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脚下的风,带着水泊的潮气,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林冲提着枪,蹲在一块巨石后,眼望着蜿蜒的山道——这已是纳投名状的最后一日,若再无人经过,他便只能卷铺盖离开梁山。
前两日,他守在路口,见了三拨人:第一拨是挑着货担的脚夫,汗流浃背地赶路,他想起自己当年在东京街头见的辛劳百姓,终究没忍心下手;第二拨是带着孩子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避雪,他想起林娘子,默默退进了树林;第三拨是个拄着拐杖的老汉,边走边咳嗽,他更是连念头都没起。
“罢了,若真留不下,便走。”林冲握紧枪杆,枪头的寒芒映着他眼底的挣扎。正思忖间,忽听山道那头传来脚步声,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大步走来,头戴毡笠,面有青色胎记,腰间挎着把宝刀,正是青面兽杨志。
杨志也看见了林冲,见他手持长枪,面色不善,顿时警惕起来:“你是何人?在此拦路,莫非想劫道?”
林冲见他身形矫健,腰间宝刀隐隐透着寒光,便知是个会家子,沉声道:“我乃林冲,在此等候投名状。你若识相,便留下财物,我饶你性命。”他这话半真半假,实则想试试对方的斤两。
“林冲?”杨志冷笑,“原来是你这被逼上梁山的教头!我乃杨家将之后杨志,岂会怕你?”他放下担子,抽出宝刀,“要打便打,我让你见识见识杨家枪法!”
两人话不投机,当即斗在一处。林冲的枪如灵蛇出洞,时而直刺,时而横扫,招招不离要害;杨志的刀似猛虎下山,劈、砍、削、剁,刀风凌厉逼人。枪影与刀光交织,在雪地上卷起阵阵雪雾,看得暗中跟随的杜迁、宋万连连咋舌。
“好枪法!”杨志一刀格开长枪,赞了一声,刀势更猛。
“你的刀也不错!”林冲借力旋身,枪尖陡然变向,直指杨志咽喉。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五十余回合,竟难分胜负。就在这时,山上传来喊声:“两位好汉住手!”
只见王伦带着朱贵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喽啰。他见两人武艺相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笑着打圆场:“原来是杨制使!久仰大名!误会,都是误会!”
杨志收刀而立,冷冷道:“王头领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伦道:“林教头是我山寨贵客,只因初来乍到,需纳投名状,才出此下策。杨制使莫怪。”他转向林冲,“林教头,这位是青面兽杨志,当年曾为殿司制使,也是条好汉。”
林冲收枪,看着杨志,抱拳道:“杨兄武艺高强,林冲佩服。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杨志见他语气诚恳,怒气消了几分:“林教头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
三人一同上山,王伦摆酒款待。席间,林冲得知杨志因押运花石纲翻船失了差事,此番是凑了财物回京打点,想官复原职,便劝道:“杨兄,如今朝廷昏暗,高俅当道,你即便回去,也未必能如愿。不如留在梁山,与我等共图大事?”
杨志摇头:“林兄好意我心领了。我杨家世代忠良,岂能落草为寇?哪怕只剩一丝希望,我也要回京试试。”
王伦本就不想收留杨志,见他执意要走,便顺水推舟:“既然杨制使心意已决,王某也不强留。朱贵,取些银两,送杨制使下山。”
杨志谢过众人,次日一早就挑着担子下了山。林冲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没能为梁山添个制衡王伦的帮手。王伦见杨志走了,对林冲的态度缓和了些,虽仍处处提防,却也允他留在山寨,做了第四把交椅。
再说杨志,一路晓行夜宿,总算到了东京。他先找客栈住下,将财物换成银两,又买了些礼品,托人疏通关系,求见高俅。谁知高俅听说他是失了花石纲的杨志,连面都不肯见,只让门房传话说:“一个失职的败将,也敢来求官?滚出去!”
杨志被赶出门,礼品也被扔了出来,气得浑身发抖。他在东京盘桓数日,银两渐渐花光,眼看就要断了生计,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走到街头,解下腰间的宝刀,蹲在地上吆喝:“卖刀!卖刀!家传宝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杀人不见血!”
那刀确实是柄好刀,刀鞘是鲨鱼皮所制,刀柄镶嵌着宝石,刀身寒光闪闪,引得不少人围观。但问价的多,真想买的少——这般宝刀,少说也得百两银子,寻常百姓哪买得起?
正吆喝间,忽听人群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满脸横肉的地痞拨开众人,摇摇晃晃地走来,正是东京城里有名的泼皮牛二。他见杨志蹲在地上,眯着眼笑道:“你这刀要卖多少钱?”
杨志道:“三百两。”
“什么?三百两?”牛二夸张地叫起来,“你这刀是金子做的?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神!”他抢过刀,掂量了两下,“你说削铁如泥,给我试试!”
杨志忍着气,从地上捡起一根铁钉,放在石头上。牛二一把夺过,往刀上一架,杨志手起刀落,铁钉应声断成两截。
人群中响起喝彩。牛二却撇嘴:“这不算什么!吹毛断发呢?”他揪下自己一撮头发,往刀上一吹,头发果然断成两半,飘落在地。
“还有杀人不见血!”牛二眼睛一亮,忽然按住自己的脖子,对着杨志笑道,“你往我脖子上试试?若真不见血,我就买了!”
周围的人都吓得往后退——谁都知道牛二是个滚刀肉,跟他较真准没好事。
杨志皱眉:“此刀杀人不见血,是说刀刃锋利,血不沾刀。怎能随便试在人身上?”
“我不管!”牛二耍起无赖,抱住杨志的腿,“你不试就是假的!要么把刀给我,要么赔我银子!”他还往杨志身上吐唾沫,骂道,“你这败军之将,卖假刀骗钱,不要脸!”
杨志本就心情烦闷,被牛二缠得心头火起,又见他往自己脸上吐唾沫,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你这泼皮,找死!”
他猛地抽出刀,牛二还在骂骂咧咧,没等反应过来,刀已划过他的脖子。一道血线浮现,牛二瞪大眼睛,喉咙里嗬嗬作响,缓缓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却真的没沾在刀上——杀人不见血,竟以这种方式应验了。
人群瞬间炸开,有人喊:“杀人了!”
杨志扔掉刀,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我杀了泼皮牛二,为民除害,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多时,衙役赶来,将杨志捆了,押往开封府。府尹升堂问案,见杨志虽杀了人,却是牛二挑衅在先,且牛二在东京作恶多端,百姓无不痛恨,便判了个“斗杀”,脊杖二十,刺配大名府。
大名府是北宋重镇,知府梁中书乃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权势滔天。他听说押来个杀了东京泼皮牛二的杨志,还是杨家将之后,便好奇地传见。
公堂上,杨志虽戴着枷锁,却身姿挺拔,说起当年失陷花石纲的经过,条理清晰,毫无卑怯之色。梁中书见他气度不凡,又听闻他武艺高强,心中已有了招揽之意,便问:“你既会武艺,可愿在我麾下当差?”
杨志喜出望外,连忙道:“若能为大人效力,杨志万死不辞!”
梁中书当即下令:“免了杨志的罪,除去枷锁,留在府中听用。”
消息传开,府中军士多有不服——一个刺配的犯人,凭什么一来就受重用?尤其是都监李成手下的虞候周谨,更是觉得杨志抢了自己的风头,整日里冷嘲热讽。
梁中书看在眼里,便决定让杨志在比武场上立威。这日,他召集众将,在教场设下擂台,对杨志道:“你若能赢了我麾下将士,我便升你为提辖。”
杨志拱手:“谨遵大人之令。”
周谨第一个跳上擂台,提着长枪:“杨志,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杨志道:“请指教。”他嫌周谨的枪太轻,便取了根木棍,“我用棍,你用枪,免得说我欺负你。”
周谨气得脸通红,挺枪便刺。杨志不慌不忙,木棍轻轻一挑,便将枪杆格开。周谨枪法虽快,却破绽百出,被杨志用木棍逼得连连后退。不过十回合,杨志一棍打在周谨的护心镜上,周谨“哎哟”一声,摔下擂台。
“不算!”周谨爬起来,捂着胸口道,“我们比箭法!”
梁中书点头应允。两人各射三箭,周谨第一箭射偏,第二箭被杨志用弓梢拨开,第三箭干脆脱了靶;而杨志三箭皆中靶心,最后一箭更是穿透了周谨的箭杆。
众军士见了,无不喝彩。就在这时,人群中冲出个红头发的汉子,提着长柄大斧,大喝一声:“杨志休得猖狂!我来会你!”
此人乃是梁中书麾下的急先锋索超,武艺高强,性子火爆。他见周谨输了,便想为他报仇。
梁中书笑道:“也好,就让索超与你比试一场,若能赢他,提辖之位便稳了。”
杨志与索超上了擂台,一个使枪,一个使斧,斗在一处。索超的斧法刚猛霸道,每一斧都带着风声,仿佛要将杨志劈成两半;杨志的枪法灵巧多变,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如灵蛇吐信,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斧刃,反击要害。
两人斗了八十余回合,依旧难分胜负。梁中书看得兴起,拍着桌子叫好:“好!真是好!两位都是好汉!”他下令停手,对众人道,“杨志武艺高强,不输索超,即日起升为提辖!”
杨志谢过梁中书,索超虽性子急,却也佩服杨志的本事,上前抱拳道:“杨提辖,某家服了!”
杨志也回礼:“索兄承让。”
自此,杨志在大名府站稳了脚跟。梁中书见他不仅武艺高强,且做事沉稳,便渐渐委以重任。这日,梁中书召来杨志,屏退左右,低声道:“我有一桩机密事,要托付给你。”
杨志道:“大人请讲。”
梁中书道:“再过几日,便是我岳父蔡京的生辰。我备了十万贯金珠宝贝,作为生辰纲,要送往东京。此事关系重大,我想让你亲自押运,不知你可敢接?”
杨志心中一动——若能办好此事,说不定能借蔡京的关系,彻底洗刷自己的罪名,官复原职。他郑重道:“大人信任,杨志万死不辞!定将生辰纲安全送到东京!”
梁中书满意地点点头:“好!我就信你!你需要多少人手,尽管开口。”
杨志道:“人不在多,在于精。请大人给我十个精明强干的军汉,再让索超将军派几个熟悉路途的虞候相助便可。”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押送生辰纲须得隐秘,不可大张旗鼓,以免引人注目。”
梁中书道:“都依你。所需之物,我让人尽快备齐。”
离开知府衙门,杨志望着天边的晚霞,握紧了腰间的宝刀。他不知道,这场看似能让他翻身的押运,将会把他推向另一条意想不到的路——水泊梁山的方向。而此时的梁山,林冲正站在聚义厅的窗边,望着水泊上的船只,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与杨志的缘分,或许并未结束。
命运的丝线,总在不经意间交织。那十万贯生辰纲,不仅牵动着梁中书和蔡京的心,也牵动着江湖上无数好汉的目光。一场围绕着生辰纲的较量,正在悄然酝酿,而杨志与林冲这两位好汉的人生轨迹,终将在不久的将来,再次交汇在水泊梁山的聚义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