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源自“娲”的乳白光晕,如同投入冰湖的暖石,在冷白颈间疤痕的暗金深渊里漾开微澜。
她紧绷的身体彻底松懈下来,紧蹙的眉头舒展,脸上万年不化的冰霜裂开缝隙,透出一种近乎孩童的迷茫与脆弱。
这片刻的安宁,却让活体中那银白色的“目光”剧烈闪烁,传递出更深沉的、近乎悲悯的沉重。
“逻辑…枷锁…解除…部分…”它玉石般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真相…传输…协议…启动…目标…‘零’…大人…及…溯源者…”
溯源者?是指我?
没等我细想,活体种覆盖着饕餮纹的琥珀质头颅猛地扬起,三只流淌着银白光芒的纵目晶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光芒并非射向我们,而是化作三道凝练的光束,狠狠刺入脚下流淌着暗金光泽的青铜地面!
嗡——!!!
整个暗金空间,连同那些被净化后仍在微微抽搐的巨瓮,猛地一震!
地面、穹顶、支撑空间的青铜巨树脉络……所有由暗金光芒重新定义的青铜结构,瞬间“活”了过来!
无数细密的、流动的暗金光线,如同拥有了生命,从四面八方向我们三人(主要是冷白和我)汇聚而来!
它们无视了物理阻隔,轻柔却又不可抗拒地缠绕上我们的身体,尤其是太阳穴的位置!
“我靠!又来?!”钱多宝怪叫一声,想躲,但仅剩的左手徒劳地在缠绕过来的光线上挥动,如同拍打空气。光线温柔地绕开了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冰冷、庞杂、浩瀚如星海的信息流,瞬间冲垮了我的意识堤防!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最原始的、未经处理的感知洪流!
仿佛我的灵魂被强行抽离,投入了一个冰冷、精确、宏大得令人绝望的……造物车间!
视角无限拔高,俯瞰星河。
背景是那片熟悉的、悬浮着纯白“创世方舟”实验室的冰冷深空。
但这一次,视角并非来自实验室内部,而是来自……外部!
我看到的不再是“零”操控一切的画面。我看到的是无数庞大、沉默、形态与眼前这三星堆活体种极其相似的琥珀色巨影,如同最忠诚的工蜂,在星海间穿梭、劳作!
它们有的挥舞着缠绕熵减寒气的前肢,如同宇宙级的冰雕师,将一颗初生恒星的胚胎强行从星云中“剥离”出来,拖曳向方舟实验室的方向。
恒星胚胎炽热的等离子流灼烧着它们的琥珀甲壳,留下焦黑的痕迹,它们却毫无知觉。
有的则深入死寂的褐矮星核心,用那三根金属指骨精确地“挖掘”出内部沉淀了亿万年的重元素结晶。结晶被剥离的瞬间,褐矮星发出无声的哀鸣,结构崩塌加速。
还有的,如同最精密的收割者,在生机盎然的星球轨道上展开。
它们胸膛的深红晶体投射出覆盖全球的扫描网格,星球上所有的生命信息——从微生物的基因序列到顶级掠食者的神经图谱——
被无情地抽取、复制。被扫描过的星球,如同被吸干了精髓,大地枯萎,海洋死寂,留下一片毫无生机的废土。
《…识别…目标个体…为…‘工程师’…文明…基础…单位…代号:‘三星堆…造物主’…》
《…其…负责…‘创世方舟’…计划…基础…物质…能量…及…基因…样本…采集…》
三星堆造物主?!这些恐怖的存在,竟然只是“工程师”文明的……**基础劳工**?!
信息洪流继续奔涌。视角拉近,进入“创世方舟”内部。
不再是核心控制大厅,而是巨大得如同星港的基因熔铸区。
无数“三星堆造物主”如同精密的机械臂,在流水线上操作。
它们将采集来的恒星胚胎能量注入“兵”熔炉的放大版;将重元素结晶投入“俑”熔炉的前身;最令人心神俱裂的是基因操作区——
一条条巨大的青铜管道,连接着无数透明的培养舱(比熵减舱更初级)。
管道内流淌的,是从被扫描星球上抽取来的、粘稠的、混杂着亿万物种生命信息的原始基因汤!
“造物主”们用它们那覆盖着暗金纹路的前肢,探入基因汤中,如同冷酷的厨师,进行着令人发指的“配菜”!
它们强行将一种硅基甲壳虫的坚硬外壳基因片段,“剪切”下来,“粘贴”到一个类人猿的胚胎基因链上。
它们把深海电鳗的放电器官基因,“缝合”到一只猛禽的翅膀骨骼基因序列中。
它们甚至尝试将一颗气态行星上发现的、以辐射为食的诡异能量菌落基因,粗暴地“插入”一个人类婴儿胚胎的线粒体dNA!
……
每一次操作,都伴随着基因链的哀鸣与胚胎在培养舱中痛苦到极致的抽搐、变形!
失败的残次品如同垃圾般被机械臂扫入旁边的焚化口(正是雷炎体内“字宫”焚化炉的放大原型!)。
成功的“作品”,则被注入特制的营养液,送入更深层的观察区。
而观察区的景象,更加冰冷绝望。
那些被拼凑出来的“成功品”,被浸泡在巨大的观察皿中。
无数细小的探针刺入它们的大脑和神经,记录着它们承受基因冲突的痛苦反应、测试着它们被赋予的“新能力”。
有的胚胎长出昆虫口器啃噬着自己的手臂;有的浑身放电将自己烧成焦炭;有的则呆呆地悬浮着,大脑被混乱的基因指令烧毁……
《…‘创世方舟’…核心…指令…逻辑…:‘突破…生命…界限’…‘优化…进化…效率’…‘剔除…情感…冗余’…》
《…执行…方式…:绝对…理性…强制…干预…》
绝对理性…强制干预…这就是“工程师”文明的造物方式?!将生命视为零件,将进化视为流水线作业?!
三星堆文明那些匪夷所思的青铜神树、纵目面具、诡异生物造型……原来并非艺术,而是这种冰冷造物逻辑在地球留下的……实验草图和失败品残留?!
信息洪流的冰冷触感,如同毒蛇缠绕心脏。钱多宝在一旁发出干呕的声音,虽然他没直接接收信息,但空间弥漫的绝望氛围和那些一闪而过的恐怖画面,足以让他崩溃。
就在这时,信息流的视角猛地切换!
聚焦到一间相对独立、布满复杂暗金符文的隔离实验室。实验室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培养舱。
舱内浸泡在淡金色液体中的,不再是扭曲的怪物,而是一个……人类女婴的胚胎!
胚胎发育正常,安静地沉睡着。
但操作她的,并非普通的“造物主”。
一个体型更加庞大、琥珀甲壳上暗金纹路繁复如星图、三只纵目晶体流淌着深邃蓝光的“三星堆造物主”,正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几根极其纤细的能量探针,轻柔地接触着胚胎的眉心。
每一次接触,都有一点微弱的、温润的白光(与之前安抚冷白的乳白光晕同源)注入胚胎的基因深处。
《…识别…操作者…工程师…代号:‘娲’…》
《…目标胚胎…基因…编码…标记…:‘溯源…原型机’…序列号:0…》
《…操作…记录…:尝试…注入…‘情感…模组’…‘高阶…共情…协议’…‘道德…约束…核心’…》
“娲”在给这个“溯源原型机”胚胎注入情感和道德?!在追求绝对理性和效率的“创世方舟”里,这是彻头彻尾的禁忌!
紧接着,画面切换。隔离实验室的观察窗外,出现了另一个身影。纯白的长袍,完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冰冷漠然的暗金色眼眸——是“零”(冷白)!
她隔着观察窗,静静地注视着“娲”的操作。眼神里没有赞许,没有反对,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实验数据的……探究。
再然后,是灾难爆发时的碎片画面:
“娲”所在的隔离实验室被污染洪流冲破!她庞大的身躯死死挡在培养舱前,琥珀甲壳被污浊的能量侵蚀、崩解!
在最后时刻,她将一团凝聚着所有温润白光的核心,狠狠拍进了那个胚胎的眉心!同时,一道强大的空间封印符文在她残躯上亮起,将胚胎所在的培养舱强行传送出去……
“零”在核心控制大厅,看着监控画面中“娲”的湮灭,暗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混乱的……波动?
她看着自己抬起的手,指尖流淌的不再是创造符文,而是毁灭的寒芒,却迟迟无法落下……
……
所有的信息洪流戛然而止!
缠绕在我们身上的暗金光线瞬间收回。
我如同溺水者被拉回水面,大口喘息,冷汗浸透全身,眼前还残留着那冰冷造物车间和无尽胚胎痛苦的景象。
冷白在我怀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茫然!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海啸般的情绪——
被强行唤醒的、属于“零”的庞大记忆带来的剧痛;“娲”湮灭在眼前的极致悲伤;对自身绝对理性道路的动摇与质疑;还有……看向我时,那无法掩饰的、洞悉了某种真相后的巨大惊愕与……恐惧?!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我,嘴唇颤抖着,一个冰冷、破碎、却石破天惊的词,从她牙缝里挤了出来:
“… … 成…品 …? … ‘娲’… 的… … 成品 …? … 还是… … 错误 …?”
成品?错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娲”拼死送出的那个胚胎…是…我?!
灵魂深处,那属于“原初之弦”的温润光丝,似乎…轻轻回应般地…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