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天下午不但平静,甚至有些温馨。
九月中旬的菜园里,计春华挎着竹篮弯腰摘菜。架上的豇豆已经长老了,表皮泛着淡淡的黄,她粗糙的手指一掐一个准;角落里最后几根秋黄瓜顶着蔫巴的黄花,摸上去刺拉拉地扎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娇娇从楼上下来了,她靠在门框那问:“妈,西红柿还有没有了?我上午吃了一个,挺甜。”
“没有了,啃黄瓜吧!给,脆得很,也甜!”她扭身把那几根秋黄瓜掐下来,起身递给闺女,“你爱吃,明年给你多种两畦。”
陆娇娇就着院里的水管,冲洗了黄瓜啃了,咯吱咯吱的口中呜呜囔囔发出声音:“妈,你这豆角种得比老家还好。晚上炖排骨吧,我馋了。”
\"那是,要是在农村,给我弄一大片地。。。\"计春华把摘好的豆角放进盆里,水龙头哗哗地冲洗着,\"你爸还非要把后院修成什么欧式花园,要不是我坚持留块菜地,你们连口新鲜蔬菜都吃不上。\"
陆娇娇轻哼一声,\"咱这个别墅区里,也就咱家,院子里一看就是老农民住的,你看看人家,不是花园就是游泳池。。。。\"
\"游泳池有啥用?给你挖一个,你游啊?露着皮,露着肉,能游个啥,要游,得回农村的河塘里!\"
\"妈!你又来了!你天天把农村人挂在嘴边,我爸啥时候能高看你一眼。\"
“我不用他高看! 我还看不上他呢!人品不好,有本事有啥用?还不如。。。。还不如。。。”她想起小李医生,又想起他上次说的话,心里一个膈楞:再过两天,我得去问问他去,到底表白了没有,别耽误我闺女的事。
陆娇娇啃完黄瓜,洗了下手:“妈,晚上记得炖排骨啊,我去趟市场,买点新毛线。”
\"去吧去吧,顺便帮妈带包花椒,要老家那种红皮的。我给你钱吧?”
“不要,我有。”
陆娇娇从门口走回客厅,计春华听见她拖鞋的哒哒声由近及远,女儿喊司机的声音,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为宁静。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把摘的豆角往厨房抱,站在洗手池那儿大水冲着,捞起,刀工还是几十年练就的利落,豆角在她手下变成整齐的小段。
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她有点埋怨的把手在围裙上蹭了下,拎着刀跑过去接。
\"喂?\"
\"咯咯咯...\"一阵婴儿笑声突然刺进耳膜,并没有人说话。
\"有没有人,说话,谁呀?\"她刚要挂断,电话那头传来年轻女人做作的哄逗声:\"宝贝叫爸爸,叫爸——爸——\"
\"打错了!\"她砰地摔下听筒。嘟嘟囔囔的往回走。
电话又响了。
\"谁呀?是不是打错了?!你找谁?\"计春华有点没好气。
\"姐姐别生气呀~\"甜腻的女声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我是怕您一个人太寂寞了,让您听听陆家的血脉是什么声音。\"婴儿的咿呀声配合地响起,计春华心咯噔一沉,握着电话的手开始发抖。
\"你是哪个不要脸的?\"她突然冷静下来,声音像淬了冰,\"胆子这么大,敢把电话打到这儿来,你敢叫我见见吗?看我不把你的脸抓烂!”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姐姐果然跟外面传的一样,您说话好粗俗可怕哦!把我吓得哟。。。\"婴儿突然哭起来,小芸压低声音:\"哦哟宝宝不哭,怎么啦?电话那头的大妈把我们宝宝吓着了是不是?不哭不哭,妈妈一会儿带带你去买玩具,咱们买个小钢琴好不好?爸爸说要把小陆陆培养成音乐家呢~\"
计春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电话旁边陆娇娇随手放在那儿的小镜子映出她扭曲的脸,像个索命的鬼。
“你给我打电话就想让我听听这个野种的动静?听你的声音,还年轻,跟我闺女差不多,陆西平都能当你爹了,你也往他床上爬?你个臭不要脸的,要是在过去,你得被浸猪笼!!\"
“我就是喜欢爹爹,我平时就喊他爸爸呢,西平也喜欢我这样的小女儿,他跟我说,他就不喜欢岁数大,跟大姐一样的女人。。。。怎么办呀,小女儿一样的小情人儿,又生了他最爱的儿子,姐姐,要不,你们离婚,成全了我们算了。。。”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铁钎,捅穿了计春华最后的理智。她抄起桌面上的剁骨刀,刀刃在灯光下划出雪亮的弧线:\"贱人!我砍死你——\"
\"您别生气,考虑考虑,\"小芸轻笑,\"陆哥不好意思说的话,只能我来说啦,咱们当贤内助的,这点黑脸还是得唱的嘛~考虑考虑嘛,姐姐~\"
电话伴随着一阵贱笑挂断了。计春华把刀一下子砍到了地上,砸碎了瓷砖一角。
她冲着无人的客厅发疯了嗷叫了几声,然后双手发抖的开始拨陆西平的电话,电话连播了5遍没有人接,她一遍一遍,像着了魔一般,任由时间流逝过去,一直重复着拨打的动作。
“你疯啦!干什么?”终于,陆西平不耐烦的声音从电波对面传来。
“疯了!疯了!我疯了!啊!———————”她失控的朝电话里大叫:“陆西平!你个杂种!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你给我回来!今天你不把事情说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这个疯婆子,我他妈的正在处理公务,你在那给我发什么疯!”
\"你儿子都快会叫爸爸了还开会?你在哪儿处理公务?在床上处理公务?\"计春华突然笑起来,笑声像坏掉的水龙头,\"行,你不回来,我就喝敌敌畏,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陆西平是怎么逼死的发妻!\"
\"计春华!\"陆西平先是沉默了十几秒,最后终于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降低了声音,\"你除了撒泼还会什么?我说了我在处理公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不要动不动就以死相逼,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死这一条路子吗?该处理的事我会处理,你在那吵吵把火什么?\"
计春华又尖叫一声,猛地将电话砸在地上,塑料外壳“啪”地裂开,电池滚出老远。她转身冲向厨房,手指死死抠住灶台边缘,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手机震动了一声。
她僵硬地低头,屏幕亮起,是陆西平发来的短信:
“你别瞎闹,日子还让你能凑活过下去。”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猛地抓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像是要把那条消息从世界上抹掉。可它还在那里,黑色的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好……好……好……”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尖,最后变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别凑活了!!!!我凑活够了!!!!!”
她弯下腰打开橱柜拿出还剩半瓶的菜园除虫用的农药。
没有任何犹豫,拧开盖子,仰头就灌。
液体滑进喉咙的瞬间,她呛了一下,咳嗽着,可手没停,硬是把剩下的半瓶全灌了进去。
嘴角溢出药液,顺着下巴滴到衣领上,她没擦,只是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手机又震了。
她没看,只是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感受着食道那恐怖的灼烧感和腹部的剧痛。
疼吗?比起自己的三十五年来的婚姻生活?
她一声不吭,一直盯着洁白的天花板,直到整个世界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