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铁嘴攥着罗盘的手沁出冷汗,指尖划过盘面时,磁针突然剧烈跳动,针尖死死指向队伍末尾那几个扛着锄头的“脚夫”。他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张副官的胳膊,压低声音:“看最后那几个,肩宽腰圆,手上有茧子,是练家子。”
张副官眼角余光扫过,果然见其中一个“脚夫”的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却在脚踝处露出半截枪套的轮廓。“是陆建勋的人。”他声音发沉,“他们想趁乱杀时怀婵。”
两人交换眼神的功夫,队伍已走到沼泽边缘。黑泥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水面漂浮着腐叶,隐约能看见水下盘根错节的树根,像无数只潜伏的手。时怀婵勒住马缰,银饰在雾中叮当作响:“都跟上,踩着黑乔人插的木桩走,一步都不能错。”
话音刚落,沼泽对岸突然传来一阵哨声。十几个穿着黑色兽皮的汉子从芦苇丛里钻出来,为首的脸上画着骷髅纹,手里的弯刀在雾中闪着寒光——是黑乔人。
“白乔的小娘们,敢闯我们的地盘?”黑乔首领吹了声口哨,水面突然冒泡,几只巨大的鳄鱼浮出水面,猩红的眼睛盯着对岸。
时怀婵脸色微变,却依旧挺直脊背:“我是来给亡子树葬的,借过。”
“树葬?”黑乔首领狂笑,“去年你们白乔抢我们的药材时,怎么不说借过?”他突然挥刀指向水面,“下去吧!让鳄鱼给你儿子当祭品!”
水花四溅,鳄鱼猛地扑向岸边。队伍里的汉人杀手突然拔刀,却不是冲向黑乔人,而是直刺时怀婵的后心!
“小心!”张副官飞身上前,军刀格开短刀,火花在雾中炸开。
混乱中,齐铁嘴突然大喊:“往东边退!那里有暗桩!”他拽着身边的脚夫往芦苇丛跑,罗盘的指针正指向东边一处不起眼的土坡。
时怀婵的卫队反应极快,弓箭齐发,逼退黑乔人的同时,也挡住了杀手的攻势。但沼泽里的鳄鱼却被血腥味吸引,疯狂撞击岸边的木桩,好几根木桩已开始松动。
“走!”时怀婵当机立断,翻身下马,踩着木桩往对岸跳。她的银靴踩在湿滑的木桩上,像只轻盈的白鹭,却在跳到第三根时,突然听见“咔嚓”一声——木桩断了!
“大土司!”卫队惊呼。
时怀婵的身子已向黑泥倒去,眼看就要落入鳄鱼张开的巨口,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是张副官。他半个身子悬在沼泽上,另一只手死死抠着木桩的裂缝,青筋暴起。
“快!”张副官怒吼。
齐铁嘴赶紧扔出绳索,众人合力将两人拉上岸。时怀婵瘫在地上,银饰沾满黑泥,看向张副官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你为什么救我?”
“我们要找张大佛爷。”齐铁嘴抢在张副官前开口,“他在白乔寨,只有你能帮我们找到他。”
时怀婵的瞳孔骤然收缩:“张启山?他还活着?”
话音未落,沼泽对岸传来惨叫声。众人回头,只见刚才还嚣张的黑乔人突然一个个沉入水中,水面浮起的血泡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在蠕动。
“是尸蛊!”一个老脚夫瘫坐在地,“黑乔人养的尸蛊,沾着就死!”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脚夫们转身就往回跑,却在踏入芦苇丛的瞬间,被突然升起的藤蔓缠住脚踝,拖进更深的雾里。
“别乱动!”齐铁嘴大喊,“是雾障!这沼泽会让人产生幻觉!”他举起罗盘,指针正围着一个方向疯狂打转,“跟着我走,罗盘指着的方向是生门!”
时怀婵皱眉:“汉人狡诈,我凭什么信你?”
“凭黑乔人刚在你背后放了冷箭。”齐铁嘴突然指向她身后,“不信你看。”
时怀婵回头,果然见一支淬了毒的弩箭插在刚才她坐过的地方,箭羽上印着黑乔人的骷髅标记。她脸色一沉,对卫队下令:“跟上他。”
齐铁嘴领着众人往东边走,脚踩在看似普通的泥地上,却总能避开隐藏的陷阱。有个脚夫不信邪,偷偷往西边挪了一步,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掉进布满尖刺的深坑,惨叫声被雾吞噬。
“都说了别乱走。”齐铁嘴叹气,“这沼泽是按照‘八门金锁阵’布的,黑乔人以为能困死我们,却不知道我齐铁嘴祖上就是摆阵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渐渐稀薄,一座掩映在竹林里的村寨出现在眼前。寨门上方挂着白乔人的图腾——一只衔着青铜碎片的银鸟。
“是我们的临时据点。”时怀婵松了口气,“进去休息。”
篝火升起时,脚夫们纷纷围到齐铁嘴身边,递上干粮:“八爷真是神了!那沼泽我们走了十几年,从没见过什么生门死门。”
齐铁嘴啃着窝头,眼睛却瞟向缩在角落的几个汉人杀手。他们正凑在一起嘀咕,眼神时不时瞟向时怀婵的帐篷,显然没放弃刺杀。
“夜里警醒着点。”齐铁嘴对张副官使了个眼色,“黑乔人不会善罢甘休,陆建勋的人也憋着坏。”
深夜,雾气再次弥漫,带着股甜腻的香气。齐铁嘴猛地睁开眼,踹了踹身边的张副官:“来了。”
帐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十几个黑影摸了进来,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是黑乔人的夜袭队。他们刚靠近时怀婵的帐篷,就听见一阵凄厉的鬼哭!
“救命啊!黑乔的祖宗来索命了!”齐铁嘴披着头散发冲出来,手里举着个桃木剑,剑身上贴满黄符,“你们杀了这么多人,现在他们来找你们报仇了!”
他身后的张副官配合地摇晃火把,将提前准备好的磷粉撒向空中。磷粉遇火燃起幽蓝的光,照得周围的竹林影影绰绰,真像有无数鬼魂在飘荡。
黑乔人本就迷信,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刺杀,尖叫着往寨外跑,不少人慌不择路,掉进了自己挖的陷阱。
躲在暗处的汉人杀手刚想动手,却被突然出现的白乔卫队围住。时怀婵站在篝火旁,手里把玩着那支淬毒弩箭:“陆建勋派你们来杀我,无非是怕我说出鸠山的秘密。可惜啊,你们打错算盘了。”
杀手们脸色惨白,刚要反抗,就被卫队按住。时怀婵看向齐铁嘴:“你要找张启山,我可以帮你。但我有条件。”
“你说。”齐铁嘴心里一动。
“我要陨铜碎片。”时怀婵的眼神在火光中闪烁,“张启山手里有一块,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齐铁嘴和张副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原来时怀婵早就知道陨铜的事,她找张启山,根本不是为了恩怨,是为了碎片。
“我们可以帮你找碎片。”张副官开口,“但你得先告诉我们,佛爷在哪。”
时怀婵刚要说话,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个卫队成员冲进来说:“大土司,红府的二爷来了,还带着个穿旗袍的女人,说是要找张大佛爷!”
“二月红?”齐铁嘴愣住,“他怎么来了?”
寨门口,二月红拄着拐杖,脸色比纸还白,霍三娘扶着他,旗袍的开叉沾了不少尘土。“八爷,副官。”二月红喘着气,“陆建勋的人快追来了,我们在城外的破庙躲了三天,才打听出你们在这。”
霍三娘补充道:“陈皮带了一个营的兵,说是要把整个湘西翻过来找你们。”
时怀婵看着二月红,突然笑了:“红家的人,果然都和陨铜脱不了干系。你祖父当年在白乔寨采的药,其实是用来克制陨铜辐射的吧?”
二月红的瞳孔骤然收缩:“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药是我母亲配的。”时怀婵转身往帐篷走,“进来吧,有些事,该让你们知道了。”
帐篷里,时怀婵从木箱里拿出个泛黄的日记本,封面写着“鸠山幸子”。“这是我母亲的日记。她是日本人,却爱上了白乔的土司,也就是我父亲。当年她和你祖父一起发现了陨铜的秘密,知道这东西会让人发疯,才配了克制的药。”
她翻开日记,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写着‘陨铜有三块,一块在矿山,一块在红家祖坟,还有一块……在张启山身上’。”
“佛爷身上?”齐铁嘴惊呼,“我们怎么不知道?”
“那碎片被他贴身戴着,和平安扣融在一起了。”时怀婵合上日记,“陆建勋想要碎片,是为了给日本人交差。而我要碎片,是为了毁掉它,不让我母亲的悲剧重演。”
就在这时,寨外传来枪声!是陈皮的人追来了!
“快走!”张副官拔出枪,“从后山的密道走,我断后!”
二月红却按住他的手,对时怀婵说:“你母亲的药,配方还在吗?佛爷的幻觉越来越重,可能只有那药能救他。”
时怀婵点头:“药引在黑乔寨的祭坛,需要活人献祭。但我知道怎么不用献祭也能取药引。”
“我去。”二月红站直身子,虽然腿还在发颤,眼神却异常坚定,“你们带八爷去找佛爷,我去取药引。”
霍三娘急道:“你疯了?黑乔寨全是尸蛊!”
“我这条命早就该给丫头了。”二月红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能救佛爷,值了。”
他拄着拐杖,跟着时怀婵的卫队往后山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霍三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拔出手枪:“我跟你去!”
齐铁嘴看着两人消失在密道入口,叹了口气:“这红家的人,怎么都这么倔。”
张副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找佛爷。不然他们的心血就白费了。”
枪声越来越近,陈皮的怒吼声在寨子里回荡:“把人交出来!不然我炸平这破寨子!”
齐铁嘴和张副官钻进另一条密道,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夜空。他们不知道二月红能否取到药引,也不知道时怀婵说的是真是假,但他们知道,必须找到张启山——为了那些还没说出口的承诺,为了那些在迷雾中前行的人。
密道里,齐铁嘴的罗盘突然指向一个方向,指针稳定得从未有过。他心里一动:“副官,你看,罗盘指着的方向,是白乔寨的深处。佛爷一定在那!”
张副官握紧军刀,加快了脚步。密道尽头的微光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熟悉的咳嗽声,像极了张启山每次犯病时的动静。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白乔寨深处,张启山正靠在床头,手里捏着半块青铜碎片,看着窗外的月光,眼神清明。他终于想起来了——时怀婵的母亲,就是当年和他祖父一起炸毁陨铜矿的女医生。而那三块碎片合在一起,才能真正毁掉陨铜的力量。
“快了……”他喃喃着,胸口的碎片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夜风吹过白乔寨的竹林,带着药草的清香,也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陈皮的军队已包围了村寨,黑乔人的尸蛊在沼泽里蠢蠢欲动,而三块陨铜碎片,正随着各自的主人,慢慢靠近最终的宿命。
这场跨越了二十年的纠缠,终将在这片迷雾笼罩的土地上,画上句点。而那些关于爱与恨、忠诚与背叛的故事,会像白乔寨的银饰一样,在岁月里发出清越的回响。