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尸养灵潭的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沉沉压在陈默心头。尸王的残躯倒伏在惨白骨礁上,墨绿色的尸气精华如同溃堤的污流,无声地浸染着冰冷的骨骼。潭水中那些凶戾的尸骸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下粘稠如墨的潭水,在绝对的死寂中缓缓流淌,倒映着灰暗的尸气瘴云,如同凝固的死亡之镜。
陈默站在潭边,脚下是散发着恶臭的墨绿淤泥。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尸腐与血腥味,冰冷的空气如同砂纸般摩擦着灼痛的喉咙。体内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是强行催动“黄泉剑诀”、透支血脉本源带来的反噬,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中攒刺。他脸色惨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潭心骨礁上那株安然无恙的万年尸芝,特别是中央那三枚散发着纯净乳白光晕的芝蕊,如同黑暗尽头唯一的光源,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成了!
这三个字在他心头滚过,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更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小罗…有救了!
他强提一口残存的阎罗血气,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的痛楚。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再次掠出!这一次,没有了尸王的威胁,没有了万尸的阻挠,他的速度虽因伤重而远不如来时迅疾,却带着一种无比坚定的、归心似箭的决绝!
他再次踏上那片惨绿的尸气沼泽,避开那些缓慢游荡的积年老尸。归途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脑海中,阎小罗心口那蛛网般蔓延的灰黑裂痕、喷溅出的污血、痛苦混乱的呓语,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将这三枚蕴含逆转生机的芝蕊,送到她的身边!
终于,他冲破了那厚重粘稠的尸气瘴云边界。眼前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暗绿,重新出现了幽冥地府固有的、带着压抑感的灰暗色调。脚下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传来久违的踏实感。远处,酆都城那庞大、森严的轮廓在灰暗中若隐若现。
到了!
陈默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三枚被他用自身最精纯的阎罗血气层层包裹、珍而重之藏于贴身处、散发着微弱温润气息的芝蕊。那纯净的生机透过层层血气封印,依旧能清晰地传递到指尖,带来一丝慰藉和希望。
然而,就在他心神因希望和疲惫而出现一丝松懈的刹那——
嗡!!!
毫无征兆!他前方的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水面,猛地剧烈扭曲、荡漾起来!一股远比万尸养灵潭更加浩瀚、更加冰冷、带着无上威严与主宰意志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亿万丈冰山,轰然降临!瞬间将陈默所在的空间彻底冻结、禁锢!
咔嚓!咔嚓!
陈默周身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刺耳声响!他整个人如同被浇筑在万载玄冰之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体内刚刚压制下去的伤势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下瞬间爆发,气血逆冲,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却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咽了回去!他目眦欲裂,拼命催动残存的阎罗血气想要挣脱这无形的枷锁,然而那威压如同天地本身,浩瀚无边,他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空间扭曲的中心,一道巨大的、边缘闪烁着幽蓝色冰晶光焰的空间裂隙,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口器,无声无息地撕裂开来!
首先踏出的,是一名身着华贵冰蓝色锦袍的青年。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脸色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如同久不见天日的吸血鬼。薄薄的唇瓣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神阴鸷,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傲慢与怨毒。他脚步虚浮,看似被两名身着寒冰甲胄、气息强大的侍卫搀扶着,但陈默敏锐地察觉到,那两名侍卫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吸附在青年身侧,如同两具提线木偶!这青年,正是楚江王世子!
紧随世子之后,空间裂隙中,一道更加高大、更加威严的身影,如同踏破万古冰川的神只,缓缓踱出。
楚江王!
他身着一件深蓝色的广袖王袍,袍服之上并非绣着龙纹凤章,而是用某种奇异的、散发着幽冷寒光的银线,绣满了无数扭曲挣扎、被寒冰冻结的怨魂厉魄!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袍而出,发出无声的哀嚎!他的面容笼罩在一层朦胧的、不断流转的幽蓝色寒雾之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深邃如万丈寒渊的眼眸,透过雾气,清晰地投射出来。那目光冰冷、漠然,如同俯视蝼蚁的至高神明,不带丝毫情感,却又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严!
楚江王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如同冰雕般凝固的陈默身上停留一秒。他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了空间,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陈默胸前——那三枚被阎罗血气包裹、散发着纯净乳白光晕的芝蕊之上!
“嗯?”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九幽寒风刮过骨髓的鼻音,从楚江王的方向传来。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发现猎物的确认。
下一秒!
楚江王那只一直拢在宽大袖袍中的右手,极其随意地抬了起来。五指修长,皮肤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色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如同最完美的艺术品。这只手,朝着陈默的方向,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极其随意地,凌空虚虚一抓!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然而,陈默的感觉却如同天塌地陷!一股根本无法抗拒、蕴含着冻结时空、主宰万物的无上伟力,瞬间降临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整个身体、连同他拼命守护的怀中芝蕊,都在这股力量下被彻底剥离了控制权!
“呃啊——!”陈默口中发出痛苦的闷哼,拼尽最后一丝意志抵抗,全身骨骼都在那恐怖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一切都是徒劳!
噗!
他胸前包裹着芝蕊的、由自身精纯阎罗血气构成的层层封印,如同脆弱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破灭、消散!
那三枚鸽卵大小、温润如玉、散发着纯净乳白光晕的万年尸芝芝蕊,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脱离了陈默的怀抱,化作三道乳白色的流光,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稳稳地悬浮在了楚江王那只完美无瑕的掌心之上!
纯净的生机光晕,在楚江王那冰冷幽蓝的寒雾映衬下,显得如此圣洁,却又如此刺眼!
“父王!”楚江世子那阴鸷的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与狂喜的光芒,死死盯着那三枚芝蕊,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就是此物!万年尸芝的造化芝蕊!定能驱散我体内那该死的咒力反噬!”
楚江王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陈默身上。那目光穿透寒雾,冰冷、漠然,如同在打量一件死物。
“阎罗殿的…赘婿?”楚江王的声音响起,如同万载寒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他那只托着三枚芝蕊的手掌,极其随意地翻转了一下,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得的玩物。
“胆魄不小,竟能从仵官殿那老怪物的眼皮底下,盗出此物。”楚江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可惜,此物…”
他微微一顿,那笼罩在寒雾中的面容似乎转向身旁激动难耐的世子,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天地律令般的决断:
“…当归吾儿疗伤!”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将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拼死付出,瞬间砸得粉碎!
“你——!”陈默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一股比被尸王锁定时更加狂暴、更加屈辱的怒火,混合着被掠夺的绝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疯狂喷涌!他体内的阎罗血脉在极致的愤怒与不甘中疯狂咆哮,试图冲破那无形的禁锢!他要撕碎眼前这张冰冷的面具!夺回属于小罗的生机!
然而,楚江王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那只刚刚抓取了芝蕊的右手,极其随意地朝着陈默的方向,轻轻一拂袖袍!
轰!!!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寒流,如同灭世的冰河风暴,瞬间席卷而来!陈默感觉自己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被无法抗拒的巨浪狠狠拍飞!护体的阎罗血气瞬间溃散!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透皮肉,扎入骨髓,冻结血液!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后方酆都城的方向,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视野急速旋转、模糊!耳边是呼啸的寒风!在意识被彻底冻结、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陈默模糊的视野边缘,极其诡异地捕捉到了一幕——
那被两名侍卫“搀扶”着的楚江世子,在他父王拂袖击飞陈默的瞬间,苍白阴鸷的脸上,嘴角极其隐蔽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得到救命灵药的狂喜!
那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带着无尽阴冷与恶毒的…狞笑!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冷,彻底吞没了陈默的意识。他的身体如同沉重的陨石,朝着酆都城的方向,无力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