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将军府。
烛火骤然爆开一簇青色的火焰,棠溪尘指间掐着的紫符突然自燃。
少年将军看着那黑暗的卦象让他眼前一黑。
口中突然涌起一阵血腥味,他踉跄撞上案几。
袖口金线绣的太极云纹擦过铜钱剑,带起一串细碎的嗡鸣声。
他知道自己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可他想着那人的面容,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继续。
“噗!”
道袍瞬间被溅开的血迹染红,他整个人往香案栽去,三清铃‘当啷’滚落阶前,他伸手去勾,却没接到。
案上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下一秒直接崩成碎片。
它混着未干的黑狗血,在满地散落的金色敕令符上洇出狰狞的纹路。
“哥哥!”木门被撞到在墙上又弹回来,陆厌裹着雪沫冲进来接住人,语气里是控制不住的怒意:“你到底在干什么!这些东西你多久没用了?!”
他又猛然看到那些平时棠溪尘说‘不可取’的东西!
“你居然用禁术?!”陆厌接住人,生生扳过那张苍白的脸,颤抖的拇指蹭掉他唇边的血迹,语气震惊又生气,“你为什么要用禁术?!”
“嗯……”棠溪尘压下心口的腥甜,没有回答他的话。
陆厌开始恨君王,恨百姓了,他恨他们为什么让他的神明付出那么多。
他记得棠溪尘说过,在打仗的时候是不可以用任何法术的,那样有违天道,会遭天谴。
可他如今居然……
棠溪尘推开他的手,指尖快速地把案头上那最后半张的紫色符纸按在手里。
陆厌才发现那一叠紫色符纸居然只剩最后半张,那半张符纸的边缘焦黑卷曲,处处泛着不祥的感觉。
这是他在对方身边那么久,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那是他压箱底的“天罡续命符”,棠溪尘的师父仙逝时留给棠溪尘保命用的。
可陆厌看不明白,他只以为是普通的符纸。
他心中一阵酸涩的疼痛,颤抖着指尖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抹去棠溪尘唇边的血迹,却摸到对方下颌新添的刀伤……
这半月以来边疆战报频频传来,少年天师兼骠骑将军的银甲就没离过身。
他永远这样!可以不眠不休的就为了打赢!
“朝廷那群老东西又逼你窥探国运,是吗?!”陆厌扯过香案上绣着北斗七星的玄色大氅裹住怀里气喘吁吁十分的虚弱的人。
指尖触碰到这人身体时,却惊觉连他内里的衣服都浸透了冷汗,他语气更加的冷了,“那昏君值得你这样发疯吗!”
他都快心疼死了。
案头摊开的《推背图》下压着边疆急报,与染血的紫色符纸绞作一团。
“松开!”棠溪尘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染血的指尖勾住那截即将燃尽的符纸尾端。
陆厌瞥见焦黑的符纸上隐约有个字,却被棠溪尘迅速攥进掌心。
棠溪尘挥了挥指尖,符纸瞬间燃烧,其中的‘厌’字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下松了一口气,如果被这小狗看到,不知道他又自责多久了。
“究竟是多要紧的卦象?!要你这样!”见状陆厌更加怒火中烧。
他掐着他的手腕按在香案上,青砖上未干的某个人的心头血浸透陆厌的衣袖,可陆厌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故意扫落案上的虎符,情绪有些崩溃:“是北狄犯境还是东宫异动?值得你动用禁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三清铃因为他的动作也彻底滚进雪里。
棠溪尘被他按在怀里,喘息着望向梁上垂落的十二枚护命的铜钱。
那本该刻着陆厌生辰的位置全被朱砂覆盖住了,他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好了,他看不到了。
“说话!”陆厌捏着他下巴转向龟甲,裂纹正蚕食最后的吉位。
雪粒子突然密集地打在窗柩上,掩盖住了棠溪尘喉咙里溢出的哽咽。
他摸索着用指尖去挡住陆厌心口蔓延的咒纹,却被对方推搡,陆厌眼角微红,怒气更胜:“紫微星暗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天下覆灭也……”
他声音瞬间哑住,他的将军是个爱民如子的将军,跟随着身为将军的父母到自己成为将军的棠溪尘……
他的将军把百姓刻在骨子里,少年把脑袋埋在对方还冒着冷汗的心口,“我只有你,哥哥……我只有你一个啊……对不起……”
“陆厌……”棠溪尘感受着心口处渐渐传来的湿热,抬手指尖微微摩挲着他的心口,语气虚弱却十分的认真:“陆厌,我们成亲吧……”
“……”
“什么?”陆厌听到这句话,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身下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成亲。”
“不……”陆厌的狂喜只是一瞬间,随之而来的居然是恐惧,和他有关系的都死了,他不敢想,他也配不上:“不,哥哥……对不……”
陆厌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人在面对幸福的时候是胆怯,是恐惧。
他其实不敢想……
“我说,成亲,好了,闭嘴。”棠溪尘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吻了上去。
指尖划过对方心口时,眼角划过一滴泪水淹没在二人交缠的发尖。
“好,开春就成亲。”
可惜,皇帝的圣旨来得比春风快。
当棠溪尘跪接那道镶金帛书时,陆厌正在挑选喜服。
“他们要你主动出兵?”陆厌抬起头,眉头紧锁,“草原十八部前天投降送马送美人,这个时候攻打?”
棠溪尘盯着手里的圣旨:“传旨的公公说,他们在皇帝的礼物中送了几个中原孩童的头颅。”
“可这大雪纷飞,怎么可能……”打得过那几个字淹没在喉间,只见小将军摩挲着佩剑上的剑穗。
那是上次回京时,一个小娃娃塞在小将军手里的。
——
出兵前夜,陆厌缠着棠溪尘换上婚服,他把对方从沙盘中拉开,“哥哥,试试嘛,刚好今天弄好,你试试合不合适,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还可以让人改。”
棠溪尘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乖乖站起来抬手让他给自己换衣服,他盯着对方的脸,认真叮嘱:“别出门,别……”
“嗯,别出门,别见人,除了你,我不开院门,都听你的,抬手。”他垂眸指尖轻颤的给爱人换上了红衣。
他看着眼前的人,棠溪尘生着一双丹凤眼,眼尾微挑,此刻含着笑意,仿佛淬了星光,向来不正经的眼神看向自己时又带着几分温柔。
陆厌知道,这是独属于自己的特权。
“满足了?”
“嗯……转身。”在看清对方全身时,陆厌喉结狠狠的滚了一下,他就知道他矜贵无双的将军大人长得好看……
当他转身时,绣着云纹的广袖扫过蜡烛,火光映得他薄唇更加莹润,陆厌有些愣神的看着他。
棠溪尘轻笑一声,凑近他,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缠:“小爷好看么……唔……”
想继续调侃的话被对方吞入喉间。
陆厌不由得伸手扶住他的后颈,手指顺着他脖颈的弧度缓缓下抚。
指尖蹭过薄薄的肌肤,呼吸间都是他身上冷冽的雪的味道,这是救赎他的味道,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湿滑的舌探入爱人口中,熟练地扫过他的上颚,又轻轻扫过将军的的舌,感受到他微凉的舌尖,陆厌情绪更为激动,他几乎把人整个都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棠溪尘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手抵上他的胸膛,轻轻的推开了,“不可以,明天我要打仗。”
“嗯……只是亲亲。”说罢他又按着对方在床上,指尖摩挲着他赤色的婚服,又吻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棠溪尘都觉得自己的唇被吻得没有知觉了,正想着要不纵容他算了,可对方却结束了这个吻,二人唇瓣依依不舍地分离,拉出一丝银丝。
陆厌毫不掩饰眼底的欲色,抬手拿起旁边的酒杯,浅抿一口,酒液顺着下颌滑落。
紧接着,薄唇便又覆了下来,带着酒香的舌尖撬开牙关,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酒液渡了过去,温热的液体顺着唇舌交融的缝隙缓缓流淌,交织着彼此紊乱的呼吸,暧昧的气息在四周蔓延。
棠溪尘只是以为这坏狗狗又在搞什么,念在明天不在家的份上乖乖的补偿他,可下一秒却猛地睁开眼睛。
被吻得迷离的丹凤眼瞬间清醒,他想抓住对方的手臂却全身无力,语气震惊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你……”
陆厌没有理他,他自顾自的剪断棠溪尘的一缕头发又剪下自己的系在一起,银色的发丝和黑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陆厌捏在手中紧了紧,“北境人传说,结发可续来世姻缘。”
道家婚书他可能等不到了。
棠溪尘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只听那人说,“夫君,晚安。”
那天,在宣旨的公公走后,陆厌在对方住的地方捡到了一张纸条,那是同圣旨一般的笔记,“若不从,以九十九男童胁迫之……”
我的傻将军,那是他们给你的天罗地网啊。
——
等棠溪尘醒来冲到孤锋山时,血月正悬在狼群的头顶。
九十九个童男被钉在雪面上,他们的血绘成散魂阵,阵眼处插着棠溪尘的佩剑。
雪狼王叼着那人的半截断臂退入阴影,银铃轻响,那是自己捡到他时,给他亲手戴上的。
“陆厌……”
他跌下马疯狂地去追那雪狼王,然后又跑回来扒开积雪,想要拼凑出完整的人形,指节被碎冰划得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
直到最后一丝天光熄灭,他瘫坐在血肉模糊的雪堆里,瞳孔里倒映着被狼王叼走的残肢。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可以冷静的,当将军那么久,棠溪尘第一次知道这血液也可以这样烫人。
他坐在被那人血液浇灌的雪地里,又一次割破了自己的手,仿佛没看到那散魂阵一般,跪在地上用心头血一次次招魂。
“阿厌……回来……”
“小狗,我疼……”
可没有一次成功,那人的魂魄仿佛不在世间了。
他终于换了方式,声音绝望中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杳杳冥冥,阴阳分明,无常显化,二使通灵,上达九幽,下彻黄泉,执符请命,速现真形!”
一黑一白的身影出现,微微拱手:“大人。”
“我要找……”
“大人,散魂阵出现,我们没办法。”那两人共同的声音打破了他仅有的幻想。
……
三天后。
暗卫统领找到他时,他正坐在血染的雪地上,身上还穿着那人哄他穿上的红衣,抱着那一节断臂贴着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的说:“本将军捡到你了,你就是我的……”
“本将军捡到你了,你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