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村的绝望,在初顾失败的冰寒和罗兰沉默的重压下,如同沉入深潭的巨石,暂时被一种死寂的麻木所覆盖。伤患的呻吟似乎都微弱了几分,难民的哭泣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连空气都凝滞着,带着硫磺和绝望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感。奥利弗长老沉重的叹息仿佛抽走了村庄最后一丝虚假的活力。
库伯和玛莎将几乎失去意识的罗兰抬到一处相对避风的断墙角落。格蕾塔用仅存的、还算干净的破布蘸着浑浊的溪水,颤抖着擦拭他脸上和衣襟上的泥污与新鲜的血渍。小托姆蜷缩在格蕾塔腿边,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不敢看罗兰惨白的脸和那肿胀得吓人的左臂。
罗兰靠在冰冷的断墙上,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深渊边缘沉浮。库伯递过来的水,他只勉强啜饮了一小口,便引发了更剧烈的呛咳,带出更多的血沫。他闭着眼,试图积攒哪怕一丝力气,脑海中却只有那扇冰冷的木门,和门内那缕无声却足以碾碎灵魂的威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凌乱、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马蹄声,如同垂死者的丧钟,猛地撕裂了橡木村死寂的暮色!
“来了!又有人来了!”村口了望塔上,一个嘶哑变调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响起!
这声音瞬间引爆了刚刚被麻木覆盖的村庄!刚刚沉寂下去的恐慌如同被浇了滚油的烈火,轰然复燃!
“魔物?!是魔物的骑兵吗?!”
“快跑啊——!”
“救命!救命啊!”
人群瞬间炸开!刚刚回到角落的难民如同受惊的羊群,再次陷入歇斯底里的奔逃和哭嚎!守卫的村卫脸色煞白,握着生锈草叉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绝望地看向奥利弗长老所在的石屋。
石屋的门猛地被撞开!奥利弗长老拄着橡木杖冲了出来,脸上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消失无踪,只剩下深重的惊惧!他厉声咆哮:“不要乱!守卫!准备防御!!”
然而,当那骑手的身影冲破暮色和硫磺烟尘,出现在村口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不是魔物狰狞的轮廓,而是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人类骑士。
马匹早已力竭,口鼻喷吐着带血丝的白沫,踉跄着冲到村口,前腿一软,轰然倒地,发出痛苦的悲鸣。马背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泥泞里!他身上的制式铠甲布满了刀劈斧砍的凹痕和烧灼的焦黑,头盔早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张沾满血污和烟灰、年轻却写满极致痛苦和绝望的脸。他的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右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暗红的血。
“信……信使……”有人认出了那残破铠甲上的、属于王国东部军团的徽记。
那年轻的信使挣扎着,用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泥泞的地面,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向着奥利弗长老的方向,一点一点地爬行。他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痛苦呻吟和伤口涌出的鲜血,在泥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长……长老……”信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血沫和铁锈味,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末日般的绝望,“黑石……黑石要塞……没了!!”
如同晴天霹雳!
“铁壁”加雷斯将军……战死了!!”
轰——!!!
这个消息,比魔王军的利爪更直接、更彻底地击垮了橡木村!
黑石要塞!王国东部最后的屏障!被誉为“叹息之墙前的铁闸”!连同它那位以坚韧和防守闻名、被士兵们尊称为“铁壁”的加雷斯将军,竟然……陷落了?!陨落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的崩溃!
“啊——!!!”一个老妇人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仰天栽倒。
“完了……全完了……”几个士兵丢掉了手中的武器,眼神空洞地瘫坐在地。
“加雷斯将军……连他都……”有人捂着脸,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魔物要来了!我们都要死了!!”绝望的哭喊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村庄!
奥利弗长老如同被雷击中,身体猛地一晃,手中的橡木杖“当啷”一声掉落在泥泞里。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石屋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栽倒。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灰败如死。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大厦将倾、无力回天的绝望。
黑石要塞陷落!“铁壁”加雷斯陨落!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魔王军主力通往王国腹地的最后一道天险被彻底踏平!意味着灰烬平原再无屏障!意味着王都……已然暴露在魔族的兵锋之下!更意味着,像橡木村这样位于焦痕带边缘、如同风中残烛的小小避难所,随时可能被席卷而来的毁灭洪流彻底碾碎!
局势,已不是恶化。
是崩盘!是彻底的末日降临!
“将军……将军他……”那年轻的信使还在泥泞中挣扎着爬行,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声音如同泣血,“被……被魔将‘碎颅者’巴格纳……正面击溃!将军的帅旗……被……被魔焰焚毁!要塞……被熔岩劣魔……踏平了……兄弟们……都……都……”
他的话语被剧烈的呛咳打断,大口大口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从他口中涌出。他最后抬起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指向东方——黑石要塞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不甘,随即手臂无力地垂下,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那双瞪大的、充满了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望着东方,诉说着那场惨烈到无法想象的溃败。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连哭嚎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数双空洞、麻木、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
奥利弗长老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滑坐下去,坐在了泥泞里。他不再看死去的信使,不再看崩溃的村民。他浑浊的目光失焦地望着灰暗的天空,望着那盘旋的硫磺烟尘,仿佛看到了魔王军遮天蔽日的旌旗和无边无际的魔潮正滚滚而来。什么长老的威严,什么村庄的存续,在这一刻都成了微不足道的笑话。他就像一截被雷火劈中的枯木,只剩下等待彻底焚尽的余烬。
角落里,靠在断墙边的罗兰,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信使那泣血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黑石要塞……陷落。
“铁壁”加雷斯……陨落。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座崩塌的巨山,狠狠压在他本就濒临崩溃的心上。加雷斯将军,那是王国军人的脊梁,是无数像他这样平民工匠心中的守护神!连他都倒下了……连黑石要塞那样的天险都被踏平了……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罗兰再也压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噗——!”
一大口暗红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如同压抑许久的绝望洪流,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染红了胸前破旧的皮甲,也染红了格蕾塔颤抖着为他擦拭的手。
鲜血的温热与刺目的红,在灰败的暮色中是如此触目惊心。
库伯和玛莎发出惊恐的哭喊。罗兰却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空的冰冷和窒息。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前线溃败的消息,如同最致命的毒药,瞬间摧毁了橡木村残存的所有秩序和虚假的希望。名将的陨落,要塞的陷落,让局势急剧恶化到了无可挽回的深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而沉重地笼罩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而山谷深处那座沉默的石屋,在末日降临的背景下,显得更加遥远,更加冰冷,也更加……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