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坐在白乔寨的竹椅上,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的山峦。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斑驳陆离,却照不进他眼底的迷雾。时怀婵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石桌上,低声道:“药凉了,我再去热一热。”
张启山没有回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青铜碎片,指尖的薄茧蹭过冰凉的金属,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这样多久了?”时怀婵问站在一旁的齐铁嘴。
齐铁嘴叹了口气:“醒是醒了,就是不认人,整天对着空气说话。我看啊,不是身体的病,是心里的结没解开。”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佛爷是东北张家的人,这事你知道吧?”
时怀婵点点头:“鸠山的日记里提过,说张家是守护陨铜的家族,世代居住在长白山。”
“可守护归守护,怎么会跑到长沙来?”齐铁嘴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着什么,“我听佛爷醉酒后说过,他来长沙那年才十六,带着父亲的尸体,一路从东北逃过来。路上被日本人抓了,父亲就是那时候没的……”
树枝在泥里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像一条淌血的路。“日本人抓他,肯定和张家的秘密有关。他心里的坎,八成就在这。”
张副官站在竹楼的廊下,望着远处的炊烟,突然开口:“去东北。”
齐铁嘴猛地抬头:“你说啥?”
“带佛爷回东北,回张家古楼。”张副官的声音很沉,“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结,得在源头解开。”
时怀婵闻言,从竹篮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地图:“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标记着张家古楼的位置。长白山深处,有个叫‘哑巴村’的地方,离古楼最近。”她将地图递给张副官,“路上小心,日本人在东北的势力很大。”
二月红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前几日好了些。“我跟你们去。”
“你伤还没好!”齐铁嘴赶紧摆手,“白乔寨的药田还需要人看着,黑石说不定还会回来。你在这儿,我们才放心。”
二月红看向时怀婵,她正低头整理药草,阳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像镀了层金边。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替我带句话给佛爷,就说……丫头在天上看着他,让他好好活着。”
三日后,长沙火车站。尹新月穿着一身洋装,正踮着脚往站台里望,身边跟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医生。看到齐铁嘴带着蓬头散发的张启山走来,她眼圈一红,冲过去抱住张启山:“佛爷!你可算醒了!”
张启山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依旧空茫,却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位是贝勒爷的人?”齐铁嘴看向尹新月身后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长袍,拱手道:“八爷,副官,贝勒爷在北平备了专列,请吧。”
专列的包厢里铺着波斯地毯,水晶灯晃得人眼晕。贝勒爷的信就放在茶几上,字迹龙飞凤舞:“张家古楼有奇门遁甲,需持‘麒麟符’方能入内。符在我书房的紫檀匣里,已让人送去。”
尹新月将一杯参茶递到张启山嘴边:“佛爷,喝点茶。到了北平,让汉斯医生给你好好看看。”
张启山机械地张开嘴,茶水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齐铁嘴看着心疼,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二月红托他带来的海棠花干:“佛爷,你闻闻,是丫头种的海棠。”
海棠的清香飘入鼻腔,张启山的眼神竟有了一丝波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响,像是在说“丫头”。
与此同时,长沙城外的矿山。霍三娘正指挥着手下炸山,硝烟弥漫中,她的旗袍下摆沾满了尘土。“再炸!陆建勋说了,三天之内必须找到第二条秘道!”
陈皮靠在不远处的树下,嘴里叼着根草,阴阳怪气道:“霍大小姐这是拿人命填啊?这已经是第三个洞口了,除了石头就是骨头,有什么用?”
霍三娘回头瞪他:“总比某些人只会站着说风凉话强。”她心里清楚,陆建勋根本不在乎什么秘道,他就是想耗光霍家的人手,好趁机吞并霍家的地盘。可她没有选择,二月红不在,张启山昏迷,她必须撑着。
陆建勋的副官骑马赶来,扔下一份命令:“霍小姐,陆长官说,再找不到东西,就把你的人调去守军火库——那里最近不太平,总丢东西。”
霍三娘捏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她知道,守军火库就是个幌子,陆建勋是想借机缴她的械。
北平的贝勒府里,汉斯医生正在给张启山做检查,仪器的滴答声在书房里回荡。贝勒爷捻着胡须,看着手里的麒麟符:“这符是当年我和张老佛爷喝酒时,他送我的,说能保平安。没成想,现在倒成了钥匙。”
“贝勒爷,张家到底是什么来头?”齐铁嘴好奇地问。
贝勒爷叹了口气:“东北的活神仙,能掐会算,还能驱邪避鬼。听说他们的血液能克制邪物,陨铜那东西,在他们眼里跟石头差不多。可惜啊,十年前突然就败落了,日本人占了东北后,古楼就成了禁地。”
汉斯医生摘下听诊器,用生硬的中文说:“病人的身体没问题,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导致记忆紊乱。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回到熟悉的环境,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长白山的雪下得很大,掩盖了来时的路。哑巴村的木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坳里,村民们穿着兽皮,脸上画着奇怪的图腾,见了外人,眼神警惕得像狼。
“这村子不对劲。”齐铁嘴缩着脖子,裹紧了棉袄,“你看他们的脚,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是被人操控着。”
张副官拔出枪,护在尹新月和张启山身前:“小心点,我闻到血腥味了。”
话音刚落,村口突然传来枪声!十几个穿着日本军装的人从雪堆里钻出来,手里的三八大盖对着他们扫射!
“是黑石的人!”尹新月认出为首的人脸上有块刀疤,和时怀婵描述的黑石一模一样。
张副官拉着众人往村里跑,子弹打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片白花花的雪沫。村民们像没听见枪声似的,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有人被子弹打中,也只是闷哼一声,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们被控制了!”齐铁嘴大喊,“是陨铜的辐射!”
跑到村子尽头,一道丈高的石墙挡住了去路,墙上刻着张家的图腾——一只衔着青铜碎片的麒麟。石墙中间有个缺口,缺口处的地面上画着黑白两色的纹路,像一道分割生死的线。
“是张家的生死线!”齐铁嘴指着纹路,“过了这条线,就是张家古楼的范围!”
黑石的人越来越近,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张副官将张启山推过缺口:“你们先走!我断后!”
尹新月拉着张启山跑进缺口,齐铁嘴紧随其后。张副官转身射击,子弹打光了,就拔出军刀与敌人肉搏。他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就被围在中间,肩膀中了一刀,鲜血染红了雪地。
“副官!”尹新月急得想哭,却被齐铁嘴死死拉住。
就在这时,一直呆滞的张启山突然动了。他盯着石墙上的麒麟图腾,眼神渐渐清明,嘴里喃喃着:“爹……娘……”
他猛地转身,从尹新月怀里抢过麒麟符,朝着石墙扔了过去!符纸落在缺口处,黑白纹路突然亮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升起,将黑石的人挡在了外面!
“这是……”齐铁嘴愣住。
张启山的眼神彻底清醒了,他看着被挡在屏障外的黑石,又看了看受伤的张副官,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原来,当年张家败落,是因为日本人想抢陨铜碎片,他父亲带着他逃跑,路上被黑石出卖,父亲惨死在日本人的刀下。他被抓进集中营,受尽折磨,之所以能逃出来,是因为他的血能克制陨铜的辐射,日本人想把他当成研究样本。
“跟我来。”张启山拉起尹新月的手,朝着古楼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坚定,再也不是那个呆滞的模样。
张家古楼藏在一片松林里,木质的楼体已经腐朽,屋檐上的积雪厚厚的一层,看起来像是废弃了几十年。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大厅里落满了灰尘,正中央的供桌上,摆着三个空的青铜托盘——显然是用来放三块碎片的。
“这里就是张家守护陨铜的地方。”张启山走到供桌前,抚摸着托盘上的纹路,“我父亲就是这里的守陵人,我是……张家的最后一个继承人。”
他转身看向众人,眼神里带着释然:“日本人想要陨铜,是因为它能让人产生幻觉,变成任人操控的傀儡。哑巴村的村民,就是被黑石用陨铜碎片控制的。”
外面传来屏障破碎的声音,黑石的人冲了进来。张启山将尹新月护在身后,从供桌下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该了结了。”
刀光闪过,张启山的身手比张副官还要利落,显然是受过专业的训练。他每一刀都朝着敌人的要害砍去,嘴里喊着:“爹!我为你报仇了!”
尹新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他的心结,从来不是逃跑,而是没能保护好家人的愧疚。如今回到故土,亲手复仇,这结,终于解开了。
齐铁嘴扶起受伤的张副官,看着张启山浴血奋战的身影,突然笑了:“我就说嘛,佛爷怎么可能一直疯下去。”
古楼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将风雪和枪声都挡在了外面。供桌上的青铜托盘在张启山的血滴入后,发出微弱的绿光,像是在欢迎它的主人回家。
黑石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张启山拄着刀,站在供桌前,看着父亲的牌位,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佛爷……”尹新月走过去,轻轻抱住他。
张启山回抱住她,声音沙哑:“新月,我没事了。”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黑石虽然死了,但日本人对陨铜的觊觎还在,陆建勋和陈皮还在长沙等着,二月红和时怀婵还在白乔寨……但他不再害怕了。
古楼的窗外,雪还在下,却像是在洗涤着过往的尘埃。张家的秘密,陨铜的真相,还有那些深埋在心底的伤痛,都将在这里,迎来新的开始。
而长沙城的霍府里,霍三娘看着手下送回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密报上说,陆建勋的军火库被人炸了,损失惨重,正焦头烂额地追查凶手。她拿起一支笔,在密报上写下“陈皮”两个字,然后点燃,看着纸灰在风中飘散。
“陆建勋,陈皮,你们的游戏,该结束了。”她轻声说,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长白山的雪,长沙城的雨,白乔寨的雾,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联系,牵引着所有人,朝着最终的宿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