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桌都有客人,但未完全坐满,尚有空位可供选择。
枚橙安和笵贤选了一张靠近言冰云旧居、便于观察门口状况且还剩两个空座的桌子,点了两碗热茶坐下。
刚一坐下,戏就开场了。
笵贤扶额长叹,枚橙安默默无言,只是频繁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同桌正在聊天的两位客人见状愣住,彼此对视后将目光投向他们,欲言又止。
等茶摊老板送上茶水离开后,同桌另一位客人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二位公子为何眉头深锁?可是遇到什么困扰?”
枚橙安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叹息,摇头不语。
笵贤一手扶额,另一手挥动示意无需多问。
“罢了,这件事一言难尽。”
见状,客人甲和客人乙的好奇心更加强烈,愈发想要了解详情。
客人甲说:“有事别闷在心里,会伤身体的。”
客人乙附和道:“没错,遇到难题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有人能帮忙想办法。
即使解决不了,至少也能让人心里好受一些。”
枚橙安再次叹了口气。
“这事嘛,怎么说呢,真是……”
笵贤放下手掌,一脸无奈地说道:
“这事得从十七年前的一段指腹为婚说起。
那时我家在樊城还算富裕,做木材生意。
我父亲有个挚友,从小一起读书玩耍,长大后又同时娶妻。
两家夫人的孕期只差一天。
当时父亲很高兴,就替我和莲妹定了娃娃亲,希望能维持两家的情谊……”
这番交谈毫无预演,全由即兴而成,就连枚橙安也是第一次听闻这段旧事。
虽然起始便已猜到大概脉络,但当听到“莲妹”二字时,他脑海中闪过两个名字:一个是令狐冲,另一个则是东方不败。
不论是谁,如此亲昵的称呼都让人忍俊不禁,差点笑场的枚橙安赶忙偏过头,生怕失态。
笵贤讲述的故事渐入佳境,扣人心弦,客人们听得专注。
“起初家业尚可,但好景不长,家父挚友刘伯父的生意忽然陷入困境。
尽管家父尽力相助,却依旧无法扭转局势,不仅生意失败,还背负巨债。
家父毅然出手,变卖家产帮他偿还债务。
刘伯父虽一度消沉,但最终决定弃商从政,埋首苦读六年,终于考中进士,进入京城为官,家眷也随之迁往。
从此两家渐行渐远,往日频繁的书信和节礼往来也慢慢停止。
最初我很疑惑,常向家父打听是否刘伯父家中出了变故。
但父亲总是摇头叹息,不愿多提,我也渐渐不再追问。”
说到这里,笵贤忍不住轻笑一声。
“时光飞逝,几年过去,我对刘伯父一家的记忆已经淡薄,平日里几乎不会想起。
然而三年前,我家的生意同样遭遇意外危机,急需资金周转,费尽周折才勉强凑齐,却已无力回天,家族产业顷刻崩塌,家父因此郁结成疾,撒手人寰。
还清外债不久,家母也相继离世,偌大家族仅剩我一人。
临终前,家母再三叮嘱我要继承父志,完成婚约,延续两家旧谊。
我铭记于心,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在家为双亲守孝三年后,遣散了仅存的仆人,变卖家产,带着婚约与好友一同前往京城。
本以为凭借两家以往的情分,刘伯母会支持婚约,没想到提及此事时,她竟然勃然大怒,说我家如今衰败,配不上莲妹,执意退婚。
想到父母遗愿,我自然拒绝,结果被逐出家门。”
旁听者甲拍桌愤慨。
“竟有这种事?太过分了!刘家忘恩负义,实在令人齿冷!”
旁听者乙却神情平淡,带着几分世故。
“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古如此。”
枚橙安斜眼瞄了他一下,不是兄弟,为何你看起来比我更投入?这经历你是亲身经历,还是听别人说过?
幽幽说完,客人乙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笵贤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
“说实话我也迷茫,先在京都找个住处安定下来再说,再找家牙行看看。”
路人甲拍手笑了声,“真巧啊,公子真是好运气!”
笵贤愣了一下,“兄台此话怎讲?”
路人甲指向前方言冰云之前住的地方,笑道:“公子不是要租房吗?那边那间正好空着,你没注意到?”
笵贤与枚橙安顺着指引望去,枚橙安震惊不已。
“竟有此事?真是太过巧合。”
旁边一人轻笑,“确是如此。”
笵贤瞪大眼眸,激动地指向那宅邸,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
“一直贤置?特意等我?”
另一人轻咳一声,“未必如此,位置绝佳,怎会一直空着?曾有人居住,只是出了些状况。”
第三人接过话头,“房舍刚腾出来,你就来了。”
笵贤击掌称奇,“听君一席话,越发觉得奇妙。”
枚橙安惊呼追问,“原住户是谁?出了何事?”
前者抢先回答,“此宅曾住一位公子,往来皆是权贵豪绅,气派非凡。”
后者续道,“后来来了个女子,唉……”
正在品茗的笵贤闻言一愣,差点被茶呛到。
“女子?”
身边的枚橙安急切追问,“女子到来后如何?”
夜话深谈
枚橙安与笵贤携手登阶,至空宅前。
笵贤欲推门之际,旁边的枚橙安耳尖颤动,拽住他的袖摆。
笵贤斜眸打量,流露疑惑之色。
发生何事?
枚橙安凝视宅邸,唇形微动,无声传递信息。
有人。
笵贤瞳孔紧缩,暗自调整手势。
几人?
枚橙安侧耳倾听片刻,竖指示意。
一人。
笵贤神情缓和,点头回应。
随即双掌发力,骤然推开门户,跨过门槛步入庭院,枚橙安紧跟其后。
进入院内,二人即刻察觉前方熟悉的人影。
沈众此刻负手而立,面向屋宇,仰首望天,不知维持此姿多久。
吱呀作响的开门声仿若提示,紧随的脚步声恰似触发机关。
二人甫一站定,沈众的话语已飘入耳际。
“自你们离去后,我一直在想,若我是你们,会藏身何处?”
枚橙安与笵贤相视一笑,嘴角上扬,显然知晓沈众在虚张声势。
然而这般刻意之举竟引人莞尔,二人笑着趋近。
沈众依旧未转头,亦未变换姿态,他的声音再次充盈庭院。
“归根结底,你们当前最渴求之事,无非找回言冰云。
可难题在于,该从哪里开始寻觅呢?依我所见,必先考察他过去居所,或许能有所收获。
因此……”
说到此处,沈众唇边泛起笑意,缓缓转身,目光依次掠过枚橙安和笵贤的脸庞。
“我就在此等候,果然将你们盼来了。”
枚橙安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沈众身后的建筑群,动作与笵贤如出一辙。
只是笵贤在观察时,还顺带问了沈众的腿脚是否酸麻。
“让沈大人久候,腿没站僵吧?”
沈众的笑容一闪即逝,随即恢复正常,顺着两人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两位无需担心,这里只有我一人。”
枚橙安疑惑地轻咦一声,追问道:“沈大人这话,莫非是在暗示我们可以随意搜查?”
沈众看了他一眼,笑意加深,转身走向正屋,踏上台阶推开几扇并排的门,同时说道:“言冰云被抓次日,我就下令清空此处,所有物品运回卫所,彻底清理干净。”
大门敞开,室内空旷得一览无余。
沈众缓步下阶,指向屋顶:“连瓦片都是新的。”
他又指了指地面:“地砖也换过了,原本这里可不止这几块,旧砖全砸碎了,剩下的也一一检查。”
“这般大费周章,到底寻到了什么?”笵贤问。
沈众直视他:“什么也没找到。”
笵贤夸张地张嘴,枚橙安挑眉一笑。
沈众看着二人补充道:“他没藏任何东西。”
枚橙安点头认可,笵贤随口附和:“沈大人辛苦了。”
沈众似乎对二人的调侃毫不在意,微笑摇头:“为公务尽责罢了。
两位大人请自便,我在此等候。”
他未等回应便转身离开,“慢慢搜,别急,或许有意外收获。”
两人目送他走后相视一笑,走出房间。
即便沈众所言属实,他们也知道此地无果。
但还是随意查看了一番,毕竟他们的重点不在屋内,而在门外,此行目的之一是圆满表演,另一则是参观前功臣居所,岂能草率离开?
锦衣卫的清理工作堪称高效,屋内几乎一尘不染,毫无亮点,而院子中的白石与青石板更吸引人。
二人匆匆逛完便离开。
沈众信守诺言,坐在门外长阶最高处等候。
听见脚步声,他侧头看向二人。
“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打算再找找?”
二人同样轻松,挨着他坐下,笵贤靠得最近,摆手道:“还能找到什么?我们相信沈大人,您说没问题的地方,那就真的没问题,不用浪费时间了。”
沈众含笑颔首,沉默片刻后郑重说道:“笵大人、枚大人,依我看,这件事还是别费神了。”
枚橙安倚在一旁打量街景,对沈众的话似是充耳不闻。
碍于笵贤在场,他不便贸然接话,按江湖惯例,该由靠近者回应。
笵贤扫了沈众一眼,未置一词。
沈众语气深沉地道:“这里是上京,锦衣卫的势力笵围,二位仅凭自身之力,即便竭尽全力,也难以掀起波澜。
就像方才所言,何苦徒增烦恼呢?”
笵贤摊开手掌:“我们本无意惹麻烦,只是为贵国太后祝寿才滞留上京。
如今不得不逗留三个月,若空手而归,恐不好交代,想必沈大人能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