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的荆州,城墙上的藤蔓刚抽出新绿。刘备站在南郡衙署的露台上,望着街上往来的商贩——他们中有背着蜀锦的西川商人,有挑着鱼鲜的江东渔民,甚至还有牵着骆驼的西域胡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主公,”诸葛亮捧着新收的赋税账册,羽扇轻摇,“荆南四郡的粮草已入库,足够支撑三年。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江东的方向,“鲁肃怕是要来了。”
话音未落,亲兵便来禀报:“鲁大人渡江而来,已在城外等候。”
刘备皱眉:“他又来讨荆州?”
“不仅是为荆州。”诸葛亮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襄阳传来消息,刘琦公子昨夜病逝了。”
刘备手中的酒爵“当啷”落地。他想起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怯生生喊“叔父”的少年,眼眶霎时红了:“琦儿……他才二十出头啊……”
鲁肃进城时,正撞见刘备为刘琦设的灵堂。白幡在风中飘动,帐内的僧侣念着经文,连诸葛亮都换上了素色长衫。他对着灵位行礼,转身对刘备道:“主公节哀。只是刘琦公子一死,襄阳无主,按道理,荆州该还给我们东吴了。”
“子敬这话就错了。”诸葛亮上前一步,羽扇轻叩掌心,“我主乃孝景帝玄孙,中山靖王之后,论辈分,比当今圣上还长一辈。荆州本是大汉疆土,我主暂居于此,名正言顺。”
鲁肃急道:“可赤壁之战,是我东吴出力最多!若不是周都督火攻曹营,主公怎能有今日?”
“东吴出力,我军也没闲着。”诸葛亮翻开另一份账册,“云长在华容道截击曹操,翼德在乌林劫烧粮草,子龙夺取南郡……若论功劳,我军未必少于东吴。”他话锋一转,“当然,子敬是我主好友,我主也不愿伤了和气。不如这样:我主写一纸文书,暂借荆州,待日后得了西川,再将荆州归还东吴。”
鲁肃望着刘备通红的眼眶,又看了看诸葛亮递来的笔墨,知道再争也无用。他接过文书,见上面写着“若得西川,必还荆州”,落款处是刘备的亲笔签名,只得叹了口气:“但愿主公言而有信。”
回到柴桑,鲁肃将文书呈给周瑜。彼时周郎刚从箭伤中缓过劲来,正对着地图上的荆州皱眉。见了文书,他猛地将纸揉成一团,掷在地上:“子敬!你又上了诸葛亮的当!”
“都督息怒。”鲁肃捡起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刘备说了,得西川后必还荆州。”
“得西川?”周瑜冷笑,咳得胸口发疼,“他若一辈子得不了西川,难道要借一辈子?”他扶着案沿站起身,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我倒有一计,能让刘备乖乖交出荆州。”
鲁肃凑近:“都督请讲。”
“主公不是有个妹妹,叫孙尚香吗?”周瑜的指尖在地图上的“南郡”二字上重重一点,“就说要把她许配给刘备,召他来江东入赘。他一到柴桑,咱们就把他囚起来,再派人去荆州讨地——诸葛亮再聪明,总不能不管主公的性命吧?”
鲁肃闻言大喜:“此计甚妙!郡主勇冠三军,刘备见了定会动心。”
“动心是假,贪荆州是真。”周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他只要敢来,就别想活着回去。”
三日后,东吴的婚书送到了南郡。刘备展开一看,见上面写着“孙权愿以妹孙尚香嫁与皇叔,共固联盟,请皇叔往柴桑亲迎”,顿时老脸一红:“孔明,这……”
诸葛亮却盯着婚书,眉头紧锁:“主公,这怕是周瑜的美人计,想诱您去江东软禁。”
“那我不去便是。”刘备松了口气。
“不行。”诸葛亮摇头,“若不去,反倒显得咱们胆怯。且孙尚香郡主素有贤名,又武艺高强,若能联姻,对咱们也是好事。”他话锋一转,“只是需得有防备。”
他当即召来赵云:“子龙,你率五百精兵,随主公去江东。这是三个锦囊,危急时拆开,可保主公平安。”
赵云接过锦囊,郑重收好:“末将定护主公周全。”
临行前,关羽、张飞都来送行。张飞瞪着环眼:“大哥,若那孙权敢害你,我就提兵杀进柴桑,把他老窝掀了!”
刘备拍着他的肩:“三弟不可鲁莽。一切听孔明的安排。”
船到柴桑,孙权亲自在码头迎接。他身后站着位身披银甲的女子,正是孙尚香。郡主不过二十出头,却生得眉如远山,目含秋水,腰间的双剑比月光还亮。
“刘备?”孙尚香扬鞭指向船头,声音清脆如莺啼,“你倒真敢来。”
刘备拱手:“郡主芳名远播,备慕名而来。”
孙尚香冷笑一声,调转马头:“随我来吧。”
江东的宴席远比荆州热闹。舞姬们跳着吴地的《采莲曲》,乐师们奏着轻快的《春江花月夜》,连孙权都频频举杯,仿佛真的在款待妹夫。孙尚香坐在刘备身边,却不饮酒,只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目光时不时扫过赵云——她早听说这位白袍将军在长坂坡七进七出,心里憋着股较量的劲。
宴罢,刘备被安置在驿馆。说是驿馆,实则是座被甲士层层围住的宅院。赵云按诸葛亮的嘱咐,拆开第一个锦囊,见上面写着“劝主公多与郡主亲近,让孙权放松警惕”。
次日,刘备便邀孙尚香出游。郡主本想拒绝,却被母亲吴国太叫到后堂:“香儿,刘备虽老,却是个英雄。你既嫁了他,就该好好与他相处。”
孙尚香无奈,只得随刘备登上甘露寺。站在寺前的望江亭,刘备望着江心的白帆,叹道:“想我刘备,年过半百,却还寄人篱下。”
孙尚香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得了荆南四郡吗?怎么还算寄人篱下?”
“那四郡偏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刘备望着北岸的荆州方向,“若能得郡主相助,取回荆州,备定当感激不尽。”
孙尚香忽然笑了:“你想让我帮你骗我兄长的地盘?”
“不是骗,是取。”刘备转过身,目光诚恳,“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大乱。我取荆州,是为匡扶汉室,并非为一己之私。”
郡主望着他鬓边的白发,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刘备虽老,却有雄才。”她沉默片刻,道:“若你真能平定天下,我便帮你。”
日子一久,孙权见刘备与妹妹相处融洽,果然放松了警惕。驿馆外的甲士渐渐减少,甚至允许刘备带赵云出城打猎。
这日,刘备正在院中摆弄从荆州带来的蜀锦,赵云忽然拆开第二个锦囊,脸色大变:“主公,周瑜要对您动手了!锦囊上说,需请吴国太做主。”
原来,周瑜见刘备毫无防备,已奏请孙权,准备下月初一动手,将刘备囚入死牢。刘备闻讯,连忙拉着孙尚香去见吴国太。
“母亲!”孙尚香跪在太后面前,“兄长要囚杀刘备,您快救救他!”
吴国太本就疼爱女儿,又见刘备恭谨孝顺,当即召来孙权:“你若敢伤刘备,我就死在你面前!”
孙权不敢违逆母亲,只得暂罢杀心,却暗中加强了对刘备的监视。
转眼过了三月,刘备归心似箭。赵云拆开第三个锦囊,见上面写着“谎称荆州危急,求郡主助主公脱身”。
当晚,刘备对着孙尚香垂泪:“郡主,荆州传来急报,曹操派夏侯惇攻打南郡,云长、翼德都快撑不住了。我得回去主持大局。”
孙尚香望着他焦急的模样,忽然道:“我帮你出城。”
她连夜召集自己的百名女兵,都是能征善战的好手。三更时分,郡主带着刘备、赵云,趁着月色往江边而去。守城的将士见是郡主,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们登上早已备好的快船。
船到江心,刘备回望柴桑,城头的灯火已化作模糊的星点。孙尚香站在船头,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刘备,我随你去荆州。”
刘备又惊又喜:“郡主愿跟我走?”
“我若留下,兄长定会迁怒于你。”孙尚香望着北岸,“且我也想看看,你说的匡扶汉室,到底是真是假。”
黎明时分,船到公安。诸葛亮早已带着关羽、张飞在此等候。见刘备平安归来,还带回了孙尚香,他连忙上前:“主公无恙,可喜可贺。”
孙尚香对着诸葛亮拱手:“先生的锦囊妙计,香儿佩服。”
而在柴桑,孙权得知刘备带着妹妹逃走,气得将案上的玉器摔得粉碎:“周瑜!你出的好主意!不仅没夺回荆州,还把我妹妹赔进去了!”
周瑜当时正在江边操练水军,听闻消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水战图。他望着荆州的方向,喃喃道:“诸葛亮……我此生,竟斗不过你……”
三日后,周郎病逝于柴桑,年仅三十六岁。临终前,他对鲁肃道:“子敬,我死之后,你要好好辅佐主公,切记联刘抗曹……”
消息传到荆州,刘备唏嘘不已。孙尚香捧着兄长送来的周瑜遗书,忽然对刘备道:“我兄长虽错用计策,却也是为了江东。你若真要取西川,需得先稳住东吴。”
刘备点头:“我已让孔明回信,说待取西川后,定将长沙、桂阳二郡还给东吴。”
诸葛亮在旁补充:“周瑜一死,东吴再无人能与咱们抗衡。主公当趁此时机,整顿兵马,准备入川。”
深秋的荆州,城墙下的菊花开得正盛。刘备与孙尚香并肩站在露台上,望着街上的百姓忙着秋收,忽然笑道:“当年在许昌,我与曹操煮酒论英雄,他说天下英雄唯有你我。如今看来,这天下,怕是要三分了。”
孙尚香拔出腰间的双剑,舞了个剑花:“管他三分还是四分,你若敢负我,我这双剑可不认人。”
刘备握住她的手,剑鞘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却让他心里一片温暖。远处的长江滚滚东流,载着美人计的余波,也载着一个即将到来的、英雄辈出的时代。而那纸暂借荆州的文书,早已被诸葛亮收进了密档——他知道,只要刘备得了西川,这荆州,便再也不会还给东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