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惜的手下正将堂屋的八仙桌掀翻,碎木片溅到解九婆脚边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霍家的人,在吴山居撒野,问过我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古朴的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员,气势沉稳,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张日山?”霍锦惜的脸色瞬间变了,握着旗袍下摆的手指微微收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日山没理会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堂屋,最后落在解九婆身上:“九婆,没事吧?”
解九婆拄着拐杖站直了些:“有劳张会长挂心,还撑得住。”
张日山这才转向霍锦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霍小姐,九门规矩,不得在先辈产业内私斗。你带这么多人闯吴山居,是想让佛爷的规矩作废?”
霍锦惜咬了咬牙,她虽然跋扈,却不敢公然对抗张日山——毕竟他是张启山的副官,手里握着九门协会的实权,真要较起真来,霍家讨不到好。“张会长,我只是想找黎簇问清楚古潼京的事,他……”
“古潼京的事,协会自有定论。”张日山打断她,“吴邪违规下斗,该受罚,但轮不到霍家来执行。限你半个时辰内带所有人离开,否则别怪我按规矩办事。”
霍锦惜看着张日山身后的警卫员,知道今天讨不到便宜,冷哼一声:“好,我给张会长面子。但这小子,我霍家盯上了,迟早要个说法。”她说完,狠狠瞪了黎簇一眼,带着手下摔门而去。
堂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张日山走到解九婆面前,微微颔首:“九婆,让你受惊了。”
“张会长客气了。”解九婆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来得及时,今天怕是要见血。”
张日山的目光落在黎簇身上,眼神复杂:“这就是从里面出来的孩子?”
“是,他叫吴小毛,吴家的远亲。”解九婆含糊道。
张日山没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给解九婆:“这是佛爷当年留下的东西,说如果古潼京的事再闹起来,就交给吴家的人。”他顿了顿,“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要看你们自己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警卫员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像猫。黎簇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像是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是张启山的副官?”黎簇忍不住问,“张佛爷不是……”
“早就过世了。”解九婆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张启山带着一群人在沙漠里合影,“但张日山不一样,他守着佛爷的嘱托,管了九门几十年,是现在唯一能镇住场面的人。”她把照片递给黎簇,“你看照片上这些人,都是当年跟着佛爷去古潼京的九门好手。”
黎簇看着照片,突然注意到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个徽章,和他收到的那具尸体工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是圣斯科重型机器厂的标志。
“他们……也是那个工厂的人?”
“不全是。”解九婆的声音低沉下来,“圣斯科是幌子,里面藏着九门的秘密基地。1945年,佛爷带着最精锐的一批人进去,想彻底解决蛇母的隐患,结果……”她指着照片上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黎簇的心猛地一沉:“所以那些灵牌……”
“晚上带你去个地方,你就明白了。”解九婆把照片收好,“先收拾一下,等夜深了再走。”
***后半夜的杭州老巷格外安静,只有灯笼在风里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解九婆带着黎簇穿过几条窄巷,来到一扇不起眼的石门前,门上没有锁,只有个凹槽,形状和黎簇胸前的玉佩一模一样。
解九婆示意黎簇把玉佩放进去,凹槽严丝合缝地合上,石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条长长的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着油灯,解九婆边走边点灯,昏黄的光线下,黎簇发现墙壁上刻满了名字,密密麻麻,从民国一直延续到现在。
“这是九门的祠堂。”解九婆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活着的人记不住的事,总得有个地方存档。”
甬道尽头是间圆形的石室,正中央摆着个巨大的供桌,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灵牌,少说也有上百个。灵牌都是黑色的,刻着金色的名字,最上面的三个灵牌最大,分别写着:“九门统领张启山”“二月红”“半截李”。
黎簇走近一看,突然愣住了——所有灵牌的生卒年月都只刻着“?—1945年8月4日”。
“都是同一天死的?”黎簇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古潼京出事的那天。”解九婆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1945年8月4日,蛇母祭坛失控,整个基地被沙子埋了,里面的人没一个逃出来。”她指着供桌最下面一排灵牌,“这些是后来偷偷进去的人,有的是想找宝藏,有的是想报仇,结果都成了新的灵牌。”
黎簇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突然觉得后背的七指图烫得厉害,像是在回应这些沉睡的灵魂。他想起吴邪在古潼京里说的话,想起黑瞎子的笑容,想起那个自杀的怪物念叨的“佛爷”,原来所有人的命运,早就被七十多年前的那场灾难绑在了一起。
“佛爷回来过一次。”解九婆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回忆,“他是唯一从里面爬出来的人,却疯了大半,整天抱着这些灵牌念叨‘不能再去了’。他临死前下了死命令,九门中人,谁也不许碰古潼京,违者逐出九门,格杀勿论。”
她转过身,看着黎簇:“所以吴邪这次,是真的犯了众怒。他明知道规矩,却偏要往里闯,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黎簇想起吴邪在古庙中苍白却坚定的脸,想起他注射血清时毫不犹豫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是想完成佛爷没完成的事,毁掉祭坛,不让悲剧重演。”
“可他太天真了。”解九婆叹了口气,“古潼京不是说毁就能毁的,那里藏着的不只是蛇母和蛇柏,还有九门最深的秘密——老九门当年不是自愿守规矩,是被人逼着守的。”
“被谁?”
“汪家。”解九婆说出这两个字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当年佛爷带人去古潼京,一半是为了蛇母,一半是为了清剿汪家余孽。可惜功亏一篑,汪家没除干净,反而让他们躲得更深了。这些年九门斗来斗去,背后都有汪家的影子,他们就想看着我们内耗,好坐收渔利。”
黎簇的心沉了下去:“那吴邪这次……”
“他是想一石二鸟,既毁了祭坛,又引汪家出来。”解九婆走到灵牌前,轻轻擦拭最上面的张启山灵牌,“但他把自己搭进去了。现在九门乱成一锅粥,汪家在暗处盯着,吴山居就像惊涛骇浪里的破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了。”
石室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黎簇看着那些灵牌,突然觉得它们像是在盯着自己,无声地质问:你从里面出来了,能带来什么?是希望,还是新的灾难?
“吴邪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黎簇忍不住问。
解九婆从供桌下拿出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本日记,封面上写着“张启山手记”。“他说,如果你能走到这里,就该知道真相了。”她把日记递给黎簇,“这是佛爷疯癫前写的,里面记着古潼京的真正入口,还有……如何毁掉祭坛。”
黎簇翻开日记,字迹苍劲有力,却在后面几页变得潦草混乱:
“……蛇母不是怪物,是月氏人的守护神,祭坛是封印她的地方……”
“……汪家想放出蛇母,用她的血制造长生药……”
“……毁掉祭坛的钥匙,在一个后背有七指图的孩子身上……”
“……1945年8月4日,沙子里的东西醒了,它们不是蛇柏,是……”
后面的字被血浸透了,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最后一句:“别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黎簇的手开始发抖,这本日记像块烙铁,烫得他几乎握不住。原来他后背上的图,从七十多年前就被预言了;原来吴邪带他下古潼京,不是偶然,而是早就注定的命运。
“所以,我是那个钥匙?”黎簇的声音干涩,“吴邪让我来,是想让我去毁掉祭坛?”
“他没说,但我知道他的心思。”解九婆看着他,眼神里有心疼,也有决绝,“这是吴家欠九门的,当年吴老狗没能跟着佛爷去,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轮到吴邪来还。可他不该拉上你,你还是个孩子。”
黎簇想起在古潼京里的日日夜夜,想起吴邪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黑瞎子咧嘴笑的样子,突然不觉得害怕了。他合上日记,对解九婆说:“我不是孩子了,我能帮他。”
解九婆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你想帮他,就得先活下去。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盯着你的眼睛,霍家、齐家、汪家……他们都想从你这拿到日记里的秘密。”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哨子,和之前给的那个不一样,上面刻着蛇的图案,“这是九门暗卫的信号,遇到危险就吹,会有人救你。”
黎簇接过哨子,紧紧攥在手里。
“走吧,该回去了。”解九婆吹灭油灯,石室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灵牌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是无数双眼睛,目送着他们离开。
走出石门,巷子里的灯笼已经灭了,天快亮了。解九婆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巷口的方向:“看到那个卖馄饨的摊子了吗?”
黎簇望去,只见巷口有个小摊,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老头正在煮馄饨,蒸汽缭绕,看着格外温暖。
“那是齐铁嘴的后人,表面上卖馄饨,其实是给暗卫传消息的。”解九婆说,“九门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都是吴邪的后盾,也是你的。”
黎簇的心突然变得暖暖的,原来他们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那些看似冷漠的规矩,那些暗藏的眼线,那些沉默的守护,都是九门在黑暗中传递的微光。
回到吴山居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梁湾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是担心了一夜。黎簇轻轻给她盖上毯子,走到窗边,看着巷子里渐渐升起的炊烟,心里有了决定。
他不知道毁掉祭坛会付出什么代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吴邪回来,甚至不知道后背的图到底藏着怎样的力量。但他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有些债,必须有人去还;有些约定,必须有人去守。
就像张启山带着九门好手走进沙漠时的决绝,就像吴邪义无反顾踏入古潼京时的坚定,就像此刻的他,握紧那本日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雨。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黎簇脸上,温暖而明亮。他知道,吴山居的破船或许会沉,但只要有人掌舵,有人划桨,就总能驶向岸边。而他,愿意做那个划桨的人,直到看到吴邪笑着回来,说一句:“黎簇,我们回家了。”
堂屋里的八仙桌还没修好,碎木片散落在地上,像未拼好的拼图。黎簇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心里默默说:没关系,碎了的,总能拼回去。就像九门的恩怨,像古潼京的秘密,像他们被命运牵扯的人生,总有一天,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