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拿起一大块雪蛤膏。
色泽洁白如玉,他捏了一小块,没有立刻尝,反而凑到鼻尖,用力吸了一下。
浓郁的动物性油脂气息涌入鼻腔。
他闭上眼,细细分辨其中蕴含的物质气息。
似乎……正常?
气味虽浓,但还算纯正。
但马淳并未放松警惕。
他将那一小块雪蛤膏放入口中,仔细咀嚼,口感粘腻胶着。
突然!
一股尖锐的苦涩味如同细针,猛地刺破厚重的胶质层,从深处爆发出来,直冲咽喉。
这苦味尖锐、突兀。
完全不同于雪蛤本身温和的微苦!
是被某种东西引出来的!
“嗬!”马淳猛地将口中物吐出!
动作带着难掩的怒意。“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徐妙云和周子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马淳脸上最后一丝平静荡然无存。只剩下风暴般的阴沉和寒意。
“这些药材……”马淳猛地抬眼。“全部都被秘法处理过!非但性烈如火!而且都添加了极其隐蔽的催产之物!”
“催产?!”周子良失声惊呼。
腿一软,差点瘫倒。
这要是给怀孕四个月的徐妙云用了。后果不堪设想!
吕氏是想……
周子良冷汗淋漓,不敢再想。
徐妙云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原本温柔的脸庞瞬间雪白,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实质的愤怒火焰!
“这昆仑鲍的火毒!这被压住又被引出的腥气!这反常的甜味和酸味!还有这雪蛤里猝不及防的苦涩!”马淳的手重重拍在桌上!
“无一例外!它们最终的效果!都是在强行催动!强行激发胎元!让腹中胎儿,疯!狂!生!长!”
医馆内一片死寂。
“孕前期安稳才是正理!现在才四个月!她这是想干什么?她想让我的孩子变得多大?五个月后?六个月后?到时胎儿过大……”
他没有再说下去。
那个词过于残忍,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难产!
巨大儿!
导致母体大出血死亡!
就像……当年的常太子妃!
历史惊人的巧合!
当年常太子妃生下朱允熥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宫闱之中,一直有传言,常氏难产,可能是生的孩子过大。
如今同样的招数,被吕氏用在了他的妻子身上!用在了他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不仅要徐妙云的命!还要他的孩子!可能一尸两命!
这已经不是算计,这是最歹毒的谋杀!针对无辜妇孺的灭绝手段!
“歹毒!”徐妙云的声音响起。
她护着腹部的指节捏得发白,“其心可诛!”
周子良浑身发抖,已经说不出话,他只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致命的漩涡,稍有不慎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马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压制着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
死寂。
医馆内室,药香散尽,唯余冰冷杀意。
周子良双腿抖如筛糠,汗珠一颗颗砸在地上。
催产……巨大儿……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那一个个词,如冰锥扎进周子良的耳朵里。
太子妃吕氏送的哪里是谢礼,分明是索命的钩镰!
更要命的是,自己亲手把这些催命符捧到了徐国公夫人面前!
若真成了……
“国公爷!”周子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骨撞在地上发出闷响。“下官……下官全然不知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真的魂飞魄散。
“太医院只是按例查验……清单上并无异样……下官只当是上等补品……真的……真的不知内里被动了手脚啊!”
周子良磕头如捣蒜,额前迅速红了一大片。
卷入东宫妃嫔的阴私谋杀,无论哪边都是万丈深渊,对他这种小太医而言,横竖都是个死!
马淳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散落的昆仑鲍干花上。
“呵呵……”一声冰冷的笑声从马淳喉间溢出,打破了死寂。
周子良猛地一颤,惊恐抬头。
马淳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如刀。
“不知者不罪?”马淳的声音字字如铁锤砸在周子良心上,“周太医,你在太医院当值多少年了?”
“十……十三年……”
“十三年。”马淳重复了一遍,“浸淫药性十几年,会看不出这些药被特殊炮制过?闻不出那刻意掩盖的腥气?尝不出那反常的甜?品不出最后那爆发的苦?”
他向前一步,阴影彻底笼罩了跪在地上的周子良。
“还是说,你不敢看出?”
“我……”周子良嘴唇哆嗦,想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马淳俯视着他,“这些东西,若我夫人不明就里服用了,必然步了当年常太子妃的后尘!你会是那个递刀的人!”
轰!
周子良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一点侥幸被彻底碾碎。
常氏!
先太子妃常氏!
那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他头顶!
“谋害国公夫人,谋害陛下钦封的仁心郡主,谋害大明未来的国公世子或郡主……”马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更显杀机凛然,“周太医,你该知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吧?”
“诛……诛九族……”周子良彻底瘫软下去,浑身骨头都像被抽走了。
他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国公爷饶命!徐国公饶命啊!下官真的……真的只是想办趟差事……绝无谋害夫人和小公爷之心啊!”
他磕头的动作已经变成了机械般的抽搐,恐惧已将他彻底淹没。
马淳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烂泥般的姿态,心中那股滔天怒火仍在焚烧,但他更清楚,眼前的太医,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棋子。
真正要命的,是藏在东宫深处的那条毒蛇。
他需要的是证据。
“饶你?”马淳的声音依然冰冷,“若只凭你这句‘不知情’,我姐会信你?常妃当年的事,宫里头难道就没一点风言风语?只不过被压下去了而已。”
马淳弯腰,凑近周子良因惊恐而扭曲的脸,“你信不信,只要我把这堆东西原样奉还给我姐马皇后,告诉她,她的弟媳和侄孙差点被这些东西毒死,而你周太医,就是送药来的信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