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臣,绕着那具,被“抹去”的空壳,走了三圈。他那只,塌陷的鼻子,在空气中,不断地,抽动着,仿佛,在分辨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最终,他停了下来,伸出一根,枯柴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点向,那空壳的眉心。指尖,在距离皮肤,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他,不敢碰。他怕,自己那,沾染了一辈子死气的手指,会“污染”这件,完美的“作品”。
这,不是死亡。死亡,是他最熟悉的领域。死亡,有它的规则,有它的味道,有它的循环。尸体,会腐烂,神魂,会消散,怨气,会凝结。这一切,都是“秩序”的一部分。而眼前这个东西,它,打破了秩序。它,是“无”。不是,化为虚无的“无”,而是,从未存在过的“无”。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见瞳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柳清音。那眼神,不再是,审视,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面对,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的存在时,本能的、混杂着敬畏与迷茫的探寻。
“你的‘道’,是什么?”他沙哑地开口,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干涩。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但,上一次,他是,高高在上的提问者。这一次,他是,五体投地的求道者。
柳清音,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只,刚刚“抹去”一个生命的手。左手,代表“死”,右手,代表“生”。而刚才,她用的,是,双手都未曾动用的、源自丹田核心的、那抹,灰蒙蒙的气息。
“在你的‘道’里,死亡,是终点吗?”她反问道。
骨臣,愣了一下,随即,陷入了沉思。他的一生,都在与死亡打交道。他收集骸骨,熬炼死气,将死亡,当作力量的源泉。对他而言,死亡,是万物的归宿,是永恒的寂静,是最终的平衡。是终点,也是,他所侍奉的“神”。
“是。”他,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的道,没有终点。”柳清音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骨臣,那,早已死寂的心湖。“也没有,起点。它,在一切之先,也在,一切之后。”
骨臣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听懂了。他侍奉的,是,死亡这个“结果”。而对方,执掌的,是,产生“生死”这个概念之前的、“原因”。
“我,明白了。”他,佝偻的背,弯得更深了,像是在,对着一种,无形的、至高的存在,行礼。“我走的路,是,在规则之内,求得极致。你走的路,是,成为规则本身,甚至,超越规则。”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也,带着一丝,深深的悲悯。“道不同。我的道,虽与世不容,却,终有归途。你的道……无路可退,也,无处可去。天,不容你。地,不容你。众生,不容你。最后,连你自己,也,可能,不容你。”
这,不是诅咒,而是一个,看透了不同修行体系本质的、先行者的预言。
“我担心,也是这个。”凌云虚弱的意念,在柳清音的识海中响起。他的声音里,没有,对力量的惊叹,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担忧。“清音,这股力量,它,在同化一切,包括,你的喜怒哀乐,你的记忆,你的‘人性’。刚刚,你‘抹去’那个人时,你的心,没有一丝波澜。这,很危险。我,宁愿你,用最笨拙的剑,去战斗,也不希望你,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纯粹的‘道’的载体。”
柳清音,感受着,凌云传递过来的、那份,真切的关怀。她,那,因为执掌了“混沌”之力,而,变得,有些超然物外的心境,重新,拉回了一丝,人间的温度。她,能感觉到,自己,刚才的状态,确实,非常危险。那种,漠视一切、抹除一切的、近乎于“神”的视角,会让人,上瘾。
她,对着识海中的凌云,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才,看向骨臣,平静地回答:“我有,不能被抹去的理由。”
这个回答,让骨臣,再次一愣。他,看着柳清音,那双,一生一死,却,在最深处,蕴藏着,一丝,无比坚定的、属于“人”的执念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转身,走到,那个,被他,当成宝贝的、装满了毒物和骸骨的背篓前,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用,不知名的兽皮,包裹着的东西。他,解开兽皮,里面,露出的,是一块,残缺的、布满了裂纹的、黑色的龟甲。
“这是,我,早年,从一处,上古遗迹里,挖出来的东西。它,指向,黑风原真正的核心——万寂窟。”骨臣,将龟甲,递了过来。“那里,是,一处,‘规则’的战场。据说,曾有,超越这方天地理解的存在,在那里,厮杀、陨落。那里的‘法’,是乱的。天道,管不到那里。对别人来说,是,必死之地。对你……或许,是,唯一,能让你,安稳地,掌握自己力量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求,你回报什么。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一条,注定,要,与诸天万道为敌的路,最终,能走多远。这,或许,比,我侍奉一辈子死亡,更有趣。”
他,是在“投资”。用,他,最大的秘密,投资一个,他,看不懂的“未来”。
柳-清音,接过了那块,冰冷的龟甲。龟甲上,那些裂纹,隐隐构成了一幅,扭曲的、不断变化的地图。
她,对着骨臣,微微颔首,算是,承下了这份情。然后,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朝着,龟甲上,那股,最微弱、却,最清晰的指引,所指向的、黑风原的更深处,走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可以,相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