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一行人抵达了风景秀丽的玉泉山。
按照事先的约定,楚玄逸换上了一身素雅的青色儒衫,硬生生将那一身仙气压成了书卷气。萧煜也脱下了亲王蟒袍,换作寻常武者劲装,只是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黄崇领着下人们早已等候多时。
身为乌骨族的底层人员,黄崇只知看守此地,对高层计划一无所知。如今能接待这么多京中贵胄,他只觉得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激动的脸都有些泛红。
“钱大人!李大人!”黄崇一见众人,立刻堆起满脸的谄媚笑容,躬身迎了上去:“小的黄崇,见两位大人!您二位大驾光临,真是令鄙院蓬荜生辉啊!”
钱御史却很受用,他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嗯,免礼。这别院不错,风水很好嘛!”
“钱大人好眼力!”黄崇连忙跟上,“为了迎接各位大人,小的特意命人将这青石板路用桐油擦了三遍,保证光可鉴人,一尘不染!”
他说得没错,那地面确实亮得能照出人影。
钱御史满意地点点头,为了彰显自己的气度,他猛地一甩袍袖,准备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然后……
脚底一滑。
“哎哟喂——!”
钱御史整个人像个失控的陀螺,在油光锃亮的地面上打着旋儿,双手胡乱挥舞,精准地抱住了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他本想借力稳住身形,谁知力气用得太大,抱着瓷瓶一起朝前冲了出去。
“砰!”
瓷瓶撞在了一旁的假山上,碎成了八瓣。
“叽叽嘎嘎——!”
假山上挂着的一个鸟笼子被震得掉了下来,笼门摔开,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盘旋,嘴里还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退散!”
“救命啊!有鬼啊!”
“我是好人!我没捐钱!”
整个院子,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摔了个屁股墩、手里还抓着一块碎瓷片的钱御史身上。
钱御史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萧煜停下脚步,肩膀似乎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
玄甲卫们个个低着头,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钱御史自己也愣住了,半晌,他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碎瓷片,对着目瞪口呆的黄崇,强行挽尊:
“黄……黄兄,你这……你这瓶子,是赝品啊!”
黄崇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抽搐地看着钱御史手里那块青花瓷片,又看了看那只还在半空中扑腾、大喊“我没捐钱!”的鹦鹉,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先去扶钱御史,还是先去抓那只胡说八道的鸟。
萧煜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是那微颤的眼睫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咳咳!”楚玄逸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对黄崇笑道:“黄员外不必惊慌。钱大人这是在为你的别院开坛做法,驱邪纳福呢。”
钱御史闻言,眼睛一亮,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只落在石榴树上、开始梳理羽毛的鹦鹉,痛心疾首道:“黄兄啊!你看看,此鸟妖言惑众,口出狂言,显然是沾染了邪祟!本官方才情急之下,是借这宝瓶之灵气,行了一招‘碎碎平安’,以雷霆之势,镇住了这院中的一丝不祥!你看,现在是不是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黄崇:“……”
我信你个鬼!空气里现在全是桐油味和碎瓷片味!
黄崇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大腿,满脸崇敬地对着钱御史拱手:“哎呀!原来如此!钱大人真是高人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差点误会了大人!来人,快!把这些‘镇邪宝碎’好生收起来,回头裱起来挂在墙上,日日瞻仰钱大人的无上神功!”
跟在后面的玄甲卫们,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感觉再憋下去就要内伤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
“不对呀。”阿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她歪着头,指着黄崇的头顶,满脸好奇地对楚玄逸说:“大人,这个黄伯伯的头顶上,没有不祥呀。他头顶上趴着一只金色的磕头虫,一直在磕头,磕得可起劲了,还一边磕一边喊‘您说得对’!好好玩哦。”
“噗——”一个玄甲卫终于没忍住,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然后被同伴狠狠踩了一脚。
黄崇的脸瞬间从敬佩的红色,变成了尴尬的紫色。
楚玄逸的微笑面具差点碎裂,他一把捂住阿九的嘴,对黄崇和蔼可亲地解释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这小师侄,想象力比较丰富,见笑了。”
恰在此时,一位珠光宝气、体态丰腴的妇人领着一众丫鬟仆妇从月亮门后快步走了出来,正是黄崇的夫人。
“哎哟,老爷,贵客们都到了吗?妾身来迟,恕罪恕罪!”黄夫人满脸堆笑,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了一身贵气的李夫人身上,更是热情了几分,“这位想必就是兵部侍郎家的李夫人吧?哎呀,真是比画上的人儿还好看!快,女眷们都随我来,西苑那边备好了上好的香茗和新出炉的百花糕,咱们姐妹们好好说说话!”
楚玄逸如蒙大赦,立刻松开了阿九,对李夫人使了个眼色。
李夫人心领神会,笑着拉起阿九的手:“那就有劳黄夫人了。阿九,跟姨母走。”
阿九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钱御史说:“钱伯伯,你刚刚摔倒的时候,头顶上的绿色小乌龟翻了个身,四脚朝天,蹬了好几下腿才翻过来呢,好可爱!”
钱御史:“……”
他感觉自己刚建立起来的高人形象,跟那个青花瓷瓶一样,碎得稀里哗啦。
萧煜看着阿九被拉走的背影,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黄崇引着萧煜、楚玄逸和钱御史、李侍郎往东院走去。
东院是男宾的活动区域,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布置得倒是颇为气派,只是处处透着一股暴发户的土豪气息。
钱御史此刻已经完全从“碎瓶”和“翻滚的乌龟”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背着手,挺着肚子,又恢复了那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黄兄啊,”他指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太湖石,摇头晃脑地说道,“你这块石头,不行啊。你看它左看像个‘凶’字,右看像个‘煞’字,摆在这里,挡了你的财路不说,还容易招惹口舌是非。依本官看,应该立刻砸了,换成一块四四方方的镇宅石,上面再刻上本官的墨宝‘天下太平’,保你家宅安宁,财源广进!”
楚玄逸跟在后面,眼角直抽抽。
——天下太平?就你刚才那碰瓷的一下,我看是天下大乱!还砸了,这黄家别院要是有什么阵法,迟早被你这个倒霉蛋给砸穿!
黄崇却听得连连点头,一脸受教:“钱大人所言极是!小的回头就办!就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