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排,竹念并没有像往常出远门那样,因为无聊或疲惫而自然地向白寻那边靠拢,甚至靠着他肩膀睡觉。
他刻意地保持着距离,身体微微侧向自己这边的车窗,然后掏出一副耳机塞进耳朵,隔绝了部分外界的声音,然后低头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个少年偶像的影视片段,少年饰演的角色正经历病痛折磨,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强撑着露出微笑,展现着一种病弱但坚强的形象。
竹念看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
白寻的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自然也看到了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他沉默了片刻,身体微微向竹念那边倾了倾,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平常聊天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不是说,攒够了钱,要去参加他的线下活动或者见面会吗?”
竹念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手指滑动着进度条,将那个少年病中强笑的片段又看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嗯,没时间。”
简单的几个字,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回避。
白寻想起他当初祈求棠溪尘算这个人过往的样子,眼底闪过心疼,“想见吗?”
竹念声音依旧平静:“想。”
“嗯。”白寻没有再问,他的目光落在竹念头顶,那里不再是纯粹的光洁,而是覆盖了一层细密柔软的黑色发茬,像春天刚冒头的青草。
这是他逐渐还俗,融入尘世的一个微小却重要的标志。
“头发,长得挺快。”白寻的声音依旧很轻,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竹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也没避开。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迅速低下头,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手机屏幕上,仿佛那个病弱少年的表演是此刻唯一值得关注的事情。
前排传来热闹的声响,与小墩墩兴奋的奶音交织在一起。
“漂亮哥哥!那个大车车为什么有轮子呀?”
“因为它想滚着走,不想飞。”棠溪尘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胡说八道。
“哦!那它为什么不长翅膀飞呢?”
“因为它懒,滚着省力气。”
“那宝宝也懒!宝宝也要滚着走!”
“不行,你太圆了,滚起来会像球一样停不下来。”
“啊?那宝宝不要滚了!”
陆厌低低的笑声隐约传来,这小家伙遇到正常人的事情就很呆,明明之前还能和竹念吵架的。
于洋一边开车一边加入“忽悠”的行列:“宝宝别听他的!想滚就滚!改天哥哥给你买个大轮胎套上!咱们滚着去草原!”
“那于洋哥哥你先滚。”
“欸?!小家伙就知道欺负我是吧?”
这些轻松甚至有些幼稚的对话,像一层温暖的背景音,包裹着后排略显凝滞的空气。
竹念戴着耳机,能听到一些,却不想融入,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机,指尖微微用力,白寻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他。
他能看到竹念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能看到他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他沉默片刻,然后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覆在了竹念紧握手机的手背上。
竹念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烫到,下意识就想抽回手。
但白寻的手掌温热而稳定,他挣扎的念头只闪过一瞬,随即就被更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淹没。
他放弃了挣脱,任由白寻握着,但身体却绷得更紧了。
随便吧。
反正挣脱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还会显得更加矫情。
白寻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掌心下那只手的细微颤抖,以及他更加浓郁的负面情绪。
他心中叹息,知道这种强势的“存在感”在此刻可能适得其反,好像缓缓松开了覆盖着竹念手背的手。
但下一秒,他的手指没有离开,而是极其自然地滑落到竹念的手腕处,动作轻柔地开始揉捏他微微发抖的指关节和紧绷的手腕肌肉。
前排的嬉闹不知何时暂停了一瞬。
棠溪尘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后视镜,瞥见了后排略显凝滞的气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旁边的小冰箱示意了一个眼神,陆厌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的荔枝,无声地打开小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大水蜜桃。
然后拿出水果刀,极其利落地削去桃皮,将桃子切成均匀的小块,盛在一个小瓷碗里,然后将盛着桃块的小碗递到了后排,位置刚好在白寻触手可及的地方。
白寻抬眼,对上陆厌平静的目光,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竹念虽然戴着耳机,余光也瞥见了这一切,他感受到白寻接过了碗,也看到了那粉白诱人的桃肉。
心里那些翻腾的自我攻击的念头像是被这无声的关怀打断了一瞬。
他沉默着,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闻地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陆厌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正专注于投喂身边的一大一小,棠溪尘和小墩墩在玩石头剪刀布,输赢决定下一颗荔枝的归属权。
“石头!剪刀!布!”
“哈哈!宝宝赢啦!荔枝荔枝!”
“啧,小家伙运气不错嘛,再来!”
“嘿嘿嘿!宝宝最棒啦!”
轻松的氛围再次在前排弥漫开来,与后排的安静形成了对比,这回却奇异地并不突兀。
白寻用竹签叉起一块水嫩的桃肉,递到竹念唇边。
竹念却没有立刻张嘴,他看着唇边那块带着清甜气息的桃子,又感受到白寻专注的目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猛地被拉扯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发作”了,这个认知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他猛地抬手,动作有些急,甚至带到了耳机线,他一把推开白寻递过来的竹签,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平静,甚至有点生硬:“我自己来。”
白寻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抗拒的姿态和眼底一闪而过的难堪,心中了然。
他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地将那碗桃子轻轻放在竹念并拢的膝盖上,确保他抬手就能拿到。
“你不是在追剧吗?”白寻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切,仿佛刚才的喂食从未发生,也巧妙地避开了竹念的难堪,“手拿着不方便,我帮你端着碗?”
竹念看着膝盖上那碗粉嫩的桃肉,又看看白寻平静温和,没有丝毫责怪或怜悯的眼神,那点尖锐的抗拒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他沉默地拿起一块桃子塞进嘴里,冰凉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似乎也稍稍冲淡了心头的苦涩。
他嚼着桃子,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在掩饰什么:“……真想当管家?”
白寻闻言,嘴角却轻轻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想,给机会吗?”
竹念握着桃块的手指微微一顿,屏幕上的画面似乎模糊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