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退走后的“阴阳事务所”,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与浓重的血腥焦糊味。残破的门窗在微风中发出呻吟,焦黑的地面、碎裂的砖石、散落的符纸碎片,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游魂们蜷缩在角落,惊魂未定,看向大厅中央被红袖扶住的陈默时,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后怕,也夹杂着深深的忧虑——这位庇护他们的“巡阴使大人”,此刻看起来离魂飞魄散似乎只差一口气。
阎小罗小脸煞白,紧紧抓着陈默冰凉的手指,眼泪无声地流淌。红袖正源源不断地将精纯阴气渡入陈默体内,护住他心脉,同时小心翼翼地引导他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轮回符文之力,缓慢修复着被天雷劈得焦黑裂开的臂骨和血肉。每一次阴气的流转,都让陈默紧蹙的眉头微微抽动,显然痛苦至极。
“红袖姐姐…他…他会不会…”阎小罗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敢说下去。
“死不了。”红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渡入阴气的动作却异常专注,“轮回体根基未毁,只是耗损太重,皮肉筋骨之伤需时间恢复。阎君的手谕威压,也替他挡下了最后一丝雷法的反噬余威。”她瞥了一眼被陈默另一只无意识攥在手里的阎罗王手谕卷轴,那鲜红的印记此刻已黯淡收敛,却依旧散发着不容亵渎的冰冷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极清幽的檀香气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空气中残留的雷气与焦糊味,飘了进来。这檀香并非凡俗庙宇中那种浓烈的烟火气,而是带着一种空灵、宁和、仿佛能涤荡心灵尘埃的禅意。
红袖眼神骤然一凛,猛地抬头看向门外,周身阴气瞬间变得锐利如针!作为地府阴差统领,她对阳间强大的修行者气息极为敏感。这股檀香,看似平和,内里却蕴含着一种深不见底、宛如古刹深潭般的磅礴佛力!其精纯与深厚,远超刚才那些龙虎山道士!
“谁?!”红袖低喝,勾魂索无声无息地滑入手中,警惕地盯着门口那片被雷法轰得更加残破的阴影处。
脚步声轻缓,如同落叶归根。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是一个身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袈裟的老僧。他身形枯瘦,微微佝偻,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古树的年轮,一双眼眸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蕴含着大智慧与大慈悲。他手持一串色泽温润的菩提念珠,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踏入一片狼藉的战场,而是漫步在自家禅院之中。
老僧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厅,在那些瑟瑟发抖的游魂身上停留片刻,眼中流露出悲悯,最后,落在了被红袖搀扶着的陈默身上。当他的视线触及陈默那焦黑裂开的双臂、脊背上隐隐透出的轮回符文微光,以及那紧握在手的阎罗王手谕时,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波澜。
“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声音平和舒缓,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贫僧空见,途经此地,感应此地怨气冲天,雷煞未散,更有无边业障如渊似海,故而来此一观。不想竟遇地府巡阴使当面,还有红袖统领护持。善哉,善哉。”
他的话语平和,却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那“无边业障如渊似海”八个字,更是让红袖眼神微凝,阎小罗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陈默。
陈默的意识在剧痛和红袖渡入的阴气中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门口的老僧。空见?这个名字他似乎在红袖偶尔提及阳间佛门大能时听过一耳朵,似乎是某座隐世古刹的得道高僧,名声不显,但修为深不可测。对方一眼看穿红袖身份,更点出自己“巡阴使”之职,显然不是凡俗。
“大师…有何见教?”陈默的声音嘶哑微弱,每说一个字都牵动全身伤口,痛得他直抽冷气。
空见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那悲悯中似乎多了一丝沉重。“施主,你为阳间生灵,却行地府之权,掌轮回之器(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手谕和脊背的符文),身负阎君因果,更兼…自身前尘旧孽纠缠不休。方才那煌煌天雷,非是惩你今世之过,实是天道有感,欲劈开那遮蔽因果的重重迷雾,警示于你啊!”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低沉,如同叹息:“贫僧观施主周身,怨气缠绕,业力沸腾,几成实质!寻常鬼魅之怨气与之相比,犹如萤火比之皓月。如此滔天业障…若不解化,终有一日,必将引来九天十地之共谴,届时,纵有轮回体,纵有阎君庇护,恐也难逃灰飞烟灭、真灵永堕之苦厄!”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陈默的心底!业障?滔天业障?他猛地想起往生门中轮回镜碎片映照出的那惊鸿一瞥——血染的轮回台,那属于“阎君”的悲怆与决绝!难道…那便是他前世的业?这老僧…竟能看透?!
红袖扶着陈默的手微微紧了紧,看向空见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地府阴差,对业力感应也极强,她自然也能感觉到陈默身上纠缠的庞大因果业力,但那属于轮回镜和阎君的秘密,是绝不能为外人道的禁忌!这老僧,知道得太多了!
“大师…此言何意?”陈默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喘息着问。
空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他那破旧的袈裟袖中,缓缓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钵盂。通体呈现一种古朴的暗金色,非金非玉,材质难辨。钵体表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有几道极其古老、仿佛天然生成的玄奥纹路,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整个钵盂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厚重、祥和、仿佛能包容万物,又带着一种镇压一切邪祟冤孽的凛然正气!
“此乃‘镇业钵’。”空见将钵盂轻轻托在掌心,那温润的光泽似乎能抚平人心中的焦躁。“非是法宝,亦非佛器。乃是贫僧早年云游,于一处古佛寂灭之地,偶得一块受万年佛荫、众生愿力浸润的奇石,穷尽毕生心力,辅以心头佛血,日夜诵经加持,方成此物。它无法消解业力,却可暂时镇压、吸纳缠绕施主体内的冤魂怨念与业力反噬,使其不至于时时侵蚀施主心神,延缓那业火焚身之劫的到来。”
他的目光落在陈默那双血肉模糊、焦黑裂开的手臂上,又缓缓移到他紧锁的眉心和那双即便重伤也难掩锐利与深沉的眼眸上。
“施主身负重任,心志坚毅,然业力如跗骨之蛆,终非长久之计。此钵赠予施主,望能助你暂得喘息之机。”空见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切记,镇压非化解。业障一日未清,劫数终会降临。望施主…好自为之。”
说完,空见竟不再多言,也未等陈默回应,只是将那暗金色的镇业钵轻轻放在门槛内一块尚算干净的地面上。然后,他再次双手合十,对着陈默微微颔首,又对红袖和阎小罗行了一礼,便转身,一步踏出。
那枯瘦的身影,在门口残存的阴影中,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消失无踪。只余下那淡淡的檀香气息,和门槛内静静放置的暗金钵盂,证明他曾来过。
事务所内一片寂静。
阎小罗看看那钵盂,又看看陈默,满脸茫然。红袖盯着那“镇业钵”,眉头紧锁,似乎在评估其真伪与可能存在的陷阱。地府与佛门关系微妙,这老僧赠宝,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
陈默的目光则死死锁在那暗金色的钵盂上。空见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滔天业障…九天十地之共谴…灰飞烟灭…真灵永堕…”轮回镜碎片映出的血色画面再次浮现。他艰难地抬起那只尚能活动、却同样伤痕累累的手,缓缓伸向地上的钵盂。
当他的指尖,带着血污与焦痕,触碰到那温润古朴的钵体时——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温润之意,瞬间顺着指尖涌入他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身体!这股力量并非灵力或阴气,它极其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与净化之感。刹那间,陈默感觉一直缠绕在神魂深处、如同毒蛇般不断噬咬的某种无形阴冷与烦躁感,仿佛被一层柔和的佛光轻轻拂过,竟奇迹般地平息、淡化了不少!就连双臂那钻心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丝。
同时,他脊骨深处的轮回符文,以及怀中那枚沉寂的轮回镜碎片,都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与这钵盂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钵…竟真能镇压业力?!
陈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老僧空见,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口中的“滔天业障”,是否真的指向那轮回镜映出的前世?而这份突如其来的“赠礼”,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