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林州打了个出租车花了340元。
到了医院马不停蹄的给母亲办理住院。当医生的好处这时候体现了出来,检验科的人一看领的是至亲,抽了血小声说“给你排到前头,11点过来拿报告。”
“缴费单呢?”
“缴什么费单,死心眼,走吧走吧。”
又去骨科拍片子,110元的单子,徐医生说,改天买点瓜子糖给大家逗逗嘴馋吧,就把他推了出去。
安排了一个干干净净的病房,护士长刷刷写着单子,一边把他拉到身边:“床铺费没几个钱,入住日期和出院日期是死的,做不了假,打针、测血压、量个体温什么的,就不给你开处治单了。。。”
更让他感动的是,所到之处,每个人都叮嘱他一句,李医生,你气色不好啊,悠点着,你倒下了,谁照顾你老娘。
更高兴的人是周菊英。她这辈子没想过60多岁了还能坐着小轿车走出开平,来到大省城。她的忐忑不安逐渐被兴奋所取代:儿子的工作环境很好,他身边的人对他也很好,他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跟城里人一模一样,在这治病好多项目不用花钱,这都是看在他儿子的“面子”上,这让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金贵”,医院里好多好看的小护士,白白净净的,随便哪个看着都比大李庄那些粗笨黝黑的姑娘强,儿子的婚事有盼头了,她光是想象一下娶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城里人回村,那村里人羡慕的眼光,那充满嫉妒的议论,那些泥腿子小青年趴在墙头伸着脖子流口水的样子。。。他们李家将再次在大李庄扬眉吐气,创造奇迹。。。
光是想到这些,周菊英身上的病痛就减轻了一大半有余,她的小眼睛清明起来,靠在干净的床上紧紧的盯着每一个来往的护士看。完全忽略了自己更加肿大的关节,皮下组织渗出的血迹和头皮莫名的疼痛。
检测结果一项一项的出来了。
x光片显示右侧第4-6肋骨线性骨折,左胫骨骨裂伴局部软组织肿胀;头皮撕裂伤已感染;
血红蛋白、血清总蛋白、维生素检测值显示该患者严重营养不良,体内多种维生素缺乏;
粪便检出蛔虫卵及钩虫卵;右足底穿透性溃疡;c反应蛋白显示全身性炎症反应;
肺ct显示双肺陈旧性纤维灶;尿常规显示慢性肾功能不全;超声提示胆囊结石。
李耀辉拿着厚厚的一沓检验单,站在在大楼西侧的锅炉房后面无人处呜咽了十分钟。
这就是生养了自己的母亲——十三岁起就离开的,十几年来相处日子屈指可数的血亲;一身疾病却从未言语过的,年过六十仍弯着腰在县城街头转悠一整天,只为拣几个瓶子和废报纸换钱的母亲。二十多年来,她对儿子说过的温情话语寥寥无几,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显得生硬笨拙。可她却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把一生的力气都砸进了儿子的未来里——她不懂什么教育理念,不知道如何表达爱,她只知道,儿子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只要她还能动,还能弯下腰,还能在寒风里多走几步路,就能多给儿子攒几十块钱,让他少些为难。
那些被忽略的岁月化作一纸纸冰冷的诊断,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脸上。他心痛得几乎窒息——为母亲断裂的肋骨,为溃烂的脚底,为她体内那些啃噬她血肉的寄生虫,为她从未抱怨过半句的沉默。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在城市里打拼出一片天地就是孝顺,可母亲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垮掉。
回到病房。看着瞪着眼睛四处张望个没完的母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身能忍耐的血肉,完全来自于更能忍耐的父母。那些疼痛、那些不适、那些折磨。。。他们一家,都能咽下去,忽略掉,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未来的光亮,硬硬的支撑着,令那些病毒都感到害怕。
“妈,你难受不?想吃点啥?”
“不难受,这有啥难受呢?这干干净净的,躺着多得劲。”
“你肋骨不疼?头不疼?脚不疼?。。。。”
“疼啥,不疼。我能忍。耀辉,检查完了,没啥事我就回吧,胳膊绑住,这一个月我不动不就行了吗?在这房子里住一天得多少钱?唉!县医院交的费快把我心疼死了,白跑大半年。。。。那两千给你多好,不,买个金戒指给未来媳妇攒着也比扔医院强啊。。。。”
“回什么回?你胳膊不能动,回去谁伺候你?你想指望我二婶三婶?人家凭啥?!你一个胳膊咋吃咋做!不回了!就在城里,我重租个房子,你一间,我一间,先把身体养好了,养好了你给我洗洗衣服做做饭,你把这些年欠我的饭,给我补回来,我把这些年欠你的照顾,也补回来。。。”他嗓子一塌,差点说不下去。
“胡说!你啥也不欠我的!你这么争气,要不是托生到我们这个穷家,早就飞到更高的山上了,我欠你的,能只是洗洗衣服做做饭吗?唉。。。。要说洗洗衣服做做饭,也该有人补上了,辉,你都27了吧,你看看,咱这儿子这么争气脑子这么会学习,难道还找不来个原意给洗衣服做饭的好姑娘吗?。。。”她抬起枯瘦的手,摸着儿子的头发。
他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门口闪进来一个姑娘。拎着一箱牛奶,一件八宝粥。
“耀辉,听说阿姨住院了,我来看看。”是庄颜。
周菊英看见这个姑娘,眼睛直的挪不开眼。
“唉,你来看,还拿什么东西。。。”
“应该的。”
她打了该打的招呼,寒暄了该有的寒暄,并不往前走近,和李耀辉站在床边,理性的交谈了一些病情的治疗方案,走完了该走的流程,说了句“需要帮啥忙就说话”,然后冲老人点点头,像医生一样叮嘱了几句,就离去了。
周菊英晃着李耀辉的胳膊:“这是谁呀?多漂亮的姑娘!你们关系是不是挺好的,你看,人家还专门来看看我。。。。哎呀。。。”
“我们是大学同学,也分配到这儿了,就是同事关系。唉,你休息吧, 我回科室看看,下班我打饭过来。有啥事你就招呼小徐。”
“你快去忙吧,我没有事,”周菊英的情绪根本不像一个病人,她的眼角皱出了一朵菊花,“我在这儿享福的很,你别挂记我,耀辉,刚才那个闺女,真好看。。。要是。。。”
“唉,行了行了。”李耀辉打断了她的话,一阵疲惫感和虚弱从脚底袭来,连续几日的奔波靠着一股子气在撑,一个阶段的事有了着落,那股气忽然尽了,他走出病房,走廊里没人,他靠在墙上,脚一软,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