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州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吴山居的青瓦上,像极了爷爷去世那天的声响。吴邪坐在后院的竹椅上,手里捏着半块没烧完的纸钱,纸角被雨水泡得发皱。十年了,他还是没明白爷爷临终前那句“两小时内火化,三十米内不准有人”到底藏着什么。
“我说天真,你都在这儿愣坐半小时了,再淋下去该感冒了。”王胖子叼着烟卷,把件外套扔过来,“不就是老爷子的忌日吗?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吴邪接住外套披上,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山:“胖子,你说爷爷当年是不是也藏了什么秘密?就像小哥藏在修行场的那些资料,像张家堡的机关,像青铜门后的终极。”他摸出怀里的玉佩,雨水打在上面,麒麟纹泛着冷光,“他非要火化装骨灰,是不是怕人从尸体上查出什么?”
胖子蹲下来帮他拢了拢火堆,纸钱在雨里烧得噼啪响:“老爷子那辈的事,谁说得清?不过我跟你说,昨儿我去潘家园,听见有人念叨‘吴老狗的后人’,眼神不对劲,你最近可得当心点。”
吴邪没应声,他总觉得这雨下得蹊跷,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土里钻出来。果然,第二天一早,铺子刚开门,就冲进个浑身是泥的伙计,是之前派去修行场盯着的:“吴老板,出事了!修行场那边……那边冒出个雕像,跟张爷一模一样!”
三小时后,吴邪站在了修行场的山坳里。雕像就立在大殿的废墟前,是用墨桑雪山的黑石凿成的,张起灵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最诡异的是,雕像的左眼下方,挂着一滴石泪,像是凝固的悲伤。
“是昨天夜里冒出来的。”守山的于达指着雕像底座,“下面的土还是新的,像是有人连夜凿出来的。”
吴邪伸手摸了摸石像的脸颊,黑石冰凉,刻痕里还残留着凿子的温度。他突然注意到,石像的右手握着什么,摊开一看,是块凹陷的月光石,形状正好能放进他那串珠子的最中间那颗。
“是小哥自己凿的。”吴邪掏出珠子,把最中间那颗嵌进石像掌心,严丝合缝。石泪突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粉末,里面滚出张纸条,是张起灵的笔迹:“镜像已破,速归。”
“镜像?”胖子捡起粉末,“这玩意儿不是石头吗?还能成精不成?”
吴邪没说话,他盯着石像的眼睛,总觉得那里面藏着双真正的眼睛,正幽幽地看着自己。这时,山坳外突然传来人声,一群背着登山包的游客涌了进来,举着相机对着石像拍照,喧闹声把修行场的寂静搅得粉碎。
“这咋回事?”胖子皱眉,“昨天还鸟不拉屎,今儿就成旅游景点了?”
一个戴红帽的导游举着小旗子吆喝:“大家看好了,这就是墨桑雪山的奇景‘沉默者雕像’,传说是千年前的守山人凿的,左眼流泪是因为……”
吴邪听得心里发毛,这导游编的故事漏洞百出,却有模有样,显然是提前排练好的。他拉着胖子退到角落:“这些人不对劲,你看他们的鞋,都是新的登山靴,却没沾多少泥,根本不是来爬山的。”
正说着,一个穿蓝色冲锋衣的女人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本笔记本:“请问你们是来考察的吗?我是地质队的,研究这里的岩石结构。”她笑的时候,嘴角会往右边歪,像是刻意练过的。
吴邪心里一动,这笑容他在哪见过——张海杏的照片里,那个女人笑起来也是这个样子。他不动声色地递过名片:“我们是做古董生意的,来看看有没有老物件。”
女人接过名片,指尖在“吴邪”两个字上顿了顿:“吴老板?幸会,我叫张梅。”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虎口处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刀的人。
等张梅走远,胖子才压低声音:“这女的不对劲,地质队的会戴军用手表?还他妈是限量款的。”他指了指张梅手腕,“那表我在潘家园见过,要价八万,说是张家内部流通的。”
吴邪摸出手机给王胖子打了个电话,刚说两句就听见电流声滋滋响。他迅速挂了电话:“被监听了。”他拽着胖子往山外走,“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而且十有八九是张家的人。”
回到德加镇的旅馆,吴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翻出从修行场带回来的资料,突然在“放野录”的夹层里摸到张纸,展开一看,是张老照片,上面有个穿长袍的男人,眉眼间和吴邪有七分像,旁边写着“吴老狗与张启山合影,1950年”。
“爷爷认识张启山?”吴邪的心跳漏了一拍。张启山是张家外家的族长,当年带领九门闯过青铜门,难道爷爷的秘密和张家有关?和那句“两小时内火化”有关?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是旅馆的老板娘:“吴老板,楼下有位先生找你,说是你的老朋友。”
吴邪捏着照片下楼,看到穿风衣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柜台前,转过身时,吴邪的血液几乎凝固了——那人长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连左眉角的那颗痣都分毫不差。
“你是谁?”吴邪摸向腰间的藏刀。
假吴邪笑了,嘴角往右边歪,和张梅一个模样:“我是你啊,或者说,是二十年前本该存在的你。”他掏出块玉佩,和吴邪怀里的那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麒麟,“你爷爷没告诉你吗?吴家和张家,早就绑在一块儿了。”
周围突然涌出来十几个黑衣人,都是张梅那样的穿着,手里握着枪。张梅从人群里走出来,举着个扫描仪:“别挣扎了,吴邪。我们要的不是你,是你脑子里的东西——关于吴老狗火化时藏的秘密,关于张起灵在青铜门后看到的终极。”
吴邪突然明白爷爷为什么要急着火化了。当年九门约定,轮流守护青铜门,而吴老狗作为吴家的当家人,肯定知道些不能写在纸上的事,只能藏在自己身上,用火化的方式带进骨灰里。
“我不知道什么秘密。”吴邪后退半步,后背抵住柜台,“你们找错人了。”
假吴邪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烧焦的骨头:“这是你爷爷的骨灰残片,我们化验过了,上面有密洛陀的毒素,和墨桑雪山的黑石同源。你敢说他和张家没关系?”
胖子突然从二楼跳下来,手里甩着工兵铲:“敢动我兄弟,先问问胖爷的铲子答应不答应!”他落地时故意撞翻了柜台,罐头瓶子滚了一地,黑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混乱中,吴邪拽着假吴邪的衣领撞向窗户,玻璃碎片飞溅的瞬间,他摸到假吴邪后颈有块凸起——是人皮面具的接缝!“你果然是戴了面具!”
假吴邪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踉跄着后退,面具被玻璃划开道缝。吴邪正想扯掉面具,却被张梅用枪抵住太阳穴:“别动!这面具戴了二十年,和他的脸长在了一起,你扯掉,他就死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吴邪盯着假吴邪露出来的皮肤,那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活的。
“很简单。”假吴邪捂着伤口笑,“吴老狗把秘密藏在了火化后的骨灰里,只有吴家的血脉能感应到。我们需要你去打开他的骨灰坛,取出里面的东西——当年他从张家堡带出来的密洛陀卵。”
吴邪的脑子“嗡”的一声。爷爷的骨灰里藏着密洛陀卵?难怪他要火化装坛,密洛陀怕火,高温能暂时封印它们。而张家的人找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个能控制密洛陀的东西。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们就只能让他替你去了。”张梅指了指假吴邪,“他的记忆是按你的样子植入的,除了没经历过你的事,连思维方式都一样。你觉得吴山居的伙计们,会认不出‘你’吗?”
就在这时,旅馆外突然传来爆炸声,火光冲天。黑衣人纷纷看向窗外,胖子趁机掀翻桌子,拉着吴邪往厨房跑:“早就让阿贵那老小子备着家伙了!”
厨房的后门通往后山,两人钻进密林时,还能听见身后的枪声。吴邪回头望了眼,假吴邪站在旅馆门口,正对着他笑,手里举着那块拼好的玉佩,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
“现在咋办?”胖子喘着粗气,“那假的要是去了吴山居,王盟那小子肯定认不出来。”
吴邪摸出王胖子之前给的监听器,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张梅的声音:“盯住真的,假的去吴山居找骨灰坛,务必在三天内拿到密洛陀卵。”
“他们要去吴州。”吴邪攥紧监听器,“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回去。”他突然想起石像掌心的纸条,“小哥说‘镜像已破’,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两个我?”
胖子突然拍大腿:“我知道了!张家堡那个倒着的房间,根本不是什么机关,是面镜子!能照出另一个自己!当年小哥在那儿看到了假的自己,现在他们把这玩意儿用到你身上了!”
吴邪想起假吴邪后颈的凸起,想起张梅说面具和脸长在了一起,突然明白了:“那不是面具,是用密洛陀的粘液做的共生体,能模仿人的样子,甚至记忆。他们是想让假的取代我,永远留在吴山居。”
两人在密林里跑了半夜,终于拦到辆过路的货车。司机是个藏族大叔,听他们说要去吴州,比划着说要绕路走墨桑雪山的隧道。吴邪看着窗外掠过的雪山,突然想起张起灵在修行场的房间里写的:“雪山之下,有另一个我。”
原来镜像不止存在于张家堡,还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爷爷用火化隐藏的秘密,小哥用遗忘守护的终极,吴家与张家纠缠百年的宿命,终究要在他这里做个了断。
货车驶进隧道时,吴邪摸出那串月光石珠子,最中间的那颗嵌在石像掌心没拿回来,现在剩下的珠子正好组成个蝎子的形状。他突然明白,张起灵留下的不是线索,是选择题——是继续当被保护的吴邪,还是成为能守护秘密的自己。
“胖子,”吴邪把珠子塞进怀里,“到了吴州,你去通知小花,让他带人守住吴山居的骨灰坛。我去会会那个假的自己,看看爷爷到底藏了什么。”
胖子刚想反对,就被他按住肩膀:“这是吴家的事,该我自己面对。就像小哥面对他的镜像,我也得面对我的。”他望着隧道尽头的光,“而且我总觉得,爷爷的骨灰里,藏的不只是秘密,还有能救小哥的东西。”
货车驶出隧道时,晨光正好落在雪山顶上,像燃烧的火焰。吴邪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张家堡的机关更凶险,比墨桑雪山的密道更黑暗。但他不怕,因为他怀里有小哥留下的珠子,身边有胖子的陪伴,心里有要守护的人。
就像爷爷当年选择火化守护秘密,就像张起灵选择走进青铜门守护终极,他现在要做的,是守住吴山居,守住真相,守住那个能带着小哥回家的希望。
“还有多久到吴州?”吴邪拍了拍司机的肩膀。
“两天。”司机大叔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穿过这片草原,就是你们汉人的地界了。”
吴邪望着窗外无边的草原,突然笑了。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张起灵在青铜门前的背影,想起自己戴上三叔面具时的决绝。原来所谓的宿命,不过是一代又一代人,在该挺身而出的时候,没有退缩。
他不知道假吴邪会不会在吴山居等着他,不知道密洛陀卵会不会带来新的灾难,不知道小哥在青铜门后是否安好。但他知道,当车轮碾过吴州的土地时,他会挺直腰板走进吴山居,告诉所有人:“我是吴邪,吴老狗的孙子,张起灵的朋友。”
而那些藏在骨灰里的秘密,那些纠缠百年的恩怨,那些镜像内外的真假,终将在他这里,画上句点。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吴州的雨,带着熟悉的潮湿气息。吴邪推开车门,看到吴山居的灯笼在雨里摇晃,像爷爷守了一辈子的灯火。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雨幕里。
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