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意识如同沉入无底的墨海,被粘稠的冰冷包裹,不断下坠。只有眉心的归源标记,那被双重力量强行冻结的烙印,如同冰封的毒瘤,在死寂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幽光,提醒着她悬顶之剑的存在。每一次模糊的感知扫过它,灵魂深处都会传来被针扎般的悸动与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呃…”
一声微弱的、夹杂着无尽痛苦的呻吟,如同石子在死水中投下微澜,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
沈知微的意识,如同被巨浪拍散的浮萍,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拢。
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是虚空的寒意,而是某种更加沉重、更加死寂的…物质的冰冷。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铅块,每一次尝试抬起,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右肩胛骨被贯穿的伤口、强行催动禁术带来的灵魂撕裂、以及被污染之血溅射腐蚀的左臂胸腹…所有被强行压制的痛楚,在意识回归的瞬间,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噬咬着她的神经。
“咳…噗…” 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她侧过头,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淤血。血液不再是燃烧的冰蓝星焰,而是近乎纯粹的暗红,混杂着晶石碎末与污秽的粘稠,落在身下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这细微的声响,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她猛地睁开眼!
冰蓝的左眸因剧痛和虚弱而布满血丝,瞳孔艰难地聚焦。
视野所及,并非预想中的无尽黑暗或归寂深渊。
而是一片…巨大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地面”。质地非金非石,冰冷坚硬,表面布满了粗糙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巨大裂痕,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星尘湮灭后的尘埃味、金属锈蚀的腥气以及…某种庞大生物尸骸腐朽万年的、深入骨髓的死寂气息。
她正仰躺在这片灰白“大地”的中央。
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沈知微用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左手肘支撑,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上半身。每移动一寸,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碎的星辉战裙内衬,紧贴在冰冷的肌肤上。
视线抬高。
然后,她冰蓝的瞳孔,骤然凝固!
头顶,并非预想中的天空或穹顶。
而是…一片倒悬的、无边无际的…废墟!
无数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断裂扭曲的金属结构、如同山峦般倾覆的破碎舰体残骸、凝固着爆炸瞬间冲击波纹路的能量护盾碎片…如同被神明以最狂暴的姿态揉碎、搅拌,然后以一种违反重力的姿态,凝固、倒悬在她头顶的“天空”之上!那些金属和能量结晶的棱角在绝对死寂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投下巨大、扭曲、令人窒息的阴影,将她身下的这片灰白“大地”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不是大地!
她猛地低下头,看向身下这片布满裂痕的灰白“地面”。之前意识模糊未曾细察,此刻凝神感知,一股源自灵魂的冰冷颤栗瞬间席卷全身!
这触感…这气息…这巨大到无边无际的形态…
这是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星骸巨兽的…脊骨!
她正躺在一头早已死去不知多少万年的宇宙巨兽的尸骸之上!而头顶倒悬的,是曾经属于它、或者与它一同毁灭的…星际造物的残骸!这里…是一座用星辰与巨兽骸骨搭建的…囚笼!
“星骸…囚牢…” 破碎嘶哑的声音从她染血的唇间溢出,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是那个在她摧毁裴琰源晶时、反向烙印下坐标的存在?将她从帝宫废墟,直接传送到了这宇宙的坟场?
就在这时——
“嗡…”
眉心深处,那枚被强行冻结的归源标记,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贪婪、带着绝对主宰意志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囚牢的重重阻碍,精准地传递到她的意识核心!
那意念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宣告,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容器…标记…锚定…”
“归源…序列…重启…预备…”
“汝…终…归属…”
沈知微浑身剧震!冰蓝的左眸瞬间被惊怒与彻骨的寒意填满!这意念…与银眸同源,却更加冰冷、更加宏大、更加…不容置疑!是那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源”!它没有沉睡!它一直注视着!裴琰的源晶果然是个陷阱!摧毁它的瞬间,反向烙印的坐标不仅将她传送至此,更如同一个精准的定位信标,让这恐怖的存在,彻底锁定了她这“容器”的位置!
“休…想!” 她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左手下意识地狠狠抓向眉心,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烙印抠出来!但指尖触碰到的,只有覆盖着星尘的皮肤下那凝固的、却蕴含恐怖力量的幽光。
必须离开!必须切断这联系!在这囚牢里多待一刻,那归源序列重启的威胁就逼近一分!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身体的状况比想象的更糟。强行催动遗族禁术“星烬燎原”对抗归源标记和裴琰,几乎燃尽了她的本源。此刻体内力量枯竭混乱,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刚撑起一点身体,右肩胛骨处被污染贯穿的伤口猛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再次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巨兽脊骨之上!
“呃啊…” 剧痛让她蜷缩起身体,冰冷的灰白“地面”汲取着她仅存的体温。绝望,如同这囚牢本身一般沉重,再次袭来。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像这巨兽一样,成为这宇宙坟场中一块冰冷的残骸?
就在这濒临放弃的瞬间——
“嗡!”
又是一声嗡鸣!
但这一次,并非来自眉心那冰冷的标记!
而是来自…她体内那因重创而松散混乱、却又强行“三元归一”的力量核心深处!
是左眸的冰蓝碎芒?还是右眸的银白星璇?不…都不是!
是一种…更底层、更本源、更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熟悉感的悸动!
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深处,一点被极致压力唤醒的…星核余烬!
这悸动极其微弱,却在感知到的瞬间,与她身下这冰冷庞大的巨兽星骸,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沈知微猛地抬头,冰蓝的眸子死死盯向身下灰白色脊骨上一道巨大的、如同峡谷般的裂痕深处!那共鸣的源头…似乎就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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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宫废墟,焦土之上。
寒风卷过断壁残垣,呜咽如泣,吹不散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残存的宫灯在风中明灭,如同鬼火,映照着满地狼藉——崩裂的心碑碎片、泼洒的暗红污血、燃烧着微弱冰蓝星焰的血迹、以及几片孤零零的、染着污秽的破碎星尘翎羽。
萧彻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矗立在沈知微最后消失的地方。
玄黑龙袍的下摆被污血浸透,紧贴着冰冷的战靴。他微微低着头,凌乱的墨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到极致、毫无血色的下颌。他维持着最后那个前冲、试图抓住什么的姿态,右手五指还微微蜷曲着,掌心空空如也,只有几缕被风吹散的星尘余烬,无声地穿过指缝。
他站了多久?一刻钟?一个时辰?他自己也不知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唯有那片沾染着冰蓝星焰的血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他空洞的视野里,灼烧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她最后那声充满了惊怒与不甘的破碎嘶鸣——“不…!”
那声音,比裴琰的嚎叫更刺耳,比归墟的警告更冰冷,一遍遍在他死寂的脑海中回响。
他…又失去了她。
不,不是失去。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强行拖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在他眼前!
如同当年天机阁的血色之夜…他站在高处,冷漠地看着那场由他默许(甚至暗中推动)的屠杀,看着那个被护在老人身后、满眼惊恐绝望的小女孩…那时的他,心中只有对预言力量的忌惮和对潜在威胁的清除快意。
而此刻…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空洞到极致的剧痛。那不是肉体的创伤,而是某种更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剜走、撕裂后留下的…无法填补的虚无。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闷哼,终于从他紧抿的薄唇间溢出。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陛下!” 一直强撑着伤势、带领仅存的玄甲卫在废墟外围警戒的魏烬,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帝王气息的异样。他拖着一条几乎被虚数污染侵蚀得失去知觉的腿,踉跄着冲到近前,声音嘶哑焦急:“陛下!您的伤…”
萧彻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魏烬一眼。
他的目光,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过沈知微消失前躺卧的那片焦土。那几片染着暗红污血的破碎星尘翎羽,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如同濒死蝴蝶最后的振翅。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玄黑龙袍的褶皱绷紧,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僵硬。染着血污和尘土的修长手指,极其小心地、近乎颤抖地,捻起其中一片翎羽。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她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星尘气息,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污秽血腥。
这片翎羽…曾是她巨大凰翼的一部分…曾承载着她的力量与骄傲…如今,却如同垃圾般遗落在这肮脏的废墟之上,被仇敌的污血浸染…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萧彻口中喷出!殷红的血点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溅洒在手中那片染污的星尘翎羽上,也溅落在他冰冷的玄黑龙袍前襟!
“陛下!!!” 魏烬骇然失色,不顾一切地想要上前搀扶。
萧彻猛地抬手,阻止了他靠近。他依旧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握着那片染着两人鲜血的翎羽,另一只手死死地撑在膝盖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龙。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某种压抑到极致、即将冲破临界点的…毁灭风暴!
他低着头,墨发垂落,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压抑到变调的、如同受伤孤狼濒死般的喘息声,粗重地回响在死寂的废墟上。
“归…源…” 两个字,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从他齿缝间一字一顿地挤出,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与火,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与疯狂,“朕…要你们…挫骨…扬灰!”
他猛地抬起头!
墨发被甩开,露出一张苍白如纸、却因极致的暴戾与疯狂而扭曲到近乎狰狞的帝王之面!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再无半分平日的冷酷算计,只剩下焚尽八荒的血色风暴!瞳孔深处,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要将这天地万物连同他自己一同焚灭!
“传朕旨意!” 萧彻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铁石,冰冷、暴戾、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瞬间撕裂了废墟的死寂,回荡在每一个幸存的玄甲卫耳中!
“封锁帝星!封锁…整个星域!所有…跳跃点!所有…航道!”
“启动…‘焚城’!最高…权限!”
“给朕…一寸寸地…搜!翻遍…每一粒…宇宙尘埃!”
“找到她!把那个…把她带回来的…一切…代价!”
“焚城”二字一出,魏烬和所有能听到命令的玄甲卫,瞬间脸色惨白如纸!
“焚城”…那是帝国最高等级的终极警戒与战争动员令!一旦启动,意味着帝国这台恐怖的战争机器将不计代价、不顾后果地全力运转!所有资源无限倾斜,所有部门无条件配合,所有军事力量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其消耗之巨,足以在短时间内拖垮一个中等星系的财政!其带来的恐慌与动荡…更是无法估量!
陛下…这是要为了一个女子…一个曾经被他当作工具、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女子…赌上整个帝国的国运?!
“陛下!三思!” 魏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焚城’一动,国库空虚,藩王必反,强敌环伺!此乃倾国之危啊!沈姑娘她…” 他想说凶多吉少,想说或许已经…但看着帝王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血色,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萧彻血红的双眸,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跪地的魏烬,扫过周围残存的、面带惊骇的玄甲卫。
“倾国?” 他染血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疯狂到极致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若她…不存…朕要这…星域…何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恐怖到难以形容的帝王龙威,混合着实质化的滔天杀意与毁灭意志,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以萧彻为中心——轰然爆发!
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帝宫废墟!本就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在这狂暴的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纷纷崩裂倒塌!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以他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开去!空气中残留的虚数污染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被这纯粹的、暴戾的帝王龙威冲散、湮灭!
魏烬和所有玄甲卫,如同被无形的巨浪狠狠拍中,齐齐闷哼一声,被这股狂暴的威压死死按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们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风暴的中心。
萧彻的身影,笼罩在沸腾的暗金与血色交织的帝王龙气之中,玄黑龙袍猎猎狂舞,墨发飞扬。他手中紧握着那片染血的星尘翎羽,仿佛握着世间唯一的救赎,也握着点燃整个帝国的火种。
他血红的双眸,穿透了废墟的尘埃,穿透了冰冷的虚空,死死地、死死地望向那未知的、吞噬了她的黑暗深处。那目光,不再有丝毫的迟疑与算计,只剩下不惜燃尽一切、焚毁诸天也要将之夺回的——疯狂执念!
冰冷的星骸囚牢中,沈知微蜷缩在巨兽冰冷的脊骨之上,眉心冻结的标记幽光闪烁。就在她挣扎着感知那丝源自星骸深处的奇异共鸣时——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带着无上威严与焚尽一切的暴戾意志的悸动,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利箭,毫无征兆地、狠狠刺入了她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
那悸动…来自…帝星!来自…萧彻!
沈知微冰蓝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