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我这就向陈司令传达您的指示。”情报参谋利落地敬礼,转身快步离开。办公室沉重的门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声响。
刘凌霄揉了揉紧锁的眉心,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刚靠回椅背,门又被轻轻敲响,另一位参谋走了进来,手中拿着新的文件。
“局长,国家战略研究院的最终决议下来了。”参谋将文件放在桌上,“同意将通古斯城迁移人口,安置于大别山北麓的预定平原区域。选址工作……已进入实地勘测阶段。”
刘凌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那片区域地势相对平缓,靠近大别山主体防线能获得一定庇护,又与大别山核心区保持着安全距离,作为“缓冲区”和“安置区”都算理想。这与他内心的权衡不谋而合。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事务性的冷漠,“通知大别山北麓卫戍部队指挥官:给我盯紧这些新来的!设立隔离带,严禁任何外来者擅自接触我方民众,违令者,视同敌对行为处理!” 他的措辞严厉,不留丝毫余地。
“另外,”他补充道,手指敲击着桌面,“从特事局直属精锐里,抽调五十名先天境界的高手,即刻增援北方城墙防线!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震慑!盯死那些通古斯城来的武者,一旦发现任何试图挑衅、闹事、或违反我方禁令的苗头……”
他顿了顿,眼神如寒冰,“……无需请示,当场镇压!绝不容情!告诉卫戍部队,执法必须从严、从重、从快!任何姑息,都是对我方民众安全的背叛!”
他的命令,将这批数量庞大的移民,尤其是其中的武者力量,视作了需要严密防范的潜在威胁,其警惕程度几乎等同于对待变异兽群。
“还有后勤保障。”刘凌霄的思路极其清晰,“通知后勤总署,立刻启动接收预案!对所有入境人员进行严格的身份登记和生物信息录入,建立详细的档案数据库!粮食、基础生活物资的发放,必须实行‘定人定量’配给制,精确到每一粒米!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克扣、冒领、浪费或私下交易!一丝差错,都可能引发骚乱!”
他深知,在资源极度紧张的末世,对这些数量庞大、处境绝望的移民,严苛到近乎无情的管控,是维持秩序的唯一手段。
他想起通古斯城代表团关于粮食的哭诉——声称只能带来维持半年的口粮,其余“因运输困难”仍封存在旧城仓库。刘凌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回复通古斯城方面,”他指示道,“告诉他们,我方理解其运输困难。对于其遗留物资,务必做好妥善保管和详细清点,标记清楚位置坐标。我方……会在‘条件允许’时,‘酌情’考虑协助转运。” 他特意强调了“条件允许”和“酌情”,留下足够的模糊空间。
“同时,”他的声音更加冷硬,“向他们强调我方自身面临的‘极端困难’!明确告知:在可预见的未来——至少两年内——我方对迁移人口的粮食援助标准,将严格限定为每人每日六两主粮!这是维持基本生存的底线,绝无可能增加!其余所有生活所需,包括燃料、衣物、药品、建材……必须由他们自行解决!这是铁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掐断了对方试图藏匿粮食、坐等华夏无限兜底的幻想。六两粮食,饿不死人,但也绝无富余,逼着他们必须拿出压箱底的东西来自救。
此刻的华夏,已如一头蜷缩起爪牙的巨兽,正进行着史无前例的战略收缩。广袤的野外,除了呼啸的寒风和游荡的兽群,再也找不到一个普通人类活动的踪迹。
特事局的各大方面军,也如同退潮般收缩回以八座超级堡垒为核心的防御圈内。依托这些正在日夜不停、疯狂加筑的钢铁巨城,部队如同精密的齿轮,轮番出击,清剿堡垒周边的变异兽威胁,同时将每一份资源、每一分力气,都投入到筑城这项关乎种族存续的终极工程中。
公历2040年12月30日。旧年的最后一天,空气凛冽刺骨。大别山北麓,一片被临时平整出的巨大空地上,人潮涌动,气氛肃杀而压抑。这里没有节日的喜庆,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巨大不安。
刘凌霄,作为华夏特事局的最高负责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他的身边,是通古斯城驻华夏谈判代表团的成员们,他们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混杂着庆幸、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呜——!
一声悠长而嘶哑的汽笛声,撕裂了荒原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远方。
只见一条钢铁长龙,喷吐着浓重的黑烟,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疲惫巨兽,在冰封的轨道上缓缓驶来。
它拖拽着数十节灰扑扑的、布满冰霜和污渍的客运车厢,最终在临时站台前沉重地停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车门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汗臭、排泄物、恐惧和绝望的浓烈气味,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让站台上不少人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然后,是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无数身影争先恐后、手脚并用地从狭窄的车门里挤爬出来。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刻满了长途跋涉和极端困苦留下的深深印痕。眼神空洞,麻木,或者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
许多人一下车就瘫软在地,贪婪地呼吸着冰冷但相对新鲜的空气,如同离水濒死的鱼。更多的人则茫然四顾,看着这片陌生而荒凉的土地,眼中看不到丝毫抵达“乐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迷茫。
知情者心中无不沉重。三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在严重超载(一节车厢挤进三四百人!)的钢铁囚笼里,连转身都成了奢望。
没有热食,仅有少量维持生命的水。生理需求成了最大的折磨——大便尚能忍耐,而小便?许多人裤裆上结着冰碴,那是无法忍耐时留下的屈辱印记。
车厢内污浊的空气、绝望的哭喊、痛苦的呻吟……构成了一幅人间炼狱的图景。此刻能活着走下车厢,对他们而言,已是莫大的“幸运”。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不是温暖的住所和丰盛的食物,而是自力更生、在寒冬荒野中建立新家园的残酷挑战。
华夏方面提供的,是堆积如山的活动板房构件。冰冷的金属框架和复合板材,需要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在冻土上一点点拼装起来。
一个十几平米的板房要塞进十几个人,拥挤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当这些来自西域苦寒之地、住惯了漏风破帐篷的移民,看到这些能遮风挡雨的“新家”时,麻木的眼神里,竟然真的闪烁起一丝微弱的光——至少,这里比通古斯城暖和多了。
一丝对“活着”的渴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复燃。
在通古斯城残余管理人员的竭力组织下,一支支名为“筑城队”的队伍被仓促建立起来。
修筑城墙,成了悬在他们头顶最紧迫的利剑!华夏的警告言犹在耳:绝不会允许他们进入大别山核心堡垒避难!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筑起一道高墙!
动员现场,一个穿着相对体面(华夏援助的旧制服)的通古斯城工作人员,站在一个简陋的木箱上,举着电池驱动的扩音喇叭,声音嘶哑而亢奋,试图点燃这堆冰冷的“薪柴”:
“同胞们!看看那边!抬起头!看看远处那片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山脉’!” 他手臂用力指向大别山方向,那巍峨的、在冬日阳光下泛着金属冷光的超级城墙轮廓,“那不是山!
那是华夏人用钢铁和混凝土筑起的生命之墙!是庇护他们的神迹!”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煽动性的狂热,“我,亲自走近看过!那墙,有几百米高!墙顶宽阔得能跑马,能种地!再凶残的变异兽,面对这样的天堑,也只能撞得头破血流,望墙兴叹!”
他扫视着下面黑压压、面有菜色的人群,捕捉着他们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名为“向往”的光芒:“你们!想不想也住在这样的城墙里面?想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在安全的墙内长大,不用再担惊受怕?!”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渴望在人群中发酵。
“现在!机会就在我们眼前!”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华夏允许我们!就在这片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筑起我们自己的城!他们还承诺,会给我们粮食,给我们支援!这还不够吗?!”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压迫感,“十天!可能只有十天半个月!那些吃人的怪物就会闻到味道扑过来!我们还有时间磨蹭吗?还有时间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磨洋工吗?!”
“没有!” 他自问自答,吼声在寒风中回荡,“想要活命,想要子孙后代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现在!立刻!马上!就得干起来!拿出你们所有的力气!拿出你们在西域冻土上刨食的狠劲!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建设我们自由的、有尊严的明天!”
这番“鬼哭狼嚎”般的动员,充满了现实的威逼利诱和对虚幻未来的描绘。人群中,那些麻木的脸庞上,渴望与绝望交织。
有人看着远处那高不可攀的华夏巨墙,想象着墙内的“幸福”生活——他们知道,自己的妻女中,有人通过自卖为奴等途径,或许已经成为了那高墙内的一员。羡慕、嫉妒、不甘……复杂的情绪啃噬着内心。
凭什么?这个念头在许多人心中滋生。凭什么她们能进去,我们却要在这里拼命筑墙?
正是这份不甘,这份不愿就此“沦落成泥”的微弱自尊,配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城墙”庇护的渴望,最终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和惰性。
一股压抑许久的、近乎悲壮的“热情”开始在人群中涌动。他们默默地走向那些冰冷的建筑构件,走向堆放的简陋工具。
尽管华夏没有派遣人力直接支援,但提供的一批重型工程机械——推土机、挖掘机、吊车——如同钢铁巨兽般轰鸣着开入场地,极大地提升了效率。冻土在机械的力量下破碎,地基的轮廓开始显现。
这片被命名为“临北城”的新家园,其规划蓝图在寒风中展开:总面积约五千平方公里,东西横跨一百五十公里,南北纵深五十公里。
它将囊括整个山北平原,如同一块巨大的盾牌,依附在大别山主堡垒的北翼,既是缓冲,也是华夏意志下,赋予这些异域移民在末世中挣扎求存的一方天地。
而筑起这座城的每一块砖石,都将浸透汗水、泪水,甚至……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