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大年初一晚饭结束后,沈浪的小四合院。
沈成峰正趴在桌上摆弄着手里的玻璃球。沈浪在旁边嗑着瓜子和父亲沈建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家裕厂子里的事情,手里的瓜子壳在桌上堆起个小尖。母亲陈桂兰和苏晚晴、温婉在旁边沙发上翻腾着旧布料,商量着给沈成峰和老二沈涛家刚几个月的小儿子沈成林做件开春的小褂子。二哥沈涛则抱着孩子逗着他玩。而爷爷奶奶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回了厢房睡下了。
就在这时,坐在桌角剥着花生米的沈梅,突然抬起了头。她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爸,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跟你们说个事儿。”
她顿了顿,目光在家人脸上飞快地扫了一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羞涩,“明儿个……初二,郭伟要来咱家拜年。”
堂屋里骤然一静。
就连沈成林那咿咿呀呀的叫声也停止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沈建国端着茶水杯的手停在半空,水杯里缓缓的冒着热气。沈浪手里的瓜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了几圈。里屋翻腾布料的声音戛然而止,陈桂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被打断的不解:“啥?谁要来?”
沈涛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睡意全无。苏晚晴和温婉也脸上满是惊诧。
“郭伟?”沈浪皱紧了眉头,盯着妹妹,“哪个郭伟?”
沈梅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花生米的红皮,声音低了下去:“就是……就是我在供销社认识的那个……在铁路局上班的郭伟。”
“对象?!”陈桂兰猛地拔高了声调,几步就跨到了沈梅跟前,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闺女,“梅子!你处对象了?!啥时候的事儿?你这死丫头!嘴是上了锁还是贴了封条?这么大的事儿,你瞒得跟铁桶似的,家里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她气得抬手,食指不轻不重地戳在沈梅光洁的额头上,一下又一下:“明天人家就来?你瞅瞅这天色!你瞅瞅!火烧眉毛了你才放屁!这大年初一的晚上,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变出待客的硬菜去?啊?”
陈桂兰的声音因为焦急和突如其来的压力而发尖,“你当这是供销社柜台,想要啥就有啥?”
沈建国喝了一口茶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地开口:“小郭同志……他爱喝点啥酒?咱家……可就剩下半瓶汾酒了。”这话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原本就凝滞的空气里,更添了几分窘迫。
沈梅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他不挑的。”
“不挑?”大嫂苏晚晴性子温婉,此刻也忍不住了,她走过来揽住沈梅的肩膀,语气里是温和的责备,“梅子,这不是挑不挑的事儿。头一次登门,是礼数,也是咱家的脸面。你这……唉!”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二嫂温婉性子更利落些,她走到桌边,拿起暖壶给几个空了的搪瓷缸续水,一边倒一边飞快地盘算:“妈,急也没用。明儿个天不亮,我跟大嫂就去菜市场排队,看能不能抢到点好肉。黑市……唉,贵就贵点吧,总得撑撑场面。”她思路清晰,瞬间把几件最要紧的事都点了出来。
沈浪听到大家在那讨论,忍不住的接过话来。“行了,你们明天一早就去菜市场买点菜就行了,烟酒这些东西都交给我。”
他转向沈梅,语气严肃,“梅子,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你得把郭伟的情况,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跟我们说说。他家里几口人?都是做什么的?父母为人怎么样?你们……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了?有没有什么说道?”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长兄如父的审慎和不容回避的压力。
堂屋里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全集中在了沈梅身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攥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衣角,终于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他……他叫郭伟,二十三了,就在咱们市铁路局机务段,是行车调度员。”
她声音起初有些发颤,渐渐才平稳下来,“他家……不是咱们本地的,是邻省山区的,家里兄弟三个,他是老大。爹娘都在村里,都是本分庄稼人。下头两个弟弟,都还在家。”
“去年……去年夏天,最热那会儿,”沈梅的思绪似乎飘回了那个燥热的午后,“我在供销社副食品柜台。那天红糖刚到货,排老长的队。郭伟……他排在后头。然后来了一个人,仗着脸熟,想插队。我……我当时按规矩没给,那人就有点恼了,说话不干不净的。”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窘迫,“正好郭伟看见了,他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把那人的歪理给堵了回去。然后我给他道谢……就这么……认识了。”
“后来他休息日进城,有时会来供销社转悠,买点针头线脑的,其实……也不缺什么。再后来……就约我去看过两场电影,文化宫组织的……”沈梅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呢喃,“交往……有小半年了。他……他这人话不多,但挺实在的,做事也稳当。”
陈桂兰听完,脸上的怒气消了些,但忧虑并未散去:“山里娃……家里负担不轻啊。他自个儿在铁路局,听着是个铁饭碗,可这安家落户,房子是大问题!”这是最现实的考量。
沈建国磕了磕烟灰,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品咋样,还得亲眼看看。明儿个,都打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