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殇古魂林的最深处,一处残破古台之下,那枚铭板下沉后的空洞已彻底开启,化作一道直通魂界幽底的深渊裂口。
井,无边深邃。
非圆非方,结构扭曲,仿佛被十万年前的某种意志粗暴撕裂而成,井壁残留的,是亿万魂骸拼接的密阵与万年不息的低语。
冥彤率先踏前一步,目光凝视井底,手中魂纹浮现,试图探测深处之势。
然而——
她的魂识刚刚探入十丈,便像是触及了某种魂域彼岸,整道神识竟被直接吞噬,毫无波澜。
冥尒低声道:“这口魂井,似乎隔断一切魂识下探……哪怕是界主层次,也无法直窥其下。”
冥因补充道:“不仅无法感知,我甚至怀疑……井下存在着某种‘否认观测’的力量。”
众人不语。
唯有秦宇,安静地走到井口边缘,青环未动,仅凝视片刻,便轻声吐出一句话:
“第七境之下,有一种声音……在唤我。”
冥空与冥夜对视一眼,随之踏前,而千蕊珊静立秦宇身侧,眸光如雪,低声道:
“我们下去。”
冥彤微一沉吟,挥手展开五重魂阵,以宗主权限将井口封印暂时解除,淡声开口:
“若是你们执意要走,此行,不得脱阵十丈之外,所有人必须随核心印记同步前行。”
“此井深渊非人可控,半步分散,魂即碎灭。”
秦宇未答,只一步迈出。
踏入魂井。
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猛然一静!
风声、魂息、天地之气,皆仿佛从井口边缘被吞噬殆尽!
随后,冥彤、冥尒、冥因、冥智、冥囖五人亦相继跃下,一道由魂力勾勒的“封阵魂链”于空中浮现,牵引众人进入魂井第一重界。
而井口,幽深无底,渐次闭合,仿佛他们从未来过这世间。
……
寂殇古魂林外围,一阵狂烈的魂风划过林海。
三道强横至极的气息,几乎是撕开长空而至!
为首一人,身披赤焰魂袍,眉心一道雷焰印记闪烁不定,正是赫赫有名的——
风焱刑尊,界主境一阶巅峰,曾镇压三界数族。
而其后,一名黑袍古瘦者踏空而行,额前魂珠旋转,为界封印塔·玄渊塔使,界主三阶。
另一侧,一位银白战袍青年负手而立,双眸流转赤渊雷光,正是赤渊神族少族主·渊烬,带着数位核心弟子静默跟随。
“是这里了,刚刚强大的神威波动就是这个地方。”
风焱刑尊目光一凝,望向不远处那被虚空震荡后残留波动的古阵裂口。
他眉心魂焰猛然跳动,低声道:
“是魂井……竟真有人开启了那口传说中的魂井?”
玄渊塔使语气低沉:“几千年来,唯有三人试图强开那井,皆陨……此刻井已开,非同小可。”
渊烬目光冰冷,手中缓缓浮出一面赤渊魂镜,低声一引——
魂镜中,竟浮现出一抹极淡的魂影——正是秦宇。
“他也在下面。”
风焱刑尊眸光微闪,立刻一声令下:
“随我下井。”
“务必在魂井内层截住他们。”
他身后六位魂修弟子立即拱手应令,纷纷展开界力护体。
玄渊塔使则未动,只冷冷望着井口,自言自语:
“魂井之中,许多东西……并不该被唤醒。”
“可若秦宇真的拿到了第二块寂源碎片……”
“那我,玄渊塔,必须带回他的魂识印迹。”
而渊烬冷哼一声,赤魂之力炸开,似欲随时冲下。
三方势力,气机交缠,刹那之间,天穹再变!
寂殇古魂林深处,一场真正的魂道风暴,即将爆发。
魂井之中,无光,无风,无时间。
众人踏入瞬间,脚底不再是地面,而是一片似水非水、似雾非雾的幽魂之层。
脚步踩下,毫无回响,却仿佛踏在某种生灵背脊,微微一震,便牵动整片空间发出低不可闻的颤鸣。
“这里……”冥因神色凝重,眉心魂纹强自稳固,却仍觉识海震荡。
冥尒死死盯着前方:“不是实体空间,这是……魂识错位之域。”
千蕊珊凝眸望去,只见远处空间交错扭曲,仿佛十数条魂之长廊重叠在一块,每条皆指向不同方向,却又如镜面残影般映照彼此。走一步,魂影便在七八个方向同时浮现,真假莫辨。
冥彤低声道:“这便是魂井·第一重界——镜魂分界。”
“踏入者的魂识会被强行折射出‘多重魂像’,若心志不坚,将会逐渐失去原本的自己。”
说话间,冥囖脚步微晃,瞳中竟浮现出两道交错身影,仿佛另一个“他”正于身后凝视自己。
“喝——!”
他猛然魂力一震,才将那幻象震散,脸色苍白如纸。
秦宇缓步而行,神色淡然,脚下无声,每一步踏出,都似不沾染“这界”的任何因果。
他的身影,在镜魂层中只映出一像——
独一之像。
冥彤瞳中掠过一抹异色。
“他没有被镜魂分裂……连‘魂之反射’都无法对他起作用?”
冥空也察觉异状,低声道:“他不是无视镜魂……是镜魂本身,根本无法映出他。”
“因为……”冥夜接口而出,眼中闪过难以言明的敬畏:
“他不是‘魂之存在’,而是‘魂之外的存在’。”
……
空间忽然震荡。
前方一道魂纹封锁的斜道缓缓开启,竟是七道魂门重叠之路,每一门上皆刻有古魂语:
【镜者自破、识者无信、执者难归、残者堕形……】
最后两道,隐于迷雾深处,魂文难以辨认,仿佛被封禁了记忆。
“这是测试。”
秦宇平静道:“第一界,不为战斗,只为剥离你是谁。”
“你若记不起来之前的自己,便再也走不出这层。”
千蕊珊轻轻点头,她已感受到自己的魂正在被重构,“身份”“记忆”“情绪”——正被这里的一股“他者意志”引导走向模糊。
众人对视一眼,冥彤立声道:
“结阵入门,切忌分神。唯记三念——此身何名,此念为何,此魂归谁。”
魂井,不认名字、也不认魂印。
它只认——你是否能在万象混乱中,依旧认出“你自己”。
……
在这第一重界之上,魂井封口微微震荡。
三道强横气息,正在逐步靠近。
风焱刑尊望着井口残留魂链,轻哼一声:“他们已经下去了。”
玄渊塔使袖袍一震,手中浮现一方界纹镜器,低声:“很好,那就让他们替我……探清楚这一层的魂脉结构。”
而渊烬——
他未说话。
但他手中赤渊魂镜,缓缓绽出一抹极淡的血光,照见魂井深处一角……
隐约浮现出一块新的轮廓——
一枚通体冰蓝、如古魂心脏般跳动的碎片之影。
他冷笑:
“寂源碎片……我看见了。”
魂井·第一重界,镜魂分界。
七道魂门在众人前方缓缓关闭,一阵低沉如潮的嗡鸣在空间深处荡开,仿佛某种古老魂律已被唤醒,开始裁决侵入者的“存在有效性”。
下一瞬。
——异变突起。
虚空之中,镜面浮现!
一道道模糊魂影,从四面八方浮现而出,皆与秦宇等人身形极为相似,但五官模糊、气息残缺,身上环绕着不稳定的魂火纹痕。
冥因低声道:“这是……我们自身的魂像残影?”
“魂井剥离我们的魂念碎片,强行制造‘我们的反面’来对抗我们自己……”
“它要让我们死在自己构建的敌人手中。”
冥囖怒斥一声,率先挥掌而出,一道魂焰斩破幻影,却见残影碎裂后竟自地面重生,数量翻倍!
“杀不完!”冥智咬牙:“必须封源,否则它们会无限重构!”
千蕊珊此刻已悄然立于战阵左翼,目光落在对面正缓缓成型的一道幻影身上。
那是她自己。
——但眼神空洞,气质冰冷,如同一具走火入魔的残魂。
那“她”,缓缓抬手,魂力如冰霜逆流而来,欲夺她本体魂识主权。
“我来。”
千蕊珊冷静低语,掌心冰蓝魂纹骤然浮现,一股寒意如世界初始的第一个冬天,瞬间席卷战场左翼!
【寒界初锁】!
一座六角冰棱魂阵自她脚下扩散开来,冰锁链自虚空垂落,将那残影魂术轨迹全部冻结于原地!
对方正欲调转攻势,千蕊珊眸光一冷,左手翻转,一枚冰轮浮现于身前,镜面泛起冰纹。
千蕊珊以【魂镜冰轮】一举反震魂术,彻底冰封了残影。
那一瞬间,整个战阵左翼寒意未散,冰轮之中隐隐浮现出一道身影——身着黑蓝战袍,神情冷静威严,长发如夜瀑垂落,一双寒眸中却藏有万载悲凉。
正是她的第二魂真形——冥幽。
虚影只在魂镜之上停驻了刹那,便渐渐归于千蕊珊识海之中。
但就是那刹那之间。
冥夜全身一震,脚步踉跄,面色苍白之中竟闪过不可思议的惊愕与狂乱。
他死死凝望着那魂影中的容颜,喉咙一阵哽咽,几乎失控般冲口而出:
“姐……姐……!你是……你是我姐姐!!”
声音颤抖,带着不加掩饰的激动与崩溃。
众人瞬间色变。
冥空惊愕转头:“冥夜?你说她是……”
冥夜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整个人跪倒在冰蓝魂轮的光晕前,声音哽咽中透出灵魂最深的颤动与确认:
“是冥幽……绝不会错……”
“我记得……我还记得你魂息的纹路,你的眼神,你在天穹神战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活下去,冥夜。’”
“你……真的还活着……”
此刻,千蕊珊站于原地,面色微怔。
而她的识海之中,那道原本沉寂在第二魂最深处的意识波动,忽然剧烈波动了片刻。
那是冥幽的残念之魂,在千蕊珊的识海深处,缓缓张开眼。
她凝视着外界,望见那满脸泪水的少年,微微动容。
“……是你……”
声音淡然,略带岁月侵蚀的沧桑,却难掩一缕悄然浮现的柔和。
下一瞬,千蕊珊缓缓抬头,眉心那道冰蓝魂印骤然浮现,其内魂光缓缓旋转,最终投影出一缕微光——
那是冥幽的身影,第一次自魂中显现,凝实如人。
她看着冥夜,神情缓缓柔和。
“冥夜……你长大了。”
“我没死……我只是,被另一人……继承了魂。”
“但你,还认得我。”
千蕊珊眼眸轻颤,神魂之中与冥幽的意识第一次真正重叠融合,她低声呢喃,目光复杂:
“冥幽……你是我魂源的另一面。”
“而他,是你弟弟。”
她静静走上前,望着冥夜。
然后,极轻地抬起手,缓缓放在了冥夜的头顶。
声音低柔,却震彻在场所有人心魂:
“那……我也是你姐姐。”
“冥夜。”
冥夜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入她怀中,泪流满面,抱住了这个在梦中无数次祈求重逢的亲人。
那一刻。
魂井第一重界,无声低鸣。
镜魂消退,冰意未散,而所有人的心,却都微微震动。
那一刻,场间静得连魂息都似乎停滞。
千蕊珊轻轻抱住冥夜,怀中这曾在无数生死中挣扎成长的少年,如今泪如雨下,声音哽咽。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一直都……”
她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拥着他。
不再是第二魂之主,不再是冰寒之灵,只是姐姐。
——真正的,姐姐。
……
数步之外,姚婉清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不觉湿润,低声道:
“原来……她的第二魂,是冥夜的亲姐姐?”
她心中复杂至极,震撼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不是对千蕊珊的强大,而是对那种魂的延续中竟然能承载亲情的奇迹。
周雨缓缓收起雷纹,眼中波光微动。
“她承载了另一人的魂,却未被吞噬,而是共存……甚至,还能认出亲人。”
“这魂……从未真正死去。”
他低语着,一旁的秦宇静静站着,望向千蕊珊和冥夜。
面无表情,却眸光微闪。
那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战局、不是魂井深处的敌意,而是一句话:
“魂的存在,从不是为了强大,而是为了,被记住。”
他望着那一对姐弟的重逢。
冰雪未融,镜魂未远。
可那温柔一幕,却将整个第一重魂狱,照亮出一点不属于深渊的光。
千蕊珊仍静静地拥着冥夜,指尖轻轻抚过他肩胛处残留的魂力暴乱,那是他情绪剧烈波动后压抑未净的魂脉回涌。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的魂力为他安抚——
就像,曾经的冥幽,也会这么做。
忽然,一道温和清晰的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
“……你们,已经找回彼此了。”
声音不高,却如微光穿透心海。
千蕊珊抬眸望去,只见秦宇正站在不远处,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与冥夜,眸光中没有质疑、没有防备,只有一种淡淡的温柔与真挚的安心。
“千蕊珊。”他轻声道。
“他叫你姐姐时,我能看见,你的魂,在回应。”
“冥幽,已不再只是你第二魂的名字,而是真实地,活在你身上。”
“他,是你的弟弟。”
“你,也是真的……他的家人。”
秦宇话语落下,冥夜怔怔转头,泪痕未干,却下意识点头:“她……她不只是冥幽……她是千蕊珊,是现在的姐姐……”
千蕊珊望着秦宇,眼神微动,唇瓣轻启,却终究没说什么,只将冥夜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不是那种容易流露情绪之人,可就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一股让人几乎可以依靠的安定感,不来自魂术,也不来自修为。
而是——
来自秦宇愿意站在她身后,为她所有身份、所有牵绊、所有命运——给予承认。
千蕊珊轻轻点头,声音低如风雪初融:
“谢谢你。”
秦宇微笑,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
“好了,我们不是来回忆的。”
“魂井不会因为情感温度就收手。”
“接下来,无论是谁的过去、谁的执念,都会被拿来作为考验。”
“可你们放心。”
“这一世——”
“有我在,它们——动不了你们。”
话音落地,魂门轻响,第二重界的通道,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