栎留给天德朝,也留给后世最深的治道启示:真正的安稳,源于本分;真正的价值,归于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